信阳城的春日虽只剩了个尾巴,不过好在还未入暑,来相国寺点香拜佛的人仍旧是络绎不绝。
相国寺的后院,方妍翡正蹲在放生池边,手里端着一篓从渔夫那儿买来的鱼苗,正欲倒进池中。
“姑娘且慢。”一个男人叫住了她。
方妍翡抬头望去,脸上挂出惊愕:“太子殿...”
她猛地站起身,怎料左脚一麻,踩出了池边。
“姑娘小心!!”
幸得男人反应快,一大步迈上前去拉住了她的胳膊,惯力之下,她也倒进了男人的怀中。
胸腔震动,温热的鼻息从额间传来:“叫我晁风便可。”
方妍翡站直了身子,匆忙整理了两边的鬓发,随即屈膝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不必言谢,方姑娘可是想将这些鱼苗放生?”
“公子刚才叫住了我,妍翡冒昧,敢问此举有何不妥?”
晁风看了一眼篓中的鱼苗,道:“这些鱼苗还太小,而放生池中大鱼众多,姑娘如此倒下去,它们恐将沦为这些大鱼的腹中之食了。”
方妍翡幡然了悟:“原来如此,放生原是好事,可如此的话还真是差点弄巧成拙了。妍翡多谢公子提点。”
“若方姑娘信的过我,明日我可带姑娘到城郊抚青河边,将它们放归大自然。”
“妍翡自然信得过公子。”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辰时,我会到方府外接姑娘同行。”
翌日一早,晁风的马车便停在了丞相府的大门之外。
方妍翡正要出门,却被方旻之强行叫进了书房。
“荒唐!!你一未出阁的姑娘,怎有如此脸皮与未婚男子单独出行!?”
“父亲,以前我与别的男子出门您也从未过问,今日我不过是去河边放生鱼苗,女儿不懂您为何如此动怒?”
“你和别人去我绝不会管,但就是不能和他。”
“为何?”
“你不要脸,我方旻之还要脸!你与他这般不清不楚,是打算嫁给他做妾室不成?!”
“父亲!我从未说过要嫁与太子做妾室,父亲又为何要这般侮辱您的女儿呢?”
言语间,豆大的泪珠便从她的眼角滚落而下。
见妍翡泣不成声,方旻之的语气才软了下来:“翡儿啊,不是爹爹说话重,是事实就是如此。他太子何许人也?就算你爹爹我官至丞相,你也是入不了官家的眼,够不上那太子妃之位的。”
方妍翡擦干了泪痕,语气坚决:“爹爹,您的女儿再不堪,也绝不嫁作侧室,更不会丢爹爹您的脸面。与太子之事,妍翡心中有数。今日还请爹爹放妍翡出去,酉时之前,女儿必会归来。”
方旻之深深叹了口气,才道:“自古皇家多薄情,你可要想清楚了。”
“女儿谨记爹爹教诲,但,女儿也想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去吧。”
方旻之两眼一闭,面露哀凉,因为他已隐隐感觉到他心爱的女儿面前的路,注定是无底深渊。
......
淞吴州府前,林离一手扶剑,抬眼打量着这位钱大人。
他虽官服加身,但腰间玉带尚未系得妥帖,长翅帽也歪斜在头顶,可见是匆忙间刚换上去的。脑满肠肥,大腹便便,想来平日伙食开的不错。
钱徕又看向穆予,道:“这位,想必是刑庭司的公事大人吧?”
“我谁也不是。”穆予耸了耸肩。
“他是本掌司的夫君。”
“啊?哦!是姑爷大人啊...还真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啊!”
钱徕挂着一脸憨笑,又说道,“大人和姑爷一路过来定是舟车劳顿,下官已经替二位安排了这淞吴城里最好的客栈,这就领大人前去住下休息!”
“不必了。”林离说着便朝衙门大门迈去,“我们就住这里。”
“大人!!哎呀,下官这衙门可比不上大人的刑庭司,简陋不堪,不能住人呀!”
进了大门,便看到一个宽阔的院子。院子中间是一个雕栏玉柱围成的圆形莲池,池边是凉亭、假山以及不少的名贵花木。一眼望去,的确不像是州府衙门,倒更像一个避暑行宫。
“好一个简陋不堪,不能住人。”林离冷笑。
这时,一个约莫四十来岁,个头不高但身形板正的男子迎了上来:“林大人!您好!下官是淞吴的司户王灿,将会负责您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今日时辰也不早了,下官先带大人去客栈住下吧。”
“我说了不......”
“有劳王司户了,想来住在这州府衙门的确多有不便,还是住到客栈去好。”
穆予突然跟上来,打断了林离的话。
林离瞪大了眼睛问他:“住衙门有何不便?”
