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良辰时佳偶念新生

陆溪屿拉着寒生上了一条会在子时出发的花船。

船上人满为患,每一个隔间的室内皆灯火通明。有宾客举杯应酬,鼓乐声、吟诗声、大笑声,不绝于耳。

他们手牵着手,快速穿过拥挤的长廊,跑到空无一人的花船顶上。

夜风沉凉,船顶的风更大。寒生怕陆溪屿冻死,特地将带来的棉袍给他裹紧了。但这家伙故意要和他对着干,一裹上,就自己解开,再裹,再解。

寒生气得要甩他巴掌,被一把捉住手腕,后腰一紧,被迫跌进他怀里。

寒生仰头道:“你干什么!”

陆溪屿笑嘻嘻张开棉袍两片前襟,向前将寒生严实裹住,抱着他扭道:“贴一起暖和~”

“……”

陆溪屿道:“阿生,你好热哦,像个人形暖炉一样~”

寒生:“滚开。”

陆溪屿不滚,将他在怀里调转一个方向,好让他也能够看见外边的风景。

邢城稍微偏远些的地方全都黯淡了下去,只有他们所处的城中心还是一片灯火通明。不过也较一两个时辰前少了许多热闹,剩一些酒楼旺铺还在通宵营业。

脚下的花船在缓慢驶动,它将会载着一船人,于穿城而过的大河上行一个来回。陆溪屿抱着寒生,将脑袋探在他的肩头,侧头去亲他脸,道:“阿生,今天开不开心。”

寒生翻白眼道:“不开心。”

“为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成天东扯西扯让我生气,老老实实跟完何风吟他们,等他们回家,我们再去玩不行吗?到头来累一路,浪费那么多时间,什么都没玩成。”

陆溪屿眯眯眼,道:“对不起嘛~但阿生,你想,我们虽然全程都是在追那两个小孩,也买了不少吃食,逛了不少店,还射箭赢了五两银子,拿了两个花灯呢!”

寒生垂眸望脚下波光粼粼的江水,浪花被行驶的轮桨拨到两侧。心中依然不免失落,道:“还是不好玩,一点也不认真。”

“那……我们等下玩点好玩的?”

“玩什么?”

“等等嘛。”陆溪屿抱着寒生腰晃:“你数五个数……我帮你数也行。五,四,三,二,一——”

“啪啦!”

“砰砰砰!”

一个巨大的五彩烟花在他们头顶炸开,紧接着,是持续不断的烟花雨。从岸边窜天而起,绽放,落下,层层叠叠,大小交替。一时间,天空映得亮如白昼,藏在黑夜里的云无处可逃,被迫现形,染上绚烂色彩。

底下房间里的人们闻声,纷纷跑到甲板上,扶着栏杆往外探头,大声呼朋唤友,持续发出惊叫和喜悦之声。

陆溪屿捂着寒生耳朵,等到他能够逐渐适应,松开手,附耳下去,道:“阿生,你转头看我。”

寒生依言向右后扭头。一只手伸过来,脸颊被大掌掐住,两腮往里陷,嘴唇噘起一个恰好的弧度。

陆溪屿盯着看,不免笑出声,低头在寒生嘴唇上蹭蹭,道:“真可爱。”

寒生皱眉,有些生气,想要用力在他腹部来一拳。但又怕再把他肠子捅破,默默收手,只是瞪着。不一会儿,陆溪屿倾身下来,将他吻住。

体内的妖丹让寒生感知不到寒冷,却忽视了另一方面。他浑身燥热难忍,从胸口的衣襟里冒出腾腾热气,将全身每一寸皮肤熏红。

陆溪屿捧着他脸,将他调转过来与自己相对。一只手按在他左耳耳后,大拇指轻柔摩挲滚烫的耳尖,滑落下来,捏捏柔软的耳垂。

寒生头昏脑涨,不知亲了多久,只觉脚下没了力气。快要滑到地面,又被一把捞起。陆溪屿箍着他后腰,不许他逃,嘴上吻得更深。

一直到烟火谢幕,陆溪屿才将他放开。寒生口中吐露热气,氤氲在周围。嘴唇又红又肿,抬头望向这家伙,眼神分外迷离。

陆溪屿再次拥他进怀,两片胸口相贴,心跳剧烈,声声入耳。以寒生的身高,脸刚好贴在陆溪屿锁骨处。仔细嗅闻对方自皮肤散发出的体香,环在他身后的手,默不作声将后背衣料揪紧。

