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近几日宅子里有些古怪。

魏郯离家未归的三日之后,黎星开始听见不同寻常的动静。

第一次是在她睡觉的时候,后院处总反复传来有人来回行走的声音,可当她前去查看,却见原本应当站满了护卫的私库院子里空无一人。

黎星站在这传闻中全京城最大的金山银库面前,听着无人看守的库房大门随着夜风吱唷唷地作响,手指头发痒。

世人皆道奸宦魏郯罪过有三。

一窃国弄权,二残害忠良,三贪赃纳贿。

贪有多贪?

年年各地朝贡入京,魏郯独留十之其三。

外官回京、京官举荐,无重礼入东厂,魏郯不批。

严刑峻制,东厂刑罚骇人,却可论罪缴纳“议罪银”免罚。

魏郯当权多年,贪墨败度无数,所贪金银堪比国库,私库所藏稀世奇珍更不可胜数。佛陀大德的佛顶真骨、散佚百年的圣儒真迹、水火不侵的锁甲金蚕衣、地造天成的和田玉白驹……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每一件都绝无仅有。

久而久之,有关库中珍宝的流言越传越奇,魏郯的私库便成了这全京城、乃至全天下所有贼人都觊觎的地方。

自然黎星也不例外。

就着半空中高挂的皎皎明月,这库房门缝里隐隐露出的流光溢彩像是在勾引她。

黎星在那空荡的库房门口站了一盏茶的时间,硬生生地等到前去换班的护卫回来,才又转回了自己的院子继续睡觉。

谁知到了第二日夜里,情形更甚。

不仅是看守私库的护卫不见了身影,就连库门上的铁锁闩子都忘了闩好。

那儿臂粗细的巨大铁链就那么松垮垮搭在库门上的兽面衔环上,往常栓得死死的三道巨锁只剩下一道,其余两道都不知为何被打开了,像是有人匆忙进出库房之后却忘记锁门。

黎星走到近前,将剩下的唯一一个锁上的铁锁拿起。

——最简单的簧片锁,她五岁起就能无声地瞬间打开。

她朝着这库房两扇大门上足有三寸宽窄的缝隙往里看,一颗人头大小的夜明珠正在库房正中熠熠生光。

像是故意如此放置,那夜明珠将库房正堂照的亮如白昼,库中宝物一览无余。

黎星看见一面镶嵌了数万颗南海珍珠制成的沉香木屏风。

还看见一幅传言中失落千年的河图洛书原卷。

还看见一株高及屋顶的整块佛宝红珊瑚。

黎星在门口站了一会,目光却是离了那库中夺目的宝物,反倒是将那两道无故散开的铁锁细细地查看了一遍。

极为罕见的,她蹙紧了眉。

而到了第三天——

“督公,她进去了。”魏七眉飞色舞地汇报,“我方才偷偷回库房查看了,少了一对前朝的法翠鎏金玉壶春瓶,昨夜私库的大门没关,院子外边的护卫却一直守着,只能是黎星进去拿走了。”

魏郯的唇角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魏郯一直奉行,利益才是这世上最为可信的契约信条,比虚虚渺渺的所谓耿耿忠心都要牢靠得多。

更何况黎星是贼,贼有什么忠孝仁义?贼该要钱、要物、要宝贝。

便如魏七所言,她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不外乎便是“财权”二字。

黎星从他私库中拿了东西,便是同他在无形中签订下了默契的条约——他予她财物、她为他效命。

他心中对于黎星的怀疑终于消减了几分。

“那干爹您今晚回家吗?”魏七在旁给他递茶,试探询问。

魏郯懒洋洋地倚上凭几,散漫说道:“可以回了。”

等到了晚上回府时,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黎星早有预料,魏郯寝居的桌案上正放着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

魏郯将那清粥端起放在鼻子下边嗅了嗅——这回倒是没了糊味。

他盯着清粥中煮的火候正好的白米看了一会,放到了嘴边。

清粥微微烫舌、白米粘稠适口,一碗下了肚,从胃肠到四肢,都觉出一股熨贴的暖意来。

那对瓶子,到底给的值。

*

自从黎星开始从魏郯的私库里拿东西,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异常地和谐起来。

黎星身上的伤好了一些后,魏郯便开始指派一些东厂不方便露面的小活给黎星,而每当事办完了,黎星亦会自行去魏郯的私库中挑选一番,拿走同这次任务价值相仿的东西。

两人从未提过此事,却又默契地遵守着这个心照不宣的规矩。

如同站在了秤杆两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而与此同时,魏郯也逐渐开始习惯了黎星准备的夜宵。

全朝的政务压在他一人身上,并不能日日都按时用膳,长此以往,魏郯的胃肠便不大好,时常疼痛。而自从黎星开始为她准备补气养胃的夜宵之后,他的胃疼的确好了许多。

有时魏郯不能回府,黎星便也会拎着食盒送进宫来;初时魏郯不喜,发现压根难以阻拦之后,便也随了黎星的意,后来还干脆给她配了一块东厂入宫的通行符,让她不必每每翻墙入宫。

