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抓住了月亮

夜色深深,孤月遮蔽,星辰隐没,天地间不见一丝光亮,乌云黑沉沉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水来。

祂正在城郊漫步。

这实在是一件很少见的事情,要知道,为了那些脆弱又坚韧的生命着想,祂已经有近百年没有靠近城市了。

这一次,也只是路过。

倏然,祂好像被什么吸引,目光遥遥看向一个方向。

.

下雨了。

米亚城虽然是个港口城市,向来雨水充沛,但像今夜这样大的雨也实在少见。

雷鸣伴随雨声,轰隆隆而下,淹没了其它一切动静。

醉醺醺的看守喝了口酒,又扔了块熏鱼给趴在地上的恶狗。那条狗很大,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狗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兽瞳里闪着凶恶的光,大口大口地咀嚼着鱼肉,涎水顺着下颚流了下来,滴落在灰色的地板上积成一滩。

看守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又抿了一口酒,心里则在悠闲地盘算今天过去,他又能分到多少钱。

下雨,下雨好啊,雨下大了,那些小崽子的声音就传不出来,贵族们也乐意趁此机会多来几次。

看守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摸了摸旁边大狗的头,在温暖舒适的守卫亭里,惬意地眯起混浊的眼。

他的身后,闪电突然降临,恰好照亮了那栋阴沉沉的建筑,红色的门牌掉了漆,却仍能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天使之家孤儿院。

看守昏昏欲睡,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他放松下戒备,耷拉下厚重的眼皮,去往梦乡,这样的时间没人会来……

笃笃——

规律的三声敲响并不大,却让看守突然从梦中醒来,他倏地抬头,看往窗外。

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那里,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他站在雨幕里抬着头,看向孤儿院的方向。

“什么人?”看守警惕地问,大脑里的弦绷紧,郊外的孤儿院一向少有人来访,更何况是今日这样的大雨。

至于今天的“客人”,早就已经来齐了。

没有人回答他,雨幕里的人影沉默地站着,透过守卫亭污渍斑斑的玻璃,只能够隐隐看到他的剪影。

对,剪影,看守在心里重复,那种黑白报纸上,因为曝光导致面容并不清晰,怎么也看不清楚的模糊剪影。

一种冷意爬上看守的背脊,他突然为这种认知感到毛骨悚然,一种没来由得恐惧让他冷汗直冒,仅存的理智只能让他悄悄偏转过头,催促旁边的恶犬大声嚎叫,以此来警示院内正在狂欢的贵客们。

可当他真正扭过头时,却愣住了。

恶犬趴伏在地,头埋在地上,身子不自觉地发抖,却连颤抖的动作都不敢太大,而在它的身下,骚臭的尿液积了一滩。

看守愣住了。

身为一个米亚城普通的渔民后代,他能够在这场生意里分一杯羹,靠的就是这条恶狗。

恶狗机敏无比,同时凶猛残忍,靠着这条狗,他逼退了无数想要靠近孤儿院的多事之人。看守从未想过它会有这么胆怯畏惧的一面,更多时候他眼里的恶犬,像是一个狡猾又残忍的、仿若能够交流的老朋友。

而现在,它却夹着尾巴浑身发抖,急促的喘气清晰可闻。

等等?

看守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么大的雨,他为什么还能够听见老朋友的喘息声?

还有,那个剪影站在雨幕中,又是谁敲响了守卫亭的门?

看守僵硬地扭过头,看着雨中那个模糊的剪影,突然有了一种明悟。

就像是那些突然开窍的学者,世界在他的大脑里变得无比清晰。越来越多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大雨噼啪落下、狂风尖啸而过,躲在树洞里的松鼠瑟瑟发抖,浸了水的毛发抖动着,细小的水珠又滴答一下落在水坑里,甚至还有泥土喝饱了水一样的咕噜咕噜声……

他从未意识到,世界的声音那么繁杂,又……那么安静。

这片天地如此热闹,唯独他身后的孤儿院,却死寂着沉默,他从那里什么都感觉不到,唯独剩下一份空洞。

他突然意识到,孤儿院死了。就像人类一样,像是任何活过的生物一样,死掉了。

不,不可能!!!

他在心里嘲笑这个想法的荒谬,努力睁大耳朵,耳膜在震颤,想要利用这突然出现的神奇听力来听到更多。

一声叹息传进了他的耳朵。

是,是谁?

不过不论如何,这时候都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他本该感到放松,却为何又如此恐惧?

他牵动嘴唇,想要为这个认知露出一个滑稽的笑容,于是他听到了自己肌肉拉扯的声音、呼吸加重的声音,还有冷汗一滴滴流过毛发皮肤,最后啪嗒一下落在地上的声音。

有什么不一样了,他恍然道。

声音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急,清晰地顺着耳道进入耳朵,又沿着他耳膜的鼓动流入血液,最后又汇聚在他的心脏。

它们像是活着一样,咕隆咕隆,流淌地越来越急。

他的心跳声,越来越重。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看守的嘴角慢慢动了,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期待地等着什么。

扑通。

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一抹鲜红喷射而出,一团红色的血肉在空中不甘地跳动一下,最后无力地掉在地上,顺着门缝滚出了亭子,落在了肮脏的泥水里。

他心中的谜题得到了解答。

原来他的心脏,也是红色的……

.

