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因为褚玉尘嫌弃陆溪屿太脏,所以宫妖刚在屏风后面备好洗澡水,他就二话没说把人拖过去扒干净给丢水里了。
陆溪屿还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脱过衣服,被丢进水里之后就像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样,飞快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正要抬头看褚玉尘想干什么,转眼就瞧见他居然也是把自己的衣服给脱掉了,就这么露着一身白花花的**,大大咧咧地当着他的面跨进了浴桶里来。
陆溪屿被吓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你,你你你……”
他捂着胸口一个劲儿地往后退,被褚玉尘伸过来的一根手指弹了一脑瓜崩:“你什么你,没洗过澡啊?看看你身上脏兮兮的,都臭了,人类都是这么脏的吗?也不知道那些喜欢吃人类的妖怪都是怎么下的去口的。”
“我,我……”
陆溪屿想说自己是因为和家里人走丢了,找不到回去的路,这才变得这么脏的。但他嘴笨,好半天一个字都没从嘴里崩出来,倒是惹得褚玉尘不耐烦了,道:“行了行了,别唧唧歪歪的了,你可是这辈子第一个和本宫洗澡的家伙!还是个人类!这份尊荣你就受着吧,都是外边守着的那些妖怪几千年都修不来的福分呢!”
陆溪屿的嘴巴张了又张,瞧着褚玉尘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还是没敢说些什么,只是兀自把身子缩得更小了,半张脸都埋在水里,时不时悄悄移过视线去打量对面那具白的几乎发光的躯体。
褚玉尘因为常年生活在雪原上,受到的太阳光照较少,皮肤也就白嫩得如同那万里冰原上覆盖的厚雪,同陆溪屿呆在一起根本就是完全的两个色调。加之他又是一头墨发垂腰,鬓发散下来落至胸前,也就衬得他的脸和肩颈更为白皙了,让陆溪屿看了忍不住频频咽口水,脸上的两团红云持续了半个多时辰也消散不掉。
“看什么呢你!”褚玉尘一把将手里湿哒哒的澡帕甩到了这个人类小孩的头上,紧接着挨到他的面前,用皂膏给他脑袋上抹出泡泡,便开始用双手给他用力地搓起头发来。
“真是的,本宫可是这辈子第一次给别人洗头发!还是你这么个小兔崽子!早知道就不把你捡回来了,麻烦的要死,又是吃又是喝又是沐浴的,晚上还得伺候你睡觉!”
褚玉尘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抬手在陆溪屿头上用力拍了一巴掌:“偏偏你还是个小哑巴!跟你说话你也不应,也不和我玩,你说我把你捡回来干什么?还不如现在洗洗干净等会儿就送到膳房去炖汤得了,反正你看起来除了被吃也没什么用!”
陆溪屿一听就怕了,赶紧一把抱住了褚玉尘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口,懦弱地小声祈求道:“不,不要,我不想被吃……”
褚玉尘顿了一下,然后气极反笑:“不想被吃就给本宫展现出你的用处来!什么用都没有就知道吃喝拉撒,真以为我把你捡回来当祖宗供着哪?”
陆溪屿浑身一哆嗦,听了这话,赶紧爬起来,从褚玉尘手里拿过澡帕,一把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开始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勤勤恳恳给他洗起头发来。
可他们俩左右不过是两个小孩,做什么事都像是在玩儿一样,才洗了没多久,褚玉尘就因为陆溪屿把泡沫弄到他眼睛里而大叫出声,紧接着站起身,在浴桶里揪着人头发就开始揍。还是门外候着的宫妖急急忙忙赶进来将他们分开,分别给两小孩洗干净了澡和头发,这才能用帕子将他们裹起放好在了床面上。
但即使这样他们还是不安分,褚玉尘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揪住陆溪屿的领子骂他:“你有病是不是!我都说了泡泡进我眼睛里了,你还拿你的手来给我揉眼睛!”
陆溪屿抬臂保护自己,同时缩着脖子向后躲:“我,我不知道……对不起……”
“对不起有个屁用!痛死我了!”
“那,那我再给你揉揉……”
“滚!!”
