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溪屿越想越气,手从寒生的腰上钻过去,抱着他,在他胸前掏了掏,找到他的手,用力抓住。
抓住之后,能感到寒生往日纤细的手指似乎是肿了起来。之前沐浴的时候泡在水里,没有发现,现在一回想,应当是他之前在野外挖尸骨的时候弄的。
陆溪屿心中甚是苦涩,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分明知道触碰会疼,还是要一股脑地全部带回来,自己说两句就要骂人;把一具死人尸体当做宝贝,身边活生生的人却置之不理……
陆溪屿默默靠在寒生身后,凝视墙面上的窗棂许久,道:“阿生,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啊?”
*
火炉中烧的炭火还很热,边上躺着的两只妖怪抖抖尾巴,慢悠悠醒过来了。
云云仙首先化形,揉揉眼睛,从地上爬起,环视周围道:“这是哪里啊……”
发现自己正处在室内,吓得跳起来大叫:“安无霁!安无霁!”
边上的安无霁也化成人形,坐了起来。但还头昏脑涨,一副在打瞌睡的模样。
云云仙蹿到他面前,揪起他的衣领疯狂摇晃:“安无霁!你别睡了,快醒醒!”见他不动,啪地扇他一个耳光:“我们好像被人卖了!!”
安无霁被扇得眼冒金星,僵硬地转头看看周围,没发现什么端倪。转回来,又向后倒了下去。
“哎呀!你这只臭豹子!”
云云仙拖不动他,愤愤踹他一脚,自己站起身来,到房间里四下查看。
走着走着,走到卧房门口,一抬眼看见床上躺了两个人在睡觉,当即差点被吓得浑身炸毛。云云仙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寒生和那个人类,腹背相贴抱在一起,睡得正香。
一开始他还不敢确认,在门口静静站了半天。等到认定他们两个就是在白日睡大觉,还把他和安无霁丢地板上,自己睡床。霎时怒气涌上来,几步闯进房里,扯着嗓子就要喊:“褚玉尘!你个狗日的畜生,把我们带到哪里来了?哪个鬼东西呢?死了吗?好啊你,什么事都没有干完就大白天和你男人滚床单,你——”
云云仙骂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陆溪屿不知何时撑起了上半身,一只手在寒生身上拍拍,同时转过脸来,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陆溪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神色困倦而阴冷,动作里里外外只昭示着一句话:“你要是再敢吵一句,我现在就杀了你。”
寒生没有被云云仙的那几句话惊醒,还是睡着的,小声哼哼着翻一个身,从面朝墙壁,转为拱进陆溪屿怀里。
“……”
云云仙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很是尴尬,更不敢再张嘴。良久,气愤地一跺脚,转身往厅堂里跑去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寒生悠悠转醒,用手背揉揉眼睛,低头看一眼怀中。发现那袋尸骨还在,心安不少,爬起来摇晃边上的陆溪屿:“我饿了。”
这时候的寒生俨然忘了睡前和陆溪屿的争吵,但后者还记得。尽管在面对云云仙时护着寒生,但现在独自与他相对,又故意耍性子。把脑袋往被子里一埋,不肯说话。
“喂——”
寒生不知他是怎么了,把脸钻到和他同一片被子里,声音拖得绵软了些:“我~饿~了~”
寒生的呼吸拍打在陆溪屿颈窝和耳朵上,弄得后者痒痒的。心底也随之翻滚起一股滔天的巨浪,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猛地一掀被子从床上坐起,同手同脚往厅堂外去了。
寒生趴在床上,一只手拖着下巴,笑眯眯看他远去的背影,好是一副得胜者的姿态。
随即他也下床,跟着进到厅堂里。正准备找水洗一把脸,突然发现云云仙和安无霁正坐在那里烤火,不禁欣喜道:“仙仙,你醒啦?”
云云仙两只手揣在袖子里,脸被炉子里的火光映得明明暗暗。听见声音,抬头瞥寒生一眼,又很快收了回去。装作没有看见他,也难得没有骂人。
寒生知道他是在生气,但对于他的冷静感到很是意外。不过趁陆溪屿在衣架边穿衣服,理理头发准备出门时,还是朝后者知会一声:“对了,你买两碗面上来吧,给仙仙也吃一碗。”
陆溪屿要吃饼,安无霁吃不了东西,寒生就自然而然把他们两个省略了。陆溪屿闻言,在门口呆站一会儿,给寒生留下一个满是幽怨的眼神,跨出门去。
寒生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鬼,也不想知道。盘腿在云云仙身旁坐下,伸出两只手和他一起烤火,脑袋凑过去道:“仙仙,你怎么啦?”
感受到他的靠近,云云仙故意往反方向挪了挪,贴到另一边安无霁的身侧。
“……”寒生没有死皮赖脸跟过去,坐在原处观望一会儿,试探道:“仙仙,你是因为没有在打架途中叫醒你……才生气的吗?”