雨停了。

祂合上伞,迈步走进了孤儿院。

这个孤儿院并不大,祂很快又回到了中庭,贴心地给那些孩子一场安眠,祂正准备离开,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个狗屋,看上去年头已经很久了,上面布满了灰尘和蛛网,应该已经不能再使用,因为出口处钉死了木板,只在上方留下一个巴掌大的缝隙。

这里面不该有任何活着的生命,却在此刻,千真万确地传出了声音。

有什么东西正在地上爬行,发出细碎的声音,最后停留在木板处,试图推开,砰砰拍打了许久,最后又无可奈何地收回手,像是无法破壳而出的小生命,匆匆歇了歇,又急不可耐地换了个地方继续拍打,试图引起外面的注意。

祂缓步走到狗屋前。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拍打声停下,里面的存在不再四处打转了,稍后是轻微的摩擦声,最后有什么急切地贴近了缝隙。

祂低头,看到了一双眼睛。

美丽的、黑色的,又带着光的,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闪烁的眼睛。

时间之轮在此刻,好像才开始了真正的转动。

那眼睛和祂对视许久,怎么也不舍得眨动,直到眼睛干涩得凝出泪来,他才慌忙眨动眼睛,又紧紧趴在木板的缝隙间,继续一眨不眨地看着祂。

然后就心满意足了一样,连刚才急切地想要“破壳而出”都变得无关紧要,再也不去做其它事,唯独那双漂亮的眼全神贯注地看着祂,然后重复干涩流泪、被迫眨眼、继续凝视这三件事。

祂难得感到了一种无奈。

一条滑腻的触手从视线死角游弋而出,几声脆响后,那些封死狗屋的木板就脱落下来。

祂弯下腰,自然消失在了那双眼睛的视线范围,一直看着祂的眼睛瞬间慌了,黑色的眼珠四处转动,当发现找不到时,里面传来无措的声音。

“我在这里。”

祂伸出手,告诉里面难过的小家伙。

乌云飘散,大雨过后的月亮格外皎洁,温柔的月光撒向大地,地面上的水坑里波光粼粼。

狗屋里很安静,祂并不着急,而是长久地凝视着那片月光触及不到的黑暗。

过了许久,黏稠的黑暗中,一只白皙的手迟疑地伸了出来,小心翼翼放在了祂的手心。

冰冷,但……抓住了!

祂轻笑,鼓励似地反握回去。

像是被鼓舞到,黑暗里的人很快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有着一种漂亮且犹带稚气的面孔。

而同样引人注意的是,他的身上未着寸缕,赤/裸的身躯在月光下莹白如玉,像是在发着光,引诱别人去触碰。他却丝毫不知道羞耻一样,坦然地任由身体暴露在柔和的月光下、也暴露在祂的视线下。

他只知道伸出手,像是纯白无辜的羔羊,懵懵懂懂地要去抓眼前的月亮。

而月亮也任由他抓住。

一种选择与被选择的奇异感觉,在祂的心里油然而生。

“月、月亮。”少年张开口,像是第一次开口说话一样,声音艰涩而沙哑,但他并不以为意,开始不断重复。

“月、亮,”他撞进眼前这个奇怪存在的怀里,丝毫不知道恐惧,一声又一声呼唤,“月亮,月亮,月亮……”

祂无奈地垂眼,嗯了一声,将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裹在了少年**的身躯上。

少年好奇地扒拉下身上的衣物,眉头微蹙,身上多出一种繁琐存在的感觉让他并不舒服,但他又看了一眼月亮,发现祂身上还有着类似的存在,又开心地任由衣物包裹着身躯。然后少年又惦着脚尖,试图往月亮的身上爬。

祂再次感到无奈,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少年却丝毫不明白祂的烦恼,一只手紧紧抓着祂,仿佛一个不注意就会消失一样,另一只手则在祂的身上不停乱摸,每摸到一处又会停下,看看自己的身体,似乎在对比一样。

当发现一样时,他会满意地点点头,黑色的眼里闪着光,亮晶晶的,发现不同时,他又沮丧地不开心,闷闷地垂下头,连呼唤月亮的声音都变得迟缓起来。

不过这并不耽误他抓着月亮不撒手,并且一迭声地呼唤着,声音从艰涩变得流畅、从沙哑变得清脆,他却像不知疲倦一样,丝毫不知道停下。仿佛呼唤月亮这件事本身,就能够给他带来足够的快乐。

祂摇摇头,本来打算直接离开的计划就此作罢,思考了下,礼貌地询问少年:“我要去找一种叫电话的机械,要和我一起吗?”

少年歪歪头,眼睛里满是懵懂,“月亮?”

