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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图穷匕见。

也是投石问路。

温迎睫毛颤了下，只闪过片刻的惊慌，很快恢复如常。

这个角度何止冷门，简直有些邪门。她手背拂了拂自己的外套下摆，语气里带着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的无语，说：“这么开心的时候还是不要说这么晦气的事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没有让蔺樾大惊小怪，真的就是话赶话，他顺水推舟地问出来：“一直没问过你，你找男朋友的标准是什么样的？”

“打听这个做什么？”温迎很警惕地看向他。

蔺樾语气坦然如常，逻辑十分站得住脚：“我方便有方向性地避免啊。免得自己一不留神长成了你喜欢的样子，那你可就得自认倒霉了。”

温迎嘁了声，却迟迟无话。

蔺樾朝她瞥了眼，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别开了脸，盯着不断后退的城市建筑和璀璨霓虹。

像是隔着流逝的时光，想到了某个特定的人。

良久后，她说：“我喜欢笑起来好看的。”

香薰挂片清淡的香味萦绕在鼻息间，温迎就是这时候，突然记起，自己爱上搜集各种香薰，当礼物送给谢临舟，是大二那年的事了。

用久了，扩香效果淡了，换掉也正常。

温迎不该计较这个的。

“想到了谢临舟？他笑起来是挺好看的。”蔺樾冷不丁开口。

温迎不理他，自顾道：“我在想，你车里香薰味道挺好闻的，闻着像是我送你的那款。”

随口的一句话。温迎说完自己先怔了下，她那年随手把香薰给他时是拆了包装的，怎么几年过去了他还在用。

扩香效果这么持久的吗？

蔺樾很快给出答案：“是。挺好闻的，我回购了几次。”

无从指摘的行为。温迎默了一瞬，再次看向车窗外，语气如常：“这是自然，我的品位什么时候差过。”

蔺樾目视前方，专心开车，没接话。

温迎故意把话题往暧昧上聊，他发觉了，仍直言不讳地踩上了这个陷阱。

毕竟陷阱在被发现之前，谁也不知道这是陷阱。

兜头而来的冷水试图浇灭他的积极性，蔺樾心怀侥幸、不死心地再次出招，回应他的是温迎不遗余力的应对。

喜欢笑起来好看的人啊。

真巧，他也喜欢一个笑起来很好看的人。

-

蔺樾照例送温迎到距离女寝较近的北门外，没招摇地往学校里开。

驾车回到公寓，在停车场看到健身房醒目的宣传广告时，不死心地转了方向，迈进了去往健身房的电梯。

冬夜寂寥又漫长，适当的运动让蔺樾拥有了一晚不错的睡眠。

他在早晨醒来前，做了一个有关温迎的梦。

在梦里，他回到了那年的夜市街，温迎笑靥如花，正用竹签叉起一个热腾腾的章鱼小丸子，喂给身旁的男生。

人群来往，斑斓的衣料拖出长长的虚影。

只有蔺樾和对面甜蜜的恋人定格。

蔺樾像那年一样，盯着他们看了好久好久。

在梦里，温迎发现他时，并没有慌张心虚地把男友推开，而是拍了拍他，提醒他朝蔺樾看。

蔺樾知道这是梦，可四肢僵硬，身体发沉，不论他如何提醒自己，都没办法醒来。

然后他看到，转过来的那张脸，赫然是宋一川的模样。

宋一川一条手臂揽过温迎的肩膀，另只手伸过头顶，兴奋地挥舞着，扯着嗓子喊：“sugar！！阿樾！蔺樾！！———”

蔺樾好似看到了惊悚怪兽般，扭头就跑，岂料一脚踩空，身体重重地自高处坠下。

“蔺sugar！！！我真服了！你闹铃响三遍了！！”

蔺樾猛地睁开眼，宋一川那张和梦中一比一还原的大脸盘出现在眼前，忍了忍才没一巴掌拍上去。

他眉头紧锁，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撑着胳膊坐起来，看了眼手机的时间。

宋一川扯了个哈欠，随口问他：“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去学校吃早饭。”

早饭为什么要去学校吃，宋一川不用问也知道，丢下一句“加油”，趿拉着拖鞋回房睡个回笼觉。

刚走到门口，宋一川听见身后男人带着刚睡醒的鼻音，较真地和他确认道：“你实话说，你绝不可能喜欢温迎对吧。”

宋一川脚步顿住，侧过身子，回头看他。

很神奇的，他突然就不困了。

宋一川稀奇地往回走了半步，倏然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虽然我也觉得自己最近变帅了，但还不至于让你没有安全感到这个地步吧。”

“……”