今夜便是如此。

黎星拎着食盒进宫,一路上经过的禁军、宦官、宫女,在这些日子都认了个熟脸,一路上遇见人,都得躬身颔首称她一声“黎姑娘”。

大抵是东厂从来只有过这一个女人,或者说,魏郯身边从来只有过这一个女人。

其特殊可见一斑。

就连魏五和魏七养下来的阿黄,都与她逐渐相熟。

它安静地等在宫道拐角的阴影处,远远闻见了黎星身上的气味也并不叫唤,只待黎星经过的时候伸手摸它一把,随后便会从袖中摸出一个小鸡腿扔给它。一人一狗如江湖中擦肩而过、萍水相逢的侠客,一对眼、一摸头、一鸡腿,君子之交、仅此而已。

到了飞霰阁,今夜当值的正是魏七。他见到黎星前来,伸手指了指殿阁的大门,又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便意味着里边有人正与魏郯议事。

黎星点了点头,习惯了似的,站到魏七边上等候。

“今夜做了什么?”魏七探过头来低声询问。

黎星睨他:“赤豆粥,还从西桥夜市带了一包糖荔枝。”

魏七呲牙:“这么甜?干爹爱吃么?”

黎星看破了他:“想吃一个?”

魏七老实点头:“想。”

黎星似笑非笑:“叫声好听的。”

魏七挠了挠头:“姐姐?”

“呸,”黎星啐,“乱了辈分。”

“怎么就乱了辈分?”魏七不解。

还没来得及解释,便听见殿门开阖声响,有一人从飞霰阁内快步走了出来。那人颇眼生,满头是汗地从殿中走出,走到魏七面前颔首后,便又急匆匆地快步离去。

黎星没管这些,拎着食盒转身进殿,右手背过身去往后一抛,一包糖荔枝就准准地扔进了魏七的怀里。

刚踏过门槛,她脚步就顿住了。

——奏折扔了满地。

魏郯性子喜怒阴晴不定,朝堂上的事务繁杂,加之他本身就没什么耐性,发脾气倒是常见,只不过气到折子摔了遍地,还是第一回。

见她进门,魏郯哼了一声,脸色也没好多少。

黎星向来最会察言观色,此时便也不说话,先放了食盒,蹲下来拾了地上的奏折。

一边拾一边嘴上还一边念叨着什么。

“……废物。”

“第二个废物。”

“还一个废物。”

“你在嘟囔什么?”魏郯终于忍不住。

“在替督公骂人。”黎星晃了晃臂弯中抱着的一本折子,“青州布政使呈,密城今年多暴雨,请督公允许春耕晚开——一地布政使连这点小事都要上报,不就是废物?”

“这一封,广海盐运司呈,近日有人盗盐——没头没尾就这一句,也不知道报上来究竟要做什么,也是个废物。”

“还有这一封……”

“你知不知道私自翻阅奏章是大罪?”魏郯突然阴森森地来了这么一句。

黎星道:“那我即刻去忘了。”

魏郯冷道:“你是在戏弄本督吗?”

“哪里敢?我怕督公怕得要命。”

“怕?”魏郯嗤道,“本督可瞧不出来。”

黎星将地上的折子都拾起来,在臂弯里捋齐整,放到了旁边的桌案上。她又拎起食盒,从里面拿出温热的豆粥,放到桌上。

“怎么不怕?我怕督公办公太晚,睡不好觉;又怕督公不按时用膳,胃就要疼;还怕督公总是生气,伤肝伤脾。”

魏郯傲慢地哼了一声,在桌边坐下,脸色好歹是好看一些了。

他接过瓷勺,在豆粥里搅动了两下,带着豆香的热气便盈了他一脸。

他吃了一勺粥,软糯香甜的赤豆入口即化,热粥顺着食道缓慢滑落入了胃肠,让魏郯紧绷的肩背都舒展开来。

分明只是一碗粥而已。

“我也怕你。”豆粥落腹,魏郯连声音都带了几分懒意。

“嗯?”黎星对上他因饱足而显出几分柔顺慵懒的眉眼。

“怕你再煮糊了粥。”

*

送完了夜宵,黎星照常拎着食盒回府。

魏郯公事繁重,常常得过了二更天才出宫,黎星自从在魏郯府上住下来,便夜夜为他留灯。

从远处一瞧,灯火摇曳,倒也隐隐约约地觉出了几分家味来。

从西华门往外走,转过一条巷子便是魏郯的宅邸,不过几十步的距离。皇城根儿下原不许落私宅,宅子刚建时,朝中还有不少老臣上疏斥责,可到底也阻拦不了权势滔天的摄政太监要推土动工。

黎星这转过角来,便察觉到阴影处有一道不同寻常的呼吸声。

她步伐顿了一顿,要将手中的空食盒放下。

那人突然冲了出来。

第二更!

还有一更没写完!(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

今天之内写完就会马上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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