眼前蓦地一阵天旋地转,待到恢复过来,侧头一看,发现陆溪屿竟是将自己打横抱起。

寒生有些惊慌,敲打他的胸口,道:“你干什么!!”

陆溪屿乐呵呵拎上搁置脚边的吃食口袋和花灯,道:“方才说了,我们去玩点好玩的。”

他足尖点地,一个轻跃,从船顶跳到最近的岸边。随后,在目睹者的惊呼声中,抱着寒生跃上屋顶,一路踏着脚下的瓦片,往邢城一侧的山上前去。

他跑了许久,穿过城池,下落到没有光亮的山脚入口,从树林的小路钻进去。顺着陡峭的山坡往上,行了一刻来钟,抵达一处密林围绕的悬崖边。

“就是这!”

陆溪屿将寒生放下,手上的东西也扔到草地上,活动一下有些发酸的脖颈,就地坐下,拍拍身侧:“阿生,来我边上。”

寒生抬头环视周围,依言靠着他坐下,往前一转,满城灯火霎时闯入他的眼。

陆溪屿笑嘻嘻抱头在草地上躺下,道:“怎么样?这里风景好吧,可以看见全城的景色,头顶还有一片林窗,等城里灯火暗下去,躺着就可以看星星。”

寒生将他所说的看个遍,确实比较满意,身下的草地也十分柔软。跟着躺下,手臂垫在脑下当枕头,和陆溪屿并肩看天,道:“喂,陆溪屿。”

“嗯?怎么啦。”

寒生觉得这个时间这个氛围,二者之间应当说些什么,想了想,却又无话可说。沉默半晌,道:“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好啊媳妇儿,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我好伤心啊,和我在一起这么久,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

寒生揉揉太阳穴,没想骂他,闭上眼睛,似叹息道:“都二十六年了啊……”

陆溪屿翻了个身趴着,脑袋凑过来道:“什么二十六年?”

“距你这一世转世出生,已经二十六年了。”

陆溪屿表情微滞,翘起的嘴角渐渐收回,面上呈现一派沉郁之色。

良久道:“嗯,都二十六年了。”

二者一时相顾无言。寒生没想再说话,只是闭着眼睛小憩。陆溪屿侧躺着,默不作声盯着他的侧脸。过了约莫半刻钟,道:“阿生,我想起这一世,我刚出生时候的样子了。”

闻言,寒生猛地睁开了眼。

*

那是一个秋日,寒生站在邢城一户人家大院外焦急等待,大拇指抵至嘴边,用牙齿轻轻啃咬着,内心甚是焦灼。

院里十分吵闹,侍女们在里院的主人房内进进出出,不断端着清水进去,又将一盆盆血水端出。

今日是这家女主人临盆的日子,也是寒生整整等待了三百年,陆溪屿重新转世归来的日子。

寒生花费了数年光景,数不清的精力,总算在这个日子到来的前一段时间,准确找到了陆溪屿即将转世所在的人家。

从十个月前,这户人家女主人怀孕开始,寒生就经常在这附近出没。有时在房顶,有时在墙头,目光盯着的,皆是女主人日渐隆起的小腹。

寒生很能沉得住气,或许说因为等待太久,那颗心早已麻木,也不在乎多等这十个月的时间。

终于,在墙角一棵高大合欢树的最后一片叶子掉落之日,寒生在院墙外,听见了屋里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彼时,有无意间路过侧院门的侍女听见墙外传来阵阵呜咽声,奇怪开门,看见一个神情慌乱的黑袍男子蹲在角落,满眼泪水。瞧见自己被发现,急急起身,一抹眼睛,转身落荒而逃。