“娘子你想,你相公我并非朝堂中人,若是住于这公办衙门,多少会让旁人说了闲话。”
“此话倒是在理,不过,你也不是怕别人说闲话的人啊。”
“还是要替娘子的名声考虑的。”
林离一想,穆予煞有介事地费这么些口舌,无非就是不想住这衙门。原由嘛,许是对这些公务之事无甚兴趣,又或许是觉得,我俩住在这儿不方便行些夫妻之事?
林离脸颊已经微微泛红,才道:“行吧,那就住客栈吧。”
......
“望舒楼。”
青绿琉璃瓦,朱红漆木楣,雕花玲珑窗,三人已经立在了一栋五层高楼面前。
楼外绮罗如绣,楼内华灯如昼,周围是进进出出的人流,像急流冲刷着小石子儿一般,三人也被这人流冲刷地左右摆动。
进入大厅,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大的红丝绒围成的戏台。戏台上共四人正在唱演,一人头戴东坡巾,手拿竹竿子;一人粉墨涂面,吹哨逗笑;一人执扇,还余一人手执木杖正击打着粉墨涂面之人。
“这是演的目连救母?”林离倒是看得入了神。
“正是,没想到大人也爱看杂剧?”
“小时候最爱看了,街边巷口只要有演的,我定是要呆到最后才肯走。”
王司户上挑着眉毛道,“这里每日都有不同的剧目唱演,大人若是喜欢,随时都可来观看。”
“不过现在也看得少了。”林离神情转成严肃,问道王司户,“我们的房间在哪里?今夜也该歇息了,明日一早还要去衙门。”
“哈哈哈哈哈...大人不必如此拘谨,衙门它又不会长腿自己跑了,大人想去随时都可以去。倒是这江南风景、风土人情,大人若不好好体会一番,恐是一个极大的遗憾呀!”
“等案子办完,我自会好好体会,不劳司户操心。”
王司户面露窘色,抬手引道:“大人和姑爷的房间在五层,这边请。”
穆予好奇道:“他们搞这么个戏台子,就不怕扰到楼上住宿的客人?”
“姑爷有所不知,望舒楼并非只提供住宿,它的客房只在五层。那里够高,戏台的声音自是听不到的,极安静。”
林离接着话茬:“那二到四楼都是什么?”
王司户笑了笑:“大人往后就知道了。”
到了五楼,三人走到一处宽大的木门口。
“这里便是大人和姑爷的房间了,两位早些休息,明日巳时我会来接二位。”
“巳时?我以为卯时便可出发。”
“两位今日奔波劳碌,明日还是先睡个好觉吧,那下官告辞了。”
王灿走后,二人前后进了屋。
屋子很大,比昨日在驿站住的那间还要大上一半。床榻放于屋子右侧,占了整间屋子的一半,左侧摆放着是沐浴用的木桶,梳妆架还有衣柜,中间有一挂粉色的纱帘将左右隔开。
“这床竟是圆形的。”林离走到床边一瞧,上面竟还撒满了玫瑰花瓣,“为何要将花瓣撒在床上...?”
穆予:“许是花开的太盛,又不想见它败落,便在其最美艳之时折来做些无用之事。”
林离:“倒也不是完全无用,待会儿我就用它们来泡澡了。”
穆予:“......你要泡澡?”
林离:“对啊,这桶不就在这儿放着吗,不泡多浪费。”
穆予:“......”
林离:“你不泡吗?距离我们上一次在驿站冲澡,已经过去五六日了,身上多少有点味儿了。”
穆予:“可上一次我们住的两个房间,分开洗的。”
林离:“这里有帘子啊。不是,你这么担心干嘛?”
穆予:“不是担心,是不习惯。”
林离撇了撇嘴,心想这人还真是假模假样,明明是他不愿住衙门,强烈要求出来住的。
......
一间挂满了字画的房间当中,一位头发已经花白,约莫已过了花甲之年的男人正在提笔作画。他笔下画的,是两位壮年男子正于一方凉亭中对弈,两人皆喜笑盈腮,怡然自得。
这时,一个佩着长剑青衣男子走了进来,说道:“禀老爷,皇城司的人今日进城了。白日已经去过衙门,现在住进了望舒楼。”
男人并未抬头,继续拿着画笔作画,只问道:“嗯,共来了几人?”
“共两人。确切的说,皇城司只来了一人,是个女的,叫林离。另一个男的是她的相公,名穆予。”
“林离...皇城司何时有女人当差了。”
“属下已经调查清楚,这个林离是刑庭司的掌司,身手了得。”
“哦?刑庭司掌司。一个女人能在朝廷中混到如此位置,且是个武官,倒算是个女中豪杰了。你确定和她同来的是她的相公?”
“是的,老爷。但是属下并未查到确切的资料,只知是两个多月前突然成婚的,那时候那男的还是个瞎子,现今已经治好了。”
男人突然抬头看向青衣男子:“瞎子?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穆予。”
“穆予...穆...予...”
男人的目光又收回到画作之上,眼底升起一丝怆然。
“派人盯好他。”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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