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孩真走了啊。”工作室里,杨宣凑过来问他,眉头拧在一起。
姜屿臣“啊”一声,当人面拨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是一如既往的关机。
好像除了去高铁站接他那天,姜屿臣再没拨通过骆肇的电话。
后来才意识到,先前那通好像也是对方先打过来的。
“什么情况啊这是,你俩吵架啦?”杨宣问。
“没有。”姜屿臣一扒头发,继续去看电脑里的设计图。
但明显是看不太下去,黑色的界面打开又关上。
二喜在他脚边小声喵喵叫,姜屿臣一个俯身把他捞起来抱着。
“这小孩会不会回他原来那了啊。”杨宣叹口气,又建议说,“下个月活少,咱们一块去他老家看看?”
“再说吧,也许快开学就回来了。”姜屿臣挠挠怀里白团子的耳朵。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该是什么心情。
其实骆肇不告而别,就算知道可能有他的理由,姜屿臣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
他整天说骆肇是个小孩,实际姜屿臣自己今年也才二十五,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
掏心掏肺去对一个没什么关系的人,结果人说走就走。
倒不是觉得他不该走,只是毕竟一块住一个多月,时间不长,但再怎么样走之前也该打个招呼。
起码得让姜屿臣知道他去哪儿了。
可仔细想想,骆肇其实就是这么个人,他不在意别人是怎么看他的,他想走别人也拦不住。
姜屿臣气归气,但还是坚持每天一通电话。
也是之前那场架在工作室打出人缘了,连续几天,小北他们都过来问,问骆肇今天怎么没跟着一块来。
二喜生来胆小,这些天每天都要姜屿臣抱,但抱完了又会去骆肇之前用的那台电脑旁边待会儿。
大伙都惦记骆肇,这一点有些出乎姜屿臣意料。
他思来想去,跟客户那边提前打招呼。
挑了个休息日,早上五点从床上起来,拎个随行包,把车开出去。
混小子不听话,但当大人的也不该生气太久。
再怎么样也是家里孩子丢了,不能真不去找。
混小子骆肇不知道人在那着急上火。
他确实回了自己的村子,但没回家,他不能回,也回不去,就在“宜阳村中学”门口,找了个铁皮桶子旁边坐着。
本来这里应该人来人往,但现在恰逢八月,村里暑假放得早,骆肇在这边蹲了几天都没蹲到人。
有些事他需要自己做,也没想找人帮忙。
等人的这几天,村里有人看到他,都会冲他喊一句骆家小子,又或者骆斌他弟。
从小到大,村里所有人都说他父母偏心眼,大儿子带出去享福,不带着他,连带着家里那一大摊烂事全丢给他。
骆肇不理解,也从没对自己这名义上的哥哥有多好奇。
对方长什么样,什么性格,为什么父母愿意要他而不愿意要自己,为什么都是儿子待遇却差的那么大。
可能以前他会疑惑,会愤怒,也会恨他们的不公,觉得自己是捡来的,但慢慢的,骆肇就一点感觉也没有了,或者说是习惯和麻木。
当着外人,他再也没喊过骆斌哥。
别人都说他哥现在在城里混出头了,还说以后能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骆肇是一个字都不信。
这个名字在他这儿和陌生人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陌生人没任何交集,只是人来车往的一个背景板。
而他们,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其中一个的福气却衬出另一个的不幸。
骆斌入狱,骆肇内心更是没有半点波动,警察到他们家,他甚至连原因都懒得问,只是让签字签字,让答什么答什么。
要说唯一让他产生变化的,那就是到了江城,他借着别人看到了骆斌生活。
也见到了姜屿臣。
骆斌为什么会认识姜屿臣这样的人,这是他多年里不在乎情绪下唯一的好奇。
能言善道,有时候看着却不太聪明,大道理一大堆,那张脸又好像从来不会生气。
和他所有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姜屿臣现在在做什么呢,骆肇想,也许是把他忘了吧,反正家里少个人也少份麻烦。
骆肇已经打算好,这次回去后,找个带宿舍的工作,边打工边上学。
前段时间过得太虚幻,回来以后他才发现,有些人天生就活在两个世界里,合该不会有任何交集。
远处学校大门响了两下,有人跟保安说话,过来取放在这里的快递。
骆肇只往那看一眼就立马站起来,朝学校门口走两步,喊了声“黄老师。”
他中考以后再没回过学校。
对方看到骆肇有些惊讶,见他这白纸一样的脸忙把人拉到一边,皱着眉问道:“怎么搞成这样了。”
实际骆肇这一个月已经比过去胖了一些,脸上身上的伤也都养好了,但几天在这等着没睡觉,脸白的吓人。
“我来转学籍。”骆肇嗓音有点哑。
黄文滨眉头一皱,“现在?班里其他学生早就把学籍转走了,你怎么现在才知道要——”
他话说到一半,想起骆肇家的情况,又叹了口气。
“我给管这个的老师打个电话,你先在这等等。”说着就往旁边走。
“好的,谢谢黄老师。”骆肇说。
黄文滨是老教师了,这么多年在学校威望很高,对手里的学生都很照顾。
他对那边说了几句后快步走回来,冲他,“你记一下这个号码。”
骆肇马上把手机拿出来。
他手机只有在最必要的时候才会打开。
结果这回——
除了那些不想看到的,铺天盖地的全是另一个人的消息。
姜屿臣几乎每天都会给他打电话,发来的消息也是一大堆,问他去哪了,让他赶紧回电话。
几轮下来把骆肇手机卡得开机关机好多次。
黄文滨正在研究手里的快递,没催他。
把号码报给他以后,只是说,“这老师就住在学校后面,你材料准备好了,跟他约时间,他会过来帮你办好。”
骆肇说好。
“哦对了,我听说转学籍得监护人签字,你奶奶那边,我可以帮你......”黄老师说到这个像是想到什么。
又改口,“还得你自己多劝劝。 ”
“我知道的。”骆肇盯着手机里这串号码。
黄文滨见他这样,有些不忍,毕竟眼前这个学生原来是他们村最有希望当小状元的。
拍拍他肩膀,“你哥呢,要是不行,他过来也可以。”
“没事。”骆肇摇摇头,又对黄文滨道了声谢。
骆肇帮人提了一路的快递,直到村口才转了个方向,往自己原来住的地方走。
有些事情总是要来的,早来晚来都一样。
骆肇回去之前把手机藏在村口最左边的一个树洞里。
靠里的一长条路,低矮的瓦块房混着杂草。
越往前走,麻将声越大,哗啦啦的声音整条道上都能听见。
骆肇站在屋子门口。
最外面的人看到他,微微一怔,随后又笑出声,“伍婆她孙子回来了!”
