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院长的剑断了!!”
看台上传来一声叫喊,许多看客被震惊得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陆溪屿也满脸呆滞,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错愕、惊怕、恐惧等诸多情绪涌现在脸上,就只是握着那把断剑,维持原先迎敌的姿势,一动不动。
虞经义劈下那一剑,从陆溪屿身边轻飘飘经过。在擦肩的那一瞬,后者断剑剑刃上包裹的符纸顷刻瓦解,重新像一群蝴蝶一样,纷飞着收入前者袖中。
接着,虞经义同一个没事人一样转过身,看向残血满身的陆溪屿,语气轻佻道:“怎么样陆院长,剑都断了,还要继续打吗?”
陆溪屿翕动两下干枯起皮的嘴唇,没有指责他再度使阴招的事,只是慢慢收回姿势,站定,用手背擦一把脸颊上覆盖的血,道:“打。”
虞经义吹一声口哨:“好毅力!不愧是二十几岁就当上捉妖院院长的人啊,难缠程度与其他那些阿猫阿狗相比,简直不是一个档次。不过正常,既然要登上道盟盟主之位,也该有个这样的对手拦路,不然的话,岂不是摆明了,要把这位子白送给我?来吧,再来最后一战,老子要彻底砍掉你的脑袋,让你心服口服!”
陆溪屿抿唇,拼尽全力让自己站稳步脚。手上的半截剑已是无用,松手将它丢掉,在自己胸口和衣袖摸索一番,勉强用颤抖的手摸出来一些符咒。
“哈哈!陆川涯,你居然已经到这般穷途末路的地步了么?早就听闻你剑术了得,方才见识了一下,觉得也不过如此。那就再让我来瞧瞧你的法术,看你究竟是有些什么本事,能够年纪轻轻就抢了这杪秋院的高位吧!”
陆溪屿带在身上的都是些空白符纸,上面什么都没有,只能临时画符。正好他满身是血,就用指尖沾了些,在纸面上快速写就。
待到完成一张,将其叼在嘴里,继续写下一张。短时间内将几张符咒全部完成,捏在手心,将其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什么都没有了。
陆溪屿身上什么都没有了。
力气耗尽,灵力用光,跟随自己多年的佩剑被一击折断,就只剩下这几张符,能够充当些无济于事的抵挡。
但他知道,面对精力充沛灵力丰厚的虞经义,他接下来的攻击,将不会伤到他一根毫毛。
只是一个濒死之人在苟延残喘,做无谓的挣扎罢了。
陆溪屿在将那几张符纸飞射出去之前,抬起双眼,环视一圈周围的看台。
他的视野只有一小片,其余皆被弥漫开来的黑暗笼罩。他竭尽全力动用那微弱的可视范围,去探寻寒生的踪影,想他现在坐在哪里,是不是全程观看了方才那场窝囊的战斗。
陆溪屿将手中的符纸攥得死紧,头低下去,害怕寒生会在这时看见他的脸。
快走好不好,不要在这里了,快回去,别看我。
我马上就要死了。
想完这些,陆溪屿松开手,用两指指缝夹住符咒,立于面前。口中念咒,动用体内仅存的一点灵力,驱使它们如离弦的箭矢朝虞经义飞射出去。
不出所料,被对方用剑一一斩为两半。
“就这吗?”虞经义两手一摊:“这就是你最后的底牌?没了?”
陆溪屿不搭话,眼里的光亮逐渐熄灭下去,身形颓败地站立在比试台中央。
他脑中一片嗡鸣,眼前天旋地转。身上的伤失血太多,四肢都已经完全冰冷。
他低下头,感受着身体的麻木和脑袋某处的钝痛,闭上眼睛,做出一副从容赴死的姿态。
而对面虞经义高高举起的剑,也是即将要砍到他脖子上。
突然间,从某处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句歇斯底里的嘶吼:“陆溪屿接剑!!!”
陆溪屿朝声音的方向抬起头,看见自望仙府城墙上面,被扔下来一把通体漆黑的剑。
熟悉的声音让他没有任何犹豫,咬紧牙关,点地跃起,躲过虞经义一道剑意的同时,于半空,抓住了寒生丢给他的那把剑。
在掌心握住剑鞘的一瞬间,他感到有一股史无前例的力量,从那把新剑灌入他的身体。
覆盖视野的黑暗转瞬消散了。
陆溪屿当即拔剑出鞘。随着“嚓啦一声脆响,”一条深沉得没有一丝杂色的黑刃出现在他面前。
陆溪屿都要惊呆了。
他从未见过此般颜色的剑,错愕间,禁不住上手抚摸了一下。锋利的剑刃登时将他的指尖划出一道口子,鲜血从中冒出,沾到光滑的刃上。
那血触碰到剑刃后,竟是没有自然滚落,而是吸附在上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透进去。随之而来的,是整把剑快速闪过一道光亮。
陆溪屿抬起头,看向先前寒生给他扔剑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寒生已经离开了。
陆溪屿只好收回视线,重新低头看向手里那把剑,有些想不明白,这种诡异得不似人间凡品的东西,寒生是从哪里弄来的。
“哟哟哟,还有人中场送剑啊?陆院长的人缘还真是好。那人谁啊,我没太看清,是你徒弟还是铁匠?该不会是那个被你当做媳妇儿的妖怪吧?”
看陆溪屿脸上的表情变化,虞经义心里很快明白八|九,嘴角暗地里一勾,转身朝台下喊道:“喂,你们干什么吃的,场里混进了妖怪都不知道?还不快去抓,就在城墙上面!!”