显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因为云云仙在听见这句话之后,脸上展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像是才想起这茬,登时变得比之前更气了。
他仿佛一点也不想和寒生同处一个空间,这么干坐一会儿,实在受不了,猛然扶着地板爬起,跺着脚往里屋走去。同时甩下一句:“不就是有个臭男人,有什么了不起。一对狗男男。”
寒生:“……?”
陆溪屿一手端一碗面回到房间的时候,半边脸上多了好几块淤青,像是被什么人揍了一顿。
寒生的注意力被他吸引去,暂时放下云云仙,道:“你怎么了?就去买个面,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陆溪屿把面稳稳当当放在桌上,随口道:“哦,刚刚走楼梯的时候没看路,不小心踩空滚下去了。”
寒生:“……”
寒生道:“这客栈附近有没有医馆,去买点药,我帮你上吧。”
陆溪屿立即不自在起来,手捏捏后颈,道:“上药就不用了,反正过几天就会好,买要药还得花钱……”
“……”
知道他是在担忧什么后,寒生翻了一个超级无比大的白眼,往凳子上重重一坐,朝屋里喊:“仙仙,出来吃饭——”
云云仙虽然生气,但饭还是要吃。从房里出来后,瞟陆溪屿一眼,选了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在他们吃饭的过程中,陆溪屿照旧跑到房间里去啃饼。等到都吃完,差不多也到了该走的时间。寒生收拾好东西,把那袋尸骨紧紧裹在怀里,让云云仙叫上安无霁,三妖一人一道下了楼。
进到客栈大厅,老板正在柜台后面数钱,同他打上照面的那一刻,寒生下意识朝他微笑点头示意。
不过老板看到他们一行人,脸色并不好,甚至有些愤恨。只看一眼,就马上把头低了下去。
寒生很尴尬,以为对方是觉得他们四个人只开一间房,太过抠搜。也不好解释,只能收回视线,灰溜溜从厅堂中间插到门外。
马车停在那里,寒生之前还担心过它会不会被人偷走。上了车才算安心,把怀里的一包尸骨拢紧些,道:“仙仙,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我一起来你就在生气?”
对面的座位被安无霁一个大屁股霸占,云云仙左挤右挤,找不到地方。他要坐哪安无霁就要坐哪,一气之下,直接坐到了后者的身上。
“我生什么气,我有什么气可生?你可是堂堂杪秋院……哦不,道盟盟主的宝贝夫人,我怎么敢对你生气?我但凡吵你一下,不都得被那个狗人类拔掉脑袋?”
寒生听了,稍微一愣,大概反应过来是什么事。立即反身趴到连通车头的窗口处,把帘子拉开,手伸出去揪住在前面驾车的陆溪屿的头发,骂道:“你又欺负仙仙了?”
陆溪屿猛一拉缰绳,马匹长嘶,车厢剧烈摇晃两下,停了下来。
陆溪屿头向后仰,表情痛苦,叫嚷道:“啊疼疼疼,别拽我头发……”
寒生道:“问你话呢?”
陆溪屿道:“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欺负我小舅子?一定是有什么误解……”
寒生的手松开:“误解个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给我等着,回去再和你算账。”
马车又正常行驶起来。没过多久,寒生的脑袋再次从窗口探出,道:“你现在去哪里?”
陆溪屿眼睛盯着前方:“回杪秋院呀。”
寒生道:“别回去,一直往北走,去莽荒原。”
*
回到莽荒原,他们先将马车停在菖兰谷,把云云仙和安无霁卸下,和羚羊奶奶和邱文她们寒暄几句,便继续按照寒生的指挥北去。
陆溪屿不知道寒生要做什么,一直驾驶着马车进入到厚雪覆盖的荒原。
他们在无止境的黑夜中走了许久,横穿无垠的旷野,最终抵达千仞崖的下方。
依寒生的命令,陆溪屿将马车顺着悬崖边缘的金石御道驶了上去。
千仞崖上的光线要好上不少。因为在高处,离苍穹更近,头顶的满幕星河倾泻下来,能够映照出他们从雪上行过的影子。
陆溪屿没见过这种现象,好奇地仰头看天,手上仍拉着缰绳。走着走着出了大道,马车一晃,差点连车带马掀翻到沟里。
被寒生从小窗里伸手收拾一顿,他安分不少,缩回脖子,老老实实看前方的路。到达皇城门口,从坍塌的城门底下经过,在依稀能够被辨认出的路缘中间行走。像上回来一样,熟悉的废墟逐渐在眼前一一展现。
在抵达皇宫门前后,寒生没有让陆溪屿直接进去,而是从旁边抄小道,拐进了另一片陌生的区域。
这里的雪比城中央覆盖得还要厚,已经达到了马车车轮的半程高。车轮陷在雪里,前进不得,迫不得已,寒生从马车上下来,叫陆溪屿和他一起徒步。
陆溪屿发现寒生怀里还抱着那袋尸骨,眼睛盯着,嘴上没明说:“阿生,我们去哪里?”
