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生一顿,道:“还能做什么,就是去瀛海里看看。别这么大反应。”
陆溪屿道:“你不会水。”
寒生道:“我有妖力,可以行避气术。”
陆溪屿道:“瀛海里不安全,你不知道那所谓的海神是什么。”
寒生道:“无事,我可以先去龙宫看看,刚好麟兄和山神大人应该都在那里,还能找他们叙叙旧。”
陆溪屿的手心几度攥紧缰绳,到了最后,还是松开,扬鞭驱马,重新驶动了马车。
他们在路上花了些时日,等到抵达地方后,第一时间赶去了当地给他们写信的小捉妖院。
小捉妖院也早已收到陆溪屿的复函,为他们的到来做好了准备。
等他们一到,当院院长站在门口亲自迎接,热情邀请他们进去。跟着陆溪屿来的六个弟子,这时意外地听话,整齐排成一列,一个个神态严肃,昂首挺胸跟着他们从院中穿过。
当地捉妖院的弟子第一次看见杪秋院来的人,光是看外貌就觉得高不可攀。全程眼睛盯着他们,偷偷跟在他们身后,私底下你一言我一语小声交谈,话语中满是羡慕之意。
杪秋院的弟子们十分受用,在这种目光下同寒生和陆溪屿一道走到大堂,然后,被陆溪屿毫不留情地拦在了门外。
“大人有事要交谈,你们小孩在外面玩。”陆溪屿瞥一眼后方庭院里簇拥着的一堆本院弟子,道:“去和他们玩游戏,好好交流一下。”
弟子们当然不愿意。他们可是大捉妖院来的上等捉妖师,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像个小孩子一样,与那种低级捉妖师玩游戏?看他们中间还有不会自己擦鼻涕的小毛孩,这种人有什么好玩的?
弟子们不肯过去,自行分成两列,呈一字排开,腰杆挺得笔直,固执地像雕塑一样守在大堂门口。
陆溪屿不知道这几个平日里比猴子还闹腾的兔崽子在搞什么鬼,但既然他们不愿去,他也懒得管。恰逢寒生在大堂门内叫他:“人呢?怎么还不过来?”陆溪屿赶紧撩起衣袍下摆跟过去,道:“来了来了!”
此地捉妖院原本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向新任道盟盟主陆溪屿寄去的求援信。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能够给他答复。而且,更加意外的是,陆溪屿竟如此重视,他们前脚刚发了信,后脚就带着人来了。
当地捉妖院院长感动得涕泪纵横。要是换做以前,哪怕他们捉妖院遇上了什么灭顶之灾,向道盟盟主陈应迫切求助,对方也不会理睬他们半分。
当地捉妖院院长双手捧着热茶,卑躬屈膝地向寒生递过去,饱含深情道:“没想到陆院长竟如此关切我们,让在下颇为受宠若惊……陆院长这般年轻就坐上了道盟盟主之位,在下别无他言,只有敬佩。若是日后道盟有大事需要人手,小院虽荏弱无能,定当尽全部之力,随时恭候道盟差遣……”
寒生接过他手中的茶,微笑着点点头,道:“周院长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不过,我并不是道盟盟主,边上那位才是。”
“啊,啊?”
这位周院长霎时大惊失色,看看寒生,又看看边上未曾说话的陆溪屿,“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陆,陆盟主息怒!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没,没认出哪个是您,真的不是有意的。小人该死,小人罪过……”
边说着,周院长边抬手要扇自己耳光。巴掌挥到半路,突然被一股强力制止住,怎么也动不了。抬头一看,陆溪屿收起了指尖的灵力,道:“行了,都是修道中人,搞什么尊卑有别,周院长先坐吧。”
那位周院长这才颤巍巍站起,用手四下摸索着,找了一个他们对面的座椅,缓缓坐下了。但仍止不住用衣袖擦汗,道:“陆盟主,在下真的不是有意认错的,您就算要责罚,也只请责罚在下一人,不要殃及小院其他孩子……”
陆溪屿受不了他这副奴颜婢膝的样子,用指节敲敲椅子把手,道:“周院长,你怎么回事?这股称奴之风是从哪里学来的?难不成,你修仙之前在别的国家做官?”