起床洗漱完，换下睡衣套毛衣时，蔺樾扫了眼镜子里自己腰腹处。

蔺樾平时待在实验室，运动不勤，尚存的腹肌清薄，线条还算明白，饶是蔺樾再自信，也知道比短视频中差得远。

昨晚去楼下健身房办卡时，他当着教练的面找出那个短视频，问自己想练到这个程度需要多久时，他和教练表现得都很淡定。

等他觉得教练规划的周期有些长，信口雌黄地那番“能尽快吗？女朋友因为这个跟我闹得厉害，说一个月内练不成就要分手”时，他的表情依旧淡定。

但教练明显被逗乐了，说：“帅哥你有这张脸还愁找不到女朋友？分就分呗。哥给你介绍更好的，就说你喜欢有颜还是有钱的吧。”

蔺樾继续淡定，那股子懒散劲儿让人猜不透他说的是实情还是来逗趣的：“不行啊，是个我喜欢很多年的女孩儿，轻易舍不得放弃。”

蔺樾这会儿想起来，只觉荒唐极了，自己怎么能那么淡定呢。要不等店开门就去把卡退了，换个健身房算了。

他不是没脸见人，而是觉得这瞎话编得太草率了，等哪天传到温迎耳朵里不好。

可能是小时候偷看了太多封他爸写给他妈的情书，蔺樾在这方面开窍早。

同龄男生还在扯女孩儿马尾或者绕脖内衣的系带表达喜欢时，他便明白没有女孩儿喜欢这种方式。

在女生红着脸问他题目，或者在课间操转体运动偷瞄他时，蔺樾已经很娴熟地在情人节时给温迎送巧克力，在下雨时把伞朝她那边歪，连揽她肩膀提醒她安分走路的动作都娴熟。

可能正因为他太淡定了，所以正如温迎说的——少了些冲动。

-

早七点半。蔺樾等在女生宿舍楼下，看着从大厅出来的温迎，还在思考该如何培养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虽然温迎在几分钟前收到了蔺樾说一块吃早饭的通知，但此刻见到他在宿舍楼下等自己的行为，仍不免惊愕：“你是来追杀我的吗？”

瞎说。明明是来追你的。蔺樾没等说话，只见温迎小狗圈地似的绕着蔺樾转了一圈，又问，“还是说你也偷偷谈恋爱了，特意过来陪女朋友吃饭？”

“你以为我是你吗？”实在不想理解她的脑回路，蔺樾被误会后心情郁闷，说完便抬步朝餐厅的方向走。

温迎从他的左边，绕到他的右边，视线一直锁定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来来回回。

蔺樾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开始回忆自己出门前香水喷得是不是太浓了，衣服从衣柜深处掏出来的褶子有没有熨好，还是说胡子没有刮干净，不然她一直盯着他看什么呢。

温迎没让他纠结太久，如是发问：“你今天很兴奋？”

“什么？”他今天明明很烦闷才是，从睁眼看到她那条鸡汤起就开始烦闷了。

“感觉你有点不太对劲儿。”温迎把两条手臂背在身后，马尾翘了翘，“我刚刚出来时，你竟然对我笑，正常不该是蹙着眉嫌弃我是不是属蜗牛的吗？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

他笑了？

哦，他似乎是笑了。

这还不是怪她吗？说什么喜欢笑起来好看的男生，害他早晨出门前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次，才确定了个不会太夸张又不显冷淡的嘴角弧度。

这会儿倒嫌弃上了，是觉得他笑起来不好看吗？

要不还是去把健身卡退了吧。蔺樾心想，就她这说一套做一套的架势，真不一定有多喜欢腹肌男。

温迎究竟是没看出他的心思，还是看出了才故意针对为了劝返他啊。

在蔺樾的印象中，温迎不早熟，甚至熟得有点晚。别人都是一点点的熟，她是蹭一下，在蔺樾没提防时，就什么都懂了，并且飞快地在学校男生中找到了暗恋对象。

给对方送水，写情书，下课拽着同桌故意从人家班级外经过。这些事她都赶时髦地做过。

喜欢得快，不喜欢得也快。

就因为对方打球时手扯了袜子又去抹嘴，温迎觉得他不讲卫生，飞快下头了。

以至于蔺樾在讲卫生这个习惯上矫枉过正，多多少少有些难伺候的洁癖。

就比如这会儿坐在餐厅里，他吃完饭手上干干净净没点儿油腥都得拆包纸巾擦个手，结果今天换了件外套，口袋里没备手帕纸。

也不知温迎是什么时候记住了他这一习惯，在蔺樾准备起身去洗个手前，随口问：“找纸擦手？”

谢临舟就是在温迎翻包找纸的时候进餐厅的，她帆布包习惯搁在身后，一转头刚好看到。

温迎今天的反应很争气，把一包手帕纸推给蔺樾，低头安静地喝剩下的半碗八宝粥。

无数条路可以通往买饭档口，谢临舟偏偏走的温迎这桌旁边的过道。他到近处时，先跟面朝餐厅门坐的蔺樾打招呼：“昨晚回学校住的？”