寒生道:“去一个地方,你跟我走。”
脚下的雪一踩一个深坑,寒生走在上面却如履平地。眼看要被甩开距离,陆溪屿不再纠结,拔出腰间的黑剑,在脚下边走边唰唰开路。
寒生回头看一眼后边劈雪劈上瘾的陆溪屿,嘴唇抿成一条线,凝眸半晌,还是没有开口。
“到了。”寒生在一面墙跟前停下。
这堵墙看得出也是皇宫的一部分,因为比较偏僻,没有在战火中被毁损。不过积了厚厚的雪,在墙两边垒成山坡,只留下一排琉璃瓦装饰的墙头。
陆溪屿环视周围,道:“阿生,我们来这里干嘛啊?黑灯瞎火的,只有我们两个,还特意把那两个家伙扔下了……”
他挨到寒生边上,用胯顶顶他,挤眉弄眼道:“你不会是想和我在这种地方做点有意思的事吧?特意选你长大的地方,帝后跟前的禁忌之恋,宫闱深处的纵欲贪欢……想不到嘛阿生,玩得比我还——”
话未说完,寒生抬手赏了他一巴掌:“把你的狗嘴给我闭上!都到我家来了,还敢说这些屁话?”
一耳光给陆溪屿扇笔直。他猛地立定,双手紧贴腿侧,提起一口气,目光正视前方。
寒生鼻中哼气,背过身蹲下,在面前的雪堆里翻掏一番,指尖捻起一点雪,像是在确认什么。
确认完毕,他站起来,向后退几步,留出前方的空间。手一挥,小山般耸立的雪堆立即被削去一半。
上方的雪被清理掉之后,便露出了底下掩盖的事物。
是泥土之上隆起的两个土堆。
一样的高度,一样的大小,前方还各自立了一块石板,上面写着几个陆溪屿不认识的文字。
这两个土堆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坟墓。但确切来说,它们的大小又不像是能够完整埋下整具尸骨。
寒生简单看看两个土堆的情况,没有发现问题。走到它们旁边的空地上,低头用脚尖笔画几下,像是在规划什么东西的大小。
完事后,他掌心摊开,朝向脚下的雪堆发力。不一会儿,松软洁白的雪从地上升腾而起,飘浮到他的面前,顺着他手的动作,凝结在一起,幻化成一个冰冻的雪铲。
寒生将其抓握进手里,尖端往地下用力一贯,大块土壤被挖起,远远抛至一边。
不及陆溪屿上前帮忙,寒生已是挖好了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坑。他将雪铲丢至一边,跪在坑前,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被他一路保护得好好的那袋尸骨。
陆溪屿终于沉不住气,在他边上跟着蹲下,道:“阿生,你同我说,你此番来是做什么?为什么要在这里挖一个坑?边上那两个土堆是又干什么的?”
寒生的动作稍稍一顿,又继续起来。不过接了他的话,语气平淡道:“那两个土堆,是父皇母后的坟墓。”
“什,什么?”
陆溪屿的心脏狂跳起来,声色颤抖,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强作镇定,道:“你父皇母后的坟墓?就这两个土堆?怎,怎么可能?他们好歹也是一国帝后,你父皇还是四大妖王之一,实力那般强大。怎会连一个像样的皇陵都没有,就只安身在这种角落里……”
说到一半,陆溪屿突然想起七百多年前的那场大战。捂住嘴,道:“等等,不会你们家的皇陵……也在那场战争里被洗劫一空了吧?那些人连坟墓都不放过?”
“没有。”寒生依旧不动声色。
听到这个回答,陆溪屿狂乱的心才勉强安定一点。不过寒生之后的回答,再一次让他的心悬了起来。
“皇陵在雪山之中,那些捉妖师找不到,也没有被损毁。”
“我知道具体位置在哪,七百多年里也去过几次。但是我进不去。”
陆溪屿难以置信道:“为什么?你不是你父皇的次子吗?身为皇室,怎么会连自家的皇陵都进不去?”
寒生手上的口袋已经被他打开,他在埋头查看里面的尸骨。道:“皇陵有祖辈设下的大阵,只有每朝每代的皇帝,以及下一任皇位继承人才有资格进去。也就是说,能进到里面的,只有我父皇,还有我皇兄。”
寒生将袋子内的尸骨一一转移到他刚刚挖出来的坑里。像是又想起一些事,眼神变得深沉些,道:“当时战争结束后,我回到皇宫,没有找到被我父皇母后封印在大殿里的妖丹,以为是被人类捡走了。哭了一场,去坍塌的寝殿里找到一些没有被搜刮走的衣物,寻个地方埋下,做了两个衣冠冢。”
陆溪屿看着他手上的动作,道:“那,那你又为何要将我前世的尸骨……埋到这里来?边上就是你父皇母后,让我一个他们的仇敌人类挨着,不会觉得膈应嘛……”
寒生不假思索道:“不会,我会告知他们的。”
他放下手里的活,抬眼看向陆溪屿的眼睛,道:“你不是我的皇后吗?身为皇后,尸骨怎么可以就那样随意流落民间?”
“当然要请入皇陵,同历代先辈一起登名入册,让后辈世世代代,都认得你的身份和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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