周院长忙道:“没有没有,在下从十二岁就开始修仙了,此后一直未曾离开道行过……”
陆溪屿其实也不关心这些,将话题转回来,不经意间拉起一旁寒生的手,道:“不过,周院长就算认错人了也没关系,因为这位是我夫人,盟主之位是我的,就也是他的。”
周院长一听,膝盖当即又要磕到地上:“原来是盟主夫人啊,在下就说此般丰神俊朗的男子……夫,夫人?!”
周院长抬起头,迎着寒生微笑的目光,壮胆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转过去同陆溪屿小声道:“可陆盟主,夫人是个男人……”
陆溪屿道:“嗯,怎么了吗?”
“没,没怎么!在下从您二位进门起就这般觉得了,二位可真是郎才郎貌,佳偶天成,是世间难得的良配……”
这位周院长年龄目测已有五六十岁,且当是属于保守迂昧那一类的,同绝大多数的修道长老一样。出于对道盟盟主的敬畏,才对陆溪屿这样一个年轻人低声下气,要他接受这样一个颠覆认知的事实,着实是有些为难他。
“好啦,周院长不必说这些客套话。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了解决您信中所述问题的,还请您仔细将那村庄的情况同我们说说。”
寒生抬手撩撩头发,手腕上的一只金镯叮当作响。现在他关于隐藏妖气这方面,已经做得天衣无缝,跟在陆溪屿身边,更是不会有人对他进行猜忌。除了类似盛长南那些个麻烦家伙,到哪里行事都很方便。
“是,是,夫人提醒的是,是在下虑事不周。”周院长手向后摸,触碰到椅子的把手,勉强坐了回去。用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道:“在下信中提到的村庄,就是我们这里离海最近的一个村子,村民大多以捕鱼为生。海神祭祀的传统,在下年轻的时候还没有出现,是近一二十年才有的。”
“最开始,在下以为只是他们民间的一个传说,并没有当真。直到六年前,有一回夏季海边突发海沸,百丈高的巨浪冲上岸,几乎将整个村子夷为平地。海水甚至冲进我们这小镇,一直蔓延到捉妖院门前。”
“好在当日是本地一节庆日,村里大半以上的中青年全都进了城,只留下一些老弱。不过留下的人因此被海水卷走,村庄里的房屋也被冲得一干二净,花了好些年才重建起来。”
“事后,在下询问村民得知,是因为他们当年年初的时候,抱有侥幸心理,没有对海神进行祭祀,才导致此难。在下方才知道,那个传说是真的。”
寒生摸着下巴,静静等他说完,下意识想要抬手。却发现手还被陆溪屿牵着,拉不动,只好放弃。继续道:“周院长,你作为一届捉妖师,还是当地捉妖院的院长,居然也信什么海神引发海沸的传说?”
周院长登时有些汗流浃背,道:“没,没有,在下也是觉得有蹊跷,所以派人前去海边查看了。但是海岸线往外十几里的地方,就是瀛海的海域,是妖怪的地盘,我们没敢过去……”
寒生道:“那直接说是妖怪作祟便行了,为何要扯什么传说?”
周院长更加汗流浃背,道:“因,因为在下觉得还有别的可能。也许是人类自己作怪,又或许……在瀛海之外,真的有海神……”
陆溪屿直截了当道:“那这么多年了,你们查案都查出了些什么?”
“呃,这个,我们……”
周院长硬着头皮道:“我们在海滩上捉到过几只被冲上岸来的小海妖,除此之外,没查出什么。也同那村子的人说了,让他们不要信什么海神,可无人听我们的,还是一如既往地每年进行祭祀……”
寒生道:“我记得你在信中说了,他们每年祭祀的东西,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和一对童男童女?”
“是,村民说,那女子是用来送给海神当媳妇的,童男童女则是献给海神,用做新婚的佳肴……”
寒生摸着下颚,略微思索,道:“那被他们送去祭祀的那些女人和孩子——”
周院长抢答道:“都被从栈桥上投进海里了,未再出现过。应当不是被淹死,就是被那海中的妖怪给抓走吃了。”
寒生眼神一暗,道:“你们……未对村民加以阻止吗?”