被他叫到的望仙府弟子面面相觑。尽管不明真假,还是按照他说的,结队往城墙上去了。
“喂!你!”
陆溪屿被气得牙根发痒,想不通为何世界上会有如此贱得令人发指的人。一剑挥出,笔直指向他,恶狠狠道:“你给我闭嘴!我们的事,为何要扯上他?!”
虞经义的目的就是激怒陆溪屿,只目前这样还不够。继续双手叉腰,维持之前那副嘴脸,笑嘻嘻道:“这怎么了?你媳妇儿有种当着这么多人面给你送剑,没种让我们的人去搜查啊?妖怪而已,搜出来了又不会怎么样。其他的妖怪最多是弄死,至于这只嘛……既然是你媳妇儿,肯定得好好招待了。”
陆溪屿从他的话里听出几分意味,周身一震,涤出一道凌冽的杀意,直奔他面门而去,口中大喝道:“虞经义!!”
那道杀意扑到虞经义脸上,击得他连连倒退。虽是没落伤痕,可后背已是逸出满背冷汗。
可他却还顶着风口强颜欢笑道:“喊我做什么?陆院长这是怕了?先前我剑快要架你脖子上的时候,都不见你眼睛眨一下,结果现在我光是随意说两句,你就急成这副鸟样?那只妖怪究竟是有多宝贝,让我们陆大院长这么珍惜啊?我可太好奇了,这不得把他从你抢过来,好好尝一尝滋味?”
“虞经义!!!”
天空中兀地炸开一道惊雷,吓得在场所有人浑身抖了一抖。白色的电光从陆溪屿脸上闪过,映得他半边是血的面容萧肃得可怕。
“怎,怎么了?”虞经义双腿被吓得直打颤,嘴上却一点也不松口,握紧了手里的剑,依旧道:“反正你这副样子,也没法活着走下这比试台了,让你那样一个人间尤物般的媳妇儿独自守寡,你舍得么?还不如就让给我,让我好好——呃啊啊啊啊!!”
陆溪屿忽地从五十步开外闪现至虞经义面前,吓得还在说话的后者发出一连串的颤音。还未来得及反应,陆溪屿手上的剑已是直直劈了下来,带着一股怖人的黑风,势必要将他的脑袋从中砍为两半。
虞经义用本能驱使着自己抬剑抵挡。剑刃才刚抵上那一股势如破竹的力量,就感受到一股绝对性的压覆感。
那不可能是陆溪屿这样一个气力耗尽的人能够发出来的。
虞经义慌乱感应,惊异地察觉到,对方目前散发出来的所有迫力,全都来自他手上的那把剑。
他刚要怀疑是不是陆溪屿在剑上做了手脚,眼前寒光一闪,头顶的发髻被划过的剑刃连根斩断。
虞经义叫喊出声,甚至连抬手查看自己是不是变成秃子了的功夫都没有,就又被对面如狼似虎般扑上来的陆溪屿打得节节败退。
陆溪屿手中的黑剑沾染上虞经义的不少血,但奇怪的是,这些血没有像之前一样被剑刃吸收,而是颗颗分明地化作血珠,从其上干脆利落滑滚下来,不留一丝痕迹。
纵使这把黑剑让陆溪屿回光返照,但也不能持续太久。剑柄的位置在他掌心发了热,像是在迫切地提醒他,要快点结束这场荒谬的战斗。
他耳中的嗡鸣声又响了起来,并且变为持续而细小的长音。他的手脚开始发软,只有握着剑的地方还具有清晰的感知。他胸口那个血洞被强行堵塞,不准血流出来,但通过自那伤口之下传来的阵阵绞痛,就知道,这也是快要止不住了。
恰逢这时,对面虞经义逃出一段距离,留给自己一个可以喘气的机会。双手撑膝,大口呼吸着空气,拼命咳嗽,连肺都快要咳出来。
分明都这样了,他嘴上还不安分,故意找死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陆院长在外雷厉风行声名远扬的一个人,私底下居然是个媳妇奴啊?才随便说两句要将你媳妇儿纳入私房的事,你就这般暴跳如雷,那若是等你死了,我真把你媳妇儿娶了当妾,你的鬼魂在地底下呆着,不都得冲上来把我掐死啊?”
“哼哼。”虞经义直起腰:“经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想看看你媳妇儿究竟是个何方妖孽了,别说妖怪,我都没有跟男的试过,不过既然你已经开了张,那我试试,也未尝——”
虞经义话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陆溪屿背对着他,半抬起剑,让上面新沾染上的血迹慢慢汇集,滚落。
虞经义的身体在原地站立几秒,“咚”地一下朝前倒了下去。
不过倒下去的,只有一个上半身。
等到血迹自动流淌干净,陆溪屿将剑刃插回鞘中,无视被他腰斩的虞经义,抬步转身,走到比试台边缘。随后脚下一蹬,几个大跳在台架间跳动,最终轻飘飘越上道盟盟主陈应所在的看台,在他身前站定。
先前他的举动,也是让尊位上的这几位惊呆了。见他一手提剑,浑身是血地跑到盟主面前,边上站着的捉妖师当即拔剑,将陈应护在身后。
陆溪屿不理,只是朝脸色铁青的陈应伸出一手,掌心还残留着大片血渍。道:“给我。”
陈应双拳攥紧:“给你什么。”
陆溪屿不知道这个老头子是在装傻还是真傻,一字一顿地道:“道盟盟主印。”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旁边座位上的盛长南猛地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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