祂轻笑,“好吧,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少年眨眨眼,又唤了声月亮。

考虑到少年并没有鞋子,祂也没有把人放下,当然,祂也没办法放下。

少年趴在祂怀里,像是连体婴一样,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察觉到祂开始移动,少年好奇地四处打量了一圈,又很快不感兴趣地扭过头,继续研究他的“月亮”。

祂踱步在空旷而又安静的孤儿院内,脚步声在四周回荡,但对现在的孤儿院来说,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来打扰他们了。

前来寻欢的贵族们和违背了本职的帮凶们,已经永远地消失在这片天地,而那些伤痕累累的孩子们,则在一场酣甜的安眠中休憩。

但善后对于祂来说,仍旧是一个较为苦恼的事情。

祂本打算在离开时,向米亚城的特殊机构留下一道警示,就像祂曾经做过的那样,剩余的事情就交由人类自己来处理。但眼前这个状似乖巧的少年,又打乱了祂的安排。

人类的世界总是变得很快,对于很久没有涉足人类世界的祂来说,有时候也未免会觉得有些难办。

好在有充足的“记忆”作为参考,让祂大致对现在的人类世界有了些了解。

孤儿院里很安静,祂不急不缓地走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很大,里面的东西很齐全,也很奢华,奢华到这不该是一家孤儿院所能拥有的东西。

祂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停留在一处,稍作思考。

少年趴在祂怀里,模仿祂的样子,蹙眉思考,一副很难办的样子。

祂不由得笑了,少年也跟着笑,祂难得生出几分促狭心,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少年歪歪头,伸出手也要捏祂的脸。

好吧,很公平。

祂任由少年动作,手上则是按照刚从那些记忆里翻找出的信息,略显生疏地拨动了那个精密的仪器。

叮铃铃——

铃声只响了一下,很快就被人接通。

“你好,这里是米亚城橡树区警察局,请讲。”

没错,祂选择了报警。

据“记忆”显示,现在的米亚城相较于以往大不相同,最起码就执法机构而言,再也不是之前贵族的一言堂。

所以处理某些事,倒也不必像以往那么麻烦了。

向对面敬职敬业的警察讲述了今天的见闻,对面显而易见的严肃起来,“先生,您确定吗?”

祂刚要开口,调皮的少年却抓住了祂滑落的一缕长发,好奇地往下拽。发现祂扭过头,少年亮晶晶地看着祂凑过去,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有什么不好。

祂摇摇头,先回答了警察的问题:“是的,我确定。”

“在米亚城郊外的天使之家孤儿院。”

咔哒。

把话筒放回原位,祂带着少年来到了中庭,在一处台阶上坐下,月光如水一样倾泻而下,少年正皱着眉,摸摸祂的头发,又不开心地摸摸自己的。

他有一头漆黑又柔软的短发,发尾微微蜷起,摸上去很舒适,看上去也很可爱,但显然他并不满意,苦恼地拽着自己的短发,好像这样就能够把它们拽长一样。

拽到一半又发现这样会疼,心虚地发现自己刚才做了坏事,于是又讨好地亲了亲月亮的长发,认真地安抚完,他才又继续折腾自己的短发,哪怕疼得眼角微湿也不松手。

直到他的手被无奈地捉住。

祂看着可怜兮兮的少年,耐心地教他,“不是每个人类都一模一样的。”

“就像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

少年茫然地看祂,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祂也不在意,只是摸摸他的头,夸赞道:“而且,你的头发很漂亮。”

似乎是听出了祂的喜爱,少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也不试图拽自己的头发了,反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确定它们还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

确定完,他又凑过去低下头,在月亮的发顶落下一吻,然后乖乖坐下,对祂露出一个软乎乎的笑容,像是在告诉祂,我也很喜欢你的头发。

祂又忍不住笑了。

似乎已经有很久了,祂没有再感受过这么舒适而又柔软的、属于人类的情绪。

陪伴着懵懂的少年在台阶上坐了很久,直到远处开始隐隐传来车轮行驶的声音,祂才低下头,对全神贯注看着祂的少年道:“我要离开了。”

像是明白了祂的意思,少年抓住月亮的手一下子收紧,眼圈迅速发红,凝出一滴透明的泪。

他不呼唤月亮了,而是紧紧抓住祂,怎么也不肯撒手。

祂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背,“听话。”

少年摇摇头,固执的不愿放手。

祂只好又陪他待了一会儿,直到车轮声越来越近,又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下,祂才再次开口:“我知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少年摇摇头,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但显然除了月亮,他并不会其它词汇,只能伤心地发出几声呜咽。

赤热的泪水终于落下,在祂苍白的手上开出一朵小小的花。

“我不能带你走,”祂叹息,认真地哄道,“那里才是你该去的世界。”

祂带着少年看向大门,那里,急促而又担忧的声音正隐隐传来。

恍惚间,孤儿院深红色的铁门被撞开,皓白的车灯照进中庭,一群穿着相同黑色制服的人匆匆赶来,看到台阶上坐着的少年时眼睛一亮。

“队长,这里有一个孩子!”

“快快快,快再去看看其它地方!”

“你没事吧,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身上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属于同类的担忧和关怀将他团团包围,少年却侧过头,看向旁边的位置。

那里空落落的。

月亮不见了。

他失落地裹紧唯一留下的衣物,仿佛这样就能够将月亮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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