周院长急得直拍大腿,道:“我,我们也曾制止过,但那些村民万分看重自己的性命,觉得那海神若是当真发难,我们这些捉妖师完全不是对手。于是不理会我们的劝说,继续每年向海中祭祀……”
寒生沉默许久,抓着陆溪屿的手站起身,道:“好,我们知道了。我们先去村子里看看。”
寒生和陆溪屿从大堂中走出,周院长赶忙跟出去,道:“好,好。那院长和夫人这几日是在小院落脚吧,那在下就先去给您们和来的几位小仙师准备房间了。”
寒生随意点点头。脚刚迈出门槛,就瞧见跟他们过来的几个弟子,居然各自手持自己的佩剑,在庭院当中舞得四下生风,和平时的状态全然不同。
寒生都惊讶了,同陆溪屿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庭院周边聚拢了一大群本捉妖院的弟子,全都瞪大了眼睛。杪秋院弟子们使出的那些招式,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看起来干脆利落,每一击都雄壮有力,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陆溪屿哼一声,道:“还能做什么,显摆我教他们的那些个把式呗。”
说罢,他走下台阶,以迅雷之势在几个弟子当中穿梭。未看清他身影,已是在一人头上敲了一暴栗,道:“都别装了!东西全部放到客房去,待会儿跟我走一趟!”
本地捉妖院的弟子们看到陆溪屿出手迅速,眨眼功夫就将他们仰慕的对象收拾了一顿,不禁对他更为敬佩。光是看他叉着腰走路,鼻孔朝天的样子,都有人小声夸他帅。
弟子们挨揍后,急急忙忙排队从边上溜走。寒生无奈,道:“行了,你也老实点,在外面给他们留些面子。”
陆溪屿噘嘴道:“分明是他们自找的。在杪秋院的时候成日逃课,剑也不好好练,一到外面就装得跟个什么似的。看我以后不天天请人来院里盯着他们学习。”
寒生扶额,道:“随便你吧。”
穿过捉妖院的前庭,来到街上。马车已经被他们的人牵进院里收好,现在只要等那几个弟子出来。
寒生将小捉妖院的人和周院长打发进门,在街边四下看看,趁没人注意,几步拐进隔壁一家面馆。
云云仙和安无霁正坐在一张桌子边,桌上整整齐齐垒了五六个油光锃亮的空碗。云云仙手里还捧着一个,另手拿了双筷子,正在大口大口疯狂吞咽。
而安无霁吃不了东西,就只是坐在他对面,对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感到很是不安。想叫云云仙别吃了,奈何叫不动,就只是干着急。
寒生他们过来的时候,云云仙刚好吃完最后一碗。将碗筷一丢,抹抹嘴巴,抬眼看见寒生,脱口而出道:“付钱吧。”
寒生甚是无奈,道:“仙仙,你怎么吃这么多。”
云云仙道:“谁叫你不让我跟你进去。难不成我就在外面干坐着?只是让你请我吃顿饭,又没干别的,算是便宜你了好吧?”
寒生连声道:“好好好,请你请你,你不要骂人。”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递给了前来结账的店小二。又道:“仙仙,我们要在这里呆几天。因为这个捉妖院和杪秋院不一样,暂时还接受不了妖怪,所以我给你们在外面开一个房间,你们住那里就好。”
云云仙双手一叉,道:“哼,反正就你特殊。同样是妖怪,你就上天入地哪里都可以去,我在外面就谁都得躲着。”
寒生道:“仙仙——”
“好了好了!给我闭嘴,快点去开房间,我要睡觉!”
找了一家离小捉妖院最近的客栈,安顿好他们两个后,从院里出来的弟子们刚好在找他们。寒生和陆溪屿带上人,和守门的弟子说一声,径直往海边去了。
在过去的路上,寒生和陆溪屿并肩而行,走了没多久,道:“陆溪屿。”
陆溪屿道:“嗯?怎么了?”
寒生道:“你不觉得,那个周院长的行为举止,很奇怪吗?”
陆溪屿仰头朝天,思索片刻,道:“你说的是……他老是动不动就往地上跪,表现得一副很卑微的样子,认错了人还害怕我们会处罚他?”
寒生道:“对。”
越往海边走,风浪越大。寒生的头发被风吹起,长长地飘扬在身后。
“他从一开始见到我们的时候就神色惊慌,好像我们是什么很了不得的大人物,莅临他的地盘,让他很是受宠若惊。”
“虽然对于他一个小捉妖院的院长来说,你一届道盟盟主确实身份要高上不少,但修仙界历来讲究众位平等,同行之间相见,只需适宜地行礼便可。哪像他……”
“看他那样子,根本不像什么一地捉妖院的领导者,更像是长时间处在某人某物压迫之下的奴隶,被迫卑躬屈膝,以笑脸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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