周围的其他人也跟着说,“这还挺孝顺,知道要回来照顾老人。”
“可不是嘛啊,我一直觉得读书没什么用,过两年不一样要出去打工,倒不如留在这尽尽孝道。”
“尽什么尽啊,他家这个尽得完么。”有人捂嘴说。
“嗨呀,也怪他命不好,摊上这么个家。”另一个说道。
明目张胆地讨论,对面坐着的老太太却半点反应都没有。
有人伸手拍她一下,又往外头指指。
老人正在想该碰还是该杠,思路突然给打断,皱皱眉,顺着人指头的方向往那边看去。
见到骆肇,眼里也没多的反应,丢了个“幺鸡”出去。
骆肇面无表情地站了会。
忽然走上前,没管他们还在不在打麻将,也不理那些人怎么看他,一把拽起伍婆的胳膊,往外头走。
伍婆被人拖了一路。
脚底不稳,想叫人停下,但她是个聋哑人,嘴里只能“啊啊啊”,惹得周围人都朝他们看过来。
这里头还包括刚才打麻将的一圈人。
看热闹的居多,没一个上来帮忙。
伍婆瞪着双小眼睛往远处看,发现没人管她,到了半路就坐地上不起来了,手不停往两边地上拍拍。
发出的声音像是鸭子叫。
骆肇也没多的动作,站在旁边静静看他。
伍婆刚才也只是瞎闹,心里清楚得很。
趁着周围没多少人看了,才朝骆肇比了个手语,意思是让他去六叔那,把她欠的那两千块钱还了。
骆肇也朝她比划两下,意思只两个字——“没钱”。
不会说话的老人就让他去村口的提款机里取。
骆肇又给她比手语,说是骆斌进监狱了,现在他们一分钱也没有了,打牌输了得拿命去换。
他奶没理解这是个什么意思,又把刚才动作重复一遍。
骆肇只能干脆地告诉她,骆斌死了。
老人先是愣了下,接着眼睛都瞪圆了,满脸不可置信,手里比划的速度更快。
这要在其他人眼里,她现在就是一疯子,双眼失神,不停在空中画圈。
但无论她比什么,骆肇都是满脸镇定地告诉她——骆斌死了,她的钱罐子没了。
正值中午,太阳落在地上可以把人给烤熟。
伍婆似是完全不能接受,站起来,一巴掌朝骆肇呼过去,嘴里又“啊”地大叫一声,撕心裂肺的那种。
骆肇躲都没躲,硬生生挨一下,接着又对着老人的脸比划了什么。
结果老人见了以后情绪更大,脸涨得通红,对着亲孙子的脖子又是一巴掌,指甲在上面磕出道红痕。
不管农村还是城市,一老一少因为点事儿,在路边拉扯着说话太正常不过了。
姜屿臣的车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五十米的路上。
要不是这段时间他对骆肇的身形太熟,可能他会按两下喇叭,等这俩人挪边上后,直接把车开走。
但现在不行了。
姜屿臣把车往旁边杂草堆上一侧,也不管停在这会不会挡着别人,直接挂挡熄火,快速下了车。
离得近了才发现少年是单方面挨打。
姜屿臣小时候不是没被家里长辈揍过,可这看着也太狠,何况骆肇还这么大了。
老太太下手是真没个轻重,后来还捡了地上手腕粗的树枝,对着骆肇的背狠狠就是一下,完全不管人疼不疼。
再要抽第二下的时候姜屿臣冲过去给拉开了。
他拉开的是老人,死死捁着,不让她打人,还拼命朝骆肇的方向,用眼神问他是怎么回事。
骆肇认得姜屿臣的车,刚才远远的就注意到。
只是现在真切地到了他面前,活生生这么一个,所以一时才忘了动,也忘了开口说话。
一只气鼓鼓还要出来找人的姜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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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所有看到这里的小天使,打从心底里很感激,么么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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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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