“没，早晨想吃食堂的生煎包了，特意过来的。”蔺樾说这话时是有些心虚的。

不过谢临舟并没有注意到，他心不在焉地回了句“难怪，我说没在宿舍见到你”，注意力便直直地落在了温迎身上。

温迎挑食挺严重的，除了红豆绿豆，其他各种奇奇怪怪的豆子都不爱吃，但把这些豆子混在一起做成八宝粥，她又特别爱吃。

她这会儿正在认认真真地吃一颗红枣，低头吐了枣核，才抬眼对上谢临舟的视线。

“来吃早饭？”她好态度地打了个招呼，甚至嘴角小幅度地弯了弯，是个浅浅的笑。

谢临舟嘴角动了动，嗯了声，明显有很多话想说。

温迎却先一步移开视线，盯着档口的方向，说：“那边是不是有人叫你。”

言外之意，你还不过去吗？

明显是不打算继续聊下去。

谢临舟走了，买完早饭距离温迎不远不近地坐着，时不时朝她这边瞥。

温迎恍若未察，八风不动，好像自己越快走越显得落了下风似的。

蔺樾等得却有些不耐烦，觉得自己的后背快要被人盯穿了：“你再一颗豆子一颗豆子地喝试试，班还上不上了。”

温迎适才哦了声，两勺把剩余的粥底喝光，从蔺樾刚刚拆开的手帕纸里抽了一片擦嘴，然后起身拿自己的帆布包。

桌上的碗勺被蔺樾一次性收了，径自越过她先往餐厅门口的餐盘回收处走。

蔺樾的车停在距离食堂不远的路边停车位里，两人到车边时，才有了从餐厅出来后的第一句对话。

“翻篇了？”蔺樾问。

“不翻能怎么办。谁上高中了还用初中的教材啊。”温迎盯着自己的鞋尖说。

蔺樾心想，她这个比喻，真恰当形象啊。两人一左一右上了车，蔺樾开始热车，语气四平八稳：“准备什么时候谈下一段？”

他后半句想说，记得通知我排个号。

岂料温迎吭哧吭哧拉开安全带，啪一下扣住，抢先响起的声音里多少带着点儿视死如归的果决：“恋爱？狗都不谈！搞事业不香吗？”

蔺樾失手拍在方向盘中央，喇叭声刺耳长鸣。

-

温迎着实有些想不明白，蔺樾明明早晨一副孔雀开屏今儿个心情好的明媚模样，怎么来公司这一路上耷拉着个脸，仿佛全世界欠他十个亿似的。

为什么会突然心情不好呢？对上班的负面情绪这么大吗？

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件事，连收到那本不被看好的书的加印通知时，温迎都没被转移走注意力。

温迎上网搜了搜，才知道因为突然官宣了影视改编剧的主演阵容，这本书的热度骤升，销量跟着水涨船高。

挺好的。

温迎心里为这本书小小的开心了一下，继续琢磨蔺樾到底遇到了什么坎去了。

因此，温迎上午的工作效率极低。快到饭点时她才找到点儿工作状态，索性点了个外卖没下楼去吃，趁等外卖的功夫，在办公室里加了会儿班。

二十来分钟后，温迎去前台拿外卖，正巧碰见蔺樾去楼下吃完饭回来。和他一趟电梯的，还有方敏敏和方敏敏的直属上司。

对方资历深，论年纪也是长辈，对待刚入职的小年轻自有一套相处态度，说话做事很有压迫感。她拉家常似的语气，撮合起蔺樾和方敏敏来，多少有些道德绑架的意思在。

蔺樾起初还礼貌地听着，往公司里走几步，和温迎隔着两株发财树的叶片对上视线时，他清冷紧劲的声音适才响起：“就业压力严峻到这个地步了吗，咱公司需要我牺牲色相加入？赶明儿我可不敢来了。”

虽然是轻松玩笑的调侃语气，但语气里流露出忍耐到极点的不耐，颇有一种自己好脾气不代表别人可以肆意践踏的冷漠强势。

温迎没关注方敏敏和她直属上司什么反应，只越发深刻地意识到，一上午过去了，蔺樾心情似乎更差了。

蔺樾脚步未停，拐进公司后，仿佛要表明态度般，压根不跟方敏敏他们同行，扭头走去了卫生间方向。

蔺樾是进卫生间洗手的，他在楼下帮一个外卖小哥扶了把他的电动车，那车不知道多久没擦了，他摸了一手灰。

正准备开水龙头，听到厕所隔间里传来的对话声，一个跟另一个说：“我还挺喜欢她这类型的，脾气跟她名字似的，温温柔柔的。”

“喜欢就上啊，我工作上和温迎打过交道，挺好糊弄的，你说什么她都认真听，那崇拜的眼神看得我都要飘了。一看就很好追，她现在刚参加工作，最需要公司前辈的关爱了。我看她晚上经常留下来加班，你积极点儿啊。”

隔间门被打开时，蔺樾才开了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声依然没掩盖住他们闲聊的声音。

“你真有想法的话，我找熟悉她的人帮你打听下，你好投其所——”最后一个“好”字没等说出口，一直盯着镜子分辨这俩人的蔺樾用手指堵了下水龙头，汩汩水流呈喷射状朝着说得最起劲的那青年面门而去。

对方激愤而暴躁的一声：“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