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半个月后,京城三百里外,汝州城郊,有间客栈。

时入了五月,天气便越来越热。

客栈建在官道边上,离着汝州城五十里地,平日里就靠着走镖行商的客人过活。可今年的夏季实在太热,镖局商户都极力避免在炎夏揽活,再加上今年各地又新开了商路,汝州一路的官道人便越发地少了。

少到如今这客房里外,竟只住了一人而已。

柜台的伙计一手抓着抹布懒散地擦着柜台,一手覆在嘴上,一下接一下地挡着哈欠。

堂中坐着那人,约莫不到弱冠年纪,容貌生得普通,驼峰鼻三角眼,眼睛极为明亮,脸颊上若隐若现地露出几道细长的疤痕。

这客人是前夜来的,冒着大雨在夜半上了门,既不像走镖的也不像行商的,一进门话还未说上两句,便扔了一块金锭子进柜。

掌柜的欢天喜地地备了房间,可入住两日,这人却连一面也没露,直到今天中午,才下楼来吃了午饭。

官道上随着夏风,传来了叮当的牛铃声。

伙计伸了个懒腰,试图驱赶瞌睡。

堂中的客人只点了一碟炙河鱼,就着粥食,吃得缓慢。

细长的筷子灵巧地挑出河鱼中的小刺,每一筷子下去,都能挑起差不多分量的鱼肉;一口鱼配一口粥,不过小碗的分量,那客人慢吞吞地吃了一炷香。

官道上的牛铃声离得更近了些。

伙计从柜上拿起茶壶,思索着要不要去给这客人倒一杯茶水,听说这人出手大方,或许能接到几枚赏钱?

正犹豫间,那客人突然加快了速度。

鱼刺也不挑了、粥也不捋了,筷子一翻那鱼肉便从刺上整块掀了起来,就着剩余的半碗粥一入腹,瞬间桌上便空了两个碗。

伙计愣了一愣,正要上前收碗,眼前忽地便闪过一片绀紫的纱影。

——一个姑娘走进了客栈大堂。

在伙计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堂中的客人已起了身。

“五师弟好啊。”

堂上那客人忽地没了影儿。

伙计揉了揉眼睛,这次就连门口那个姑娘也不见了。

*

李跖脚步轻点,疾速在官道上飞跃,时不时回身看一眼,额上渗出了汗。

耳边是草叶急飞、树枝摇曳,他来不及分辨追他的人到底离他多近,只不顾一切地往远处蹿。

汝州城外的官道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约莫半盏茶功夫,李跖便下了官道,直冲进了城郊的的紫薇花林。此时正是花期,那林中的紫薇花开浓艳,香气袭人,或能暂隐了李跖身形气息。

可在这紫薇花林里藏了不过半刻钟,便听见耳边飒飒风响,一根烟杆伸进林子里,将满树的鲜花搅了个地覆天翻。

下一瞬,那烟杆子便卡上了李跖的颈项。

“久不见你,功夫倒是越来越退步了。”黎星披了满身的紫微花香,自落英缤纷中走来。

李跖颈上受制,讪讪一笑:“自然不及师姐。”

黎星皮笑肉不笑地挑眉:“还知道我是师姐呢,在我背后动手脚的时候怎么没想起这一茬来?”

李跖僵了一瞬:“师姐说什么呢,我不明白。怀王府案之后,我可再没敢再在师姐面前出现。”

滚烫的烟锅有意无意地一下下敲打着李跖的脸。

“你是没敢在我面前出现,可你背后倒是盯得师姐极紧。”黎星冷嗤,“崔震九的案子,你敢说你没掺合一手?”

李跖呼吸停了停,紧张地咽了咽唾沫:“师姐开什么玩笑,我听不懂。”

“你听不懂?”黎星越走越近,“那我便要问你,我屋子里的金蚕丝是谁放进去的?崔家院子里的烟草怎么会有剩余?杜三儿的尸体怎么会漂进了燕祜河?最重要的一点是……”

“……我给崔震九拿去当了换棺材钱的簪子,又怎么插在了崔秀云的脑袋上?”

李跖身子紧绷:“师姐是不是想多了了?那个崔震九自己粗心,没用完烟草随手一丢、抛尸的时候扔错了沟渠、不舍得簪子漂亮便自己留了下来……也不是不可能。师姐怕是在东厂待久了,如今疑心病也越来越重了。”

“你还敢跟我提东厂。”黎星扯着李跖的衣领将他狠狠撞到树上,“若不是你的那些小动作,魏郯根本不会发现崔震九的案子里有我的一份。”

李跖眼珠子一转:“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再说为东厂除害,这不是一件好事么?师姐待那魏郯一片真情,怎么连这样天大的好事都不敢讲?”