待到那个婴儿出生满一周岁,他的父母为他举办了抓周礼。

有很多宾客受邀前来,府院门洞大开,里里外外皆是欢声笑语。有侍女站在门口迎客,接进去几位与家主相熟的贵客后,还未转身,面前递过来一个红漆面底的盒子。

侍女奇怪抬眼,就看见一个并不认识的黑袍男子。他生得面容俊美,肩颈修长,皮肤白皙得堪比上等凝脂。可尽管在朝她们微笑,眉眼间皆是憔悴之色,看上去甚是疲惫。

“您……是家主的客人吗?”侍女小心翼翼道。

“嗯。”寒生将盒子放在桌案上:“给小少爷的随礼。”

“啊。”一位侍女反应迅速,在桌后坐下,执起笔,翻开来宾列表:“公子,您叫什么名字?奴婢瞧瞧,给您的礼物记上。”

“……”

寒生想了想,道:“在下……是你们家老爷的萍水之交,此前一直在外地,偶尔回来一趟,听闻少爷举办抓周,便直接来了,还未来得及告知老爷。”

“这样啊,那,那公子还请您告知您的姓名,奴婢回头去请示老爷。”

“……”

寒生眼看要装不下去,硬着头皮道:“还是不必了吧,在下只是来看看小少爷,很快就走,不用惊扰老爷了。”

那几个侍女面面相觑。不过既然接受了他的随礼,还是将他请了进去:“小少爷的抓周礼在内堂举办,您从这边走廊过去便是。老爷夫人都在,您到了就可以瞧见他们。”

寒生点点头,往她们指的方向去。几个侍女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转过来窃窃私语:“那公子可真好看啊,怎么之前从未见过呢?真的是老爷的客人嘛?”

“应该是和老爷相识的,他不是说和老爷是萍水之交嘛,可能是在外地认识的吧。”

“这样啊,那和老爷感情真好,还特地赶回来看望小少爷呢……”

……

寒生顺着长廊慢慢走,注意着遮挡些脸,怕被别人揪出自己是混进来的。在院里一派纷杂的宾客之间四下搜寻,找到最热闹的一处,瞧着其中有两位衣着最为华丽的,应当就是此户人家的男女主人了。

也是这一世,陆溪屿的亲生父母。

寒生悄悄上前,躲在一根廊柱后面。恰逢女主人转过身,于是,他一眼就看见了她怀中抱着的小婴儿。

准确来说,是陆溪屿。

这个时候的陆溪屿早已睁开了眼,斜躺在母亲怀里,一双大眼滴溜溜转,好奇将周边的所有事物全都打量一遍。最后,无意间瞥见廊柱后的寒生,顿时愣住了。

按理来说,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面上哪里看得出有什么表情。但那个时候,寒生确确实实从他那不及半个巴掌大的脸上,分辨出了震惊的神色。

那会儿寒生尚不知陆溪屿此世带着记忆转世,只知他在看见自己后,嘴角一撇,哇地就哭了出来。

“哎哟,我们涯涯这是怎么啦,刚刚还好好的呢,怎么就哭了呀……”

他的母亲将他换了一个姿势抱,手轻拍他后背安抚,身子一晃一晃,想将他哄好。

过了一会儿,陆溪屿确实不哭了,他的母亲也安了心,抱着他继续和前来的宾客谈天。小家伙则趴在她的肩头,露出一双小眼睛,一动不动注视着寒生的方向。那模样,寒生都以为当真是陆溪屿本人在瞧自己。

到了时辰,宴礼开始,陆溪屿被他母亲抱着进了内堂。寒生也想跟过去,可很快被涌来的宾客包围,他别无他法,被迫退到人群最后。等到其他人都进了屋子,屋内又拥挤得没留下多余的位置,只能无奈站在门口,踮脚远远往里边瞧。

一华美红布铺陈的桌案上放置了许多物品,有纸、笔、尺、方印等物,每一物体都代表着不同寓意。将小婴儿放置其上,让他随意抓起一个物品,抓的是什么,便预测他未来的志趣会往此方面发展。

“涯涯,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哦,娘将你放在桌子上,你瞧着这里面哪个你喜欢,你就去抓哪个,好不好?”

陆溪屿的母亲抱着他轻声细语,将抓周的事宜一一告知并不能听得懂的他——其实他全都听得懂。随后将他交到他父亲手上。

等到一旁司仪念完祝词,他的父亲满脸笑意地抱着他,将他轻轻放置在桌面的正中央,并同他母亲一起站到对面,手上坐着招呼的动作,示意他往摆放物品的地方爬。

寒生抱着胳膊,嘴角饶是笑意,也想看看陆溪屿究竟会抓些什么。

可陆溪屿老早就被周边的人烦透,也受不了他父母抱着他甜腻腻讲话的语气,更是懒得配合他们玩这么幼稚的游戏,就只是坐在原处,不想动弹。

“涯涯,爬过来呀,在这里面抓一个你喜欢的。嗯?怎么不动呀?”

屋内的宾客视线全都聚焦在陆溪屿身上。这时的他,极其想扯下自己的奶嘴和尿布,站在桌子上大喊:“其实我根本不是小孩,我会走路,会说话,还有前世的记忆!!”但又怕真这么做,在场的人会全部发疯。只能继续老老实实伪装成一个小婴儿,转动脑袋四下搜寻。未几,在一片乌泱泱的人头后面,看见了站立门口的寒生。

寒生的目光殷切而灼热,也是希望能够看见他抓周的结果。陆溪屿不想他失望,勉强振作起来,伪装成歪歪扭扭爬行的样子,慢慢挪到满桌物品中间。

在满室的欢呼声中,他环视一圈,没看上什么东西,随意抓了一把木质的佩剑。伴随着司仪的激情讲解,扭头瞧见一个他母亲的金镯,眼前一亮,觉得此物与寒生甚是相配。想抓来送他,于是也顺带拿起塞进怀中。

众人的欢呼停滞一瞬,旋即更为热烈。陆溪屿母亲惊呼道:“呀,涯涯抓了一把剑和一只金镯耶,这是什么寓意呀?”

身旁司仪猛烈翻书道:“这个,这个……木剑寓意着小少爷未来很可能会修道,成为一个保护天下的大英雄。金镯则关乎儿女情长,寓意着他未来会对心爱之人至死不渝,拥有令世人艳羡的爱情……”

“哇!”女主人再度惊呼,将桌上的陆溪屿抱起,在他脸上猛亲几口:“我们涯涯这么厉害!真好呢,以后不仅会成为一个大英雄,还会娶一个很好的媳妇儿!为娘光是想想就开心得不行~”

被她抱着的陆溪屿:“……”

站在门口的寒生将一切尽收耳底,不知不觉间敛了笑意,觉得甚是默然。转身离开大堂,进到院中,回想方才司仪所说,总觉心中闷着一口气,喘不上来。

他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右手撑在一棵树干上,微微低垂着头,盯着脚下泥土发呆,不多时,竟是落下了泪。

那司仪说,陆溪屿未来会对心爱之人至死不渝,会娶一个很好的姑娘回家,会拥有一段令世人艳羡的爱情。

光是想想,确实很美好。可那是不是就意味着,陆溪屿这一世,同前两世一样,依旧不会同自己在一起。

就算能够活很久,也会在二十几岁娶自己心爱的姑娘回家,在对方的陪伴下,与之幸福地共度一生。

就像一个,正常的人类青年一样。

而自己这只什么都不是的公妖怪,完全被排除在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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