黎星收紧气力,手指指骨逐渐绷紧了皮肤:“我跟他之间的事情,你少管。”

李跖余光瞧见黎星的指骨逐渐变尖,知黎星是真动了怒。他抬了抬下颌,连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

“我只是想让师姐看清楚,魏郯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狼——你真心实意地对待他,到头来却为了一个凌辱妇孺的畜生要对你动手,这样的人如何值得师姐为他出生入死?”

黎星眯了眯眼:“那依照师弟的意思,我该为谁效力才是?”

李跖观察着黎星的神色,小心地道:“阚将军……”

“十几年的相处,看来我还真不大了解你,”黎星冷笑一声,“他老子怀王没把你的性命当回事,转眼刚从火场逃出来,你却又回了阚淩的窝——我还从不知道,你这狗做的……如此忠心耿耿。”

“师姐这话说的着实难听,咱们师姐弟又有什么不一样?你跟魏郯、我同阚淩,无非就是各取所需。如今魏郯辜负了师姐,师姐不如转投明主,同师弟一起脱离须臾山,跟随阚将军。”

李跖道:“更何况,师姐既帮崔震九杀人,不也证明了你与那纵奴犯案的魏郯并非一路人么?”

黎星嗤笑一声:“死了个畜生,我难道就成了天底下一等一的大善人了?”

李跖紧盯着黎星。

“师姐,你以为我忘记十九师妹的模样了吗?”

黎星抓着李跖衣领的手一松,他摔到地上。

李跖吃了痛,却并不在意:“若非是掀开了那棺材,我决然想不出师姐你肯帮崔震九的因由。”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自己沾灰的衣裳:“崔秀云长得和过世的十九师妹不过五分相似,师姐就肯冒着被魏郯厌弃的风险协助崔震九杀人——我从不知道,我那冷血的二师姐竟然还有愧疚之心。”

黎星抿了抿唇:“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李跖道,“师姐既能帮崔震九父女,那也自然能帮阚将军。杜三儿不过只害了一个人,师姐你就能教唆崔震九将他割成肉块死,教他无全尸;而魏郯何止害了千万人,师姐难道一点都不在意?”

“上个月还在做贼,这个月就要转行开始行善积德了?”黎星讽刺道。

“若是能劝服师姐,这便是我做成的第一件善事。”李跖道,“师姐心中既有善恶之分,又何以助纣为虐?倘若在见到崔秀云的尸首之前,我尚且怀疑师姐是否有明辨是非之心,如今我却当真不知师姐为何还要跟随魏郯了。”

见黎星不说话了,李跖便决定再推上一把。

“清剿东厂、惩奸除恶,这是天下大势,我二人理当顺应天命而为。魏郯残害忠良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咱们虽处贼道,可谈起这天下第一的奸宦贼子,又有几个人瞧得上他?师姐一身本事,若能……”

“啪!”

李跖话还没说完,便被黎星狠狠打了一个巴掌。

“早知你这满嘴的狗屁,我当年就该将你的舌头割掉。”黎星开口,脸上的神色与她当年将十九师妹推下山崖那时一模一样。

李跖擦掉唇边的血迹,不敢再说话了——他毫不怀疑若是他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的二师姐便能当场伸手将他的嗓子从他嘴里扯出来。

“惩奸除恶?”

“别忘自己脸上贴金了。”黎星冷声道,“你是为了逃出须臾山,而阚淩,不过只是想取而代之,坐坐这执掌天下的金龙椅。”

说着,黎星一脚踹上李跖的胫骨,后者不备,再次摔倒在地。

“说什么顺应天命、天下大势?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天下大势。”

“天下大势就是,天下人只是容不下一个去了势的阉人踩在自己的头上罢了。”

黎星踩住他的肩膀。她低下头,俯视着脚下的五师弟,脚下毫不留情地猛然发力。“咔”地一下,李跖的肩胛骨被她生生踩断。

在李跖的痛哼中,黎星留下了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最后再警告你一次,别管我和魏郯之间的事情。要让我发觉你再在我背后有什么动作,你就等着你同你家主子被我一块扔进无音洞里等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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