尽管这样,褚玉尘夜里也没有把陆溪屿赶出寝宫,而是依旧让他睡在自己的床上,只是背对着他躺在床的里侧,不再和他说话,当他不存在一样,自己一声不吭地睡着了。
褚玉尘寝宫的宫妖都是他的人,很听他的话,不用担心她们会把陆溪屿在这里的消息透露出去。在夜深之后,她们收拾好了被弄得一塌糊涂的浴间,又清理好别的地方,就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于是,寝殿里就只剩下已经熟睡了的褚玉尘,和一直躺在他身边盯着他后背看的陆溪屿。
陆溪屿怎么也睡不着,回想着今天一天所有的经历,总觉得和这只小妖怪的相遇很是奇妙。
虽然他总是喜欢骂自己,会不停地恐吓说要把自己抓去给厨房炖汤,还喜欢打人,但他也会给自己点心吃,会帮自己洗澡,还愿意让自己上他的床和他一起睡觉。
这些事情,自从陆溪屿的母亲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对他做过了。
陆溪屿的父亲是杪秋院的院长,所以他自出生起,就被所在的捉妖院绑上了层层枷锁,终其一生都得被困在这样一个满是条条框框的牢笼里,挣不脱,也逃不出去。除非他死。
甚至可以说,他几乎从来没有吃过今晚褚玉尘给他吃的那几盘样式的点心,因为他的父亲,根本不准他吃那么幼稚的东西。
之后的很多年里,他会无数次地想起,这一次同院里人的走失,以及他和那小妖怪的相遇,是否是自己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修了上千年才得来的福分。
他抬眸望向面前褚玉尘披散在床面上的如瀑布般的墨发,忍不住伸出手去,悄悄握住一撮,举至鼻尖处,细细地嗅闻了一番。
仿佛是雪域高原之上,最艰险最苦寒地方盛开的高岭之花,绽开最干净最圣洁的纯白花瓣,从花心向外,所散发出惊世骇俗的幽岭寒香。
*
陆溪屿嗅闻着手里黑袍的衣角,昏昏沉沉地都快要睡着了,直到忽地察觉面前站立了一个黑影,惊得他当即弹射坐起,然后就一个重心不稳,从坐榻上翻身摔了下来。
寒生面无表情地望着地上那个疼得捂着屁股满地打滚的家伙,道:“你在干什么。”
陆溪屿手上还抓着那件被他从衣架上扯下来的黑袍,见状赶紧将其一把塞进了自己的衣袖,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我就是等你,然后不小心睡着了……”
寒生眼睛不瞎,看见被他藏进衣袖里的那个东西了,也知道那是什么,但懒得管,兀自在榻上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在落座的那一瞬间,整只妖仿佛都松懈了,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轻声道:“我想沐浴。”
陆溪屿一惊,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道:“好,好,我去叫人烧热水。”说罢就一个人急匆匆跑出了房门去。
寒生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眼睫眨了眨,觉得有些疲惫,垂下头来,而后慢慢地在长榻上躺倒了。
沐浴完毕后,趁着陆溪屿进去洗澡的空当,寒生一只妖慢吞吞爬上了床。觉得有些热,便将身上的衣服全脱了,赤|身|裸|体地钻进了被子。
等到陆溪屿洗好澡,用一只手拿澡帕搓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寒生还没有睡着,他侧躺在枕头上,向外看着前者的一举一动。
陆溪屿擦好头发后,便背对着他开始在桌边重新包扎起他骨折的左臂,寒生盯着看了许久,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自这一世第一次与他相遇时,便看见他的左臂一直包着绷带。不禁心中起疑,出声道:“你这胳膊都断了快半年了,怎么一点也不见好?”
陆溪屿像是被他吓了一跳,浑身一抖,回过身来看他,下意识地遮挡了一点自己的左臂,道:“可能……伤的比较严重,要花多一点的时间才能好吧。”
寒生道:“哦。所以你这胳膊……到底是怎么弄断的?之前问你原因的时候,你还一直在跟我打马虎眼,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
陆溪屿向前走了几步,捂着自己的左臂在床边坐下。脑子里正在飞速思索着该如何再编一个能够把寒生骗过去的谎话,忽然间感受到自己后背搭上来了一只手,寒生道:“把你胳膊给我看看。”
陆溪屿心中一惊,下意识一个激烈的弹跳从床边站起躲开。回过头,就看见寒生半坐在那里光着的上身、悬在半空中刚要伸过来的手,以及他脸上,从震惊转为愤怒,后又转为失望的神情。
陆溪屿心脏犹如被一记重锤击中,内心暗道:“完了。”
果不其然,还没等他上前解释,寒生便一个重重的翻身,将被子往头上一盖,整只妖都完完全全缩到了床的里边,再也不愿回头看他一眼了。
“阿,阿生,我不是故意的……”
陆溪屿一瞬间变得像霜打的茄子,整个儿地蔫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抬脚挨回到床边,伸出一只手,想去触碰寒生。可还没来得及等他碰到,后者便又自顾往里用力地挪动了一段距离,滚到了床的最里面。以陆溪屿这样一个站在床边的位置,是够不着了。
陆溪屿方才真的不是有意做出那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他只是有些在害怕,怕寒生知道他这胳膊断了的真相后,会多少产生些激烈的反应,到时候,他无法控制住局面。所以他必须要隐瞒,绝对不能够让后者知晓。
也是这个时候,陆溪屿才不经意间将重点转移,注意到裹在被子里的寒生是没有穿衣服的,即使背对着自己,他大半个肩头和后背也光溜溜地裸露在外面。
这让陆溪屿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他快速把自己左臂上剩下的绷带包扎好,而后脱下身上披着的外袍,只留下下身的一条亵裤,便爬上了床,再一次厚着脸皮挨到了寒生的身边。
“阿生……”陆溪屿尽量把自己的嗓音夹得软腻一点,以此来博取对方的同情:“你别生气了嘛,我真的不是故意推开你的,我,我就是被你突然伸过来的手吓到了,然后下意识就……”
“不是你说的我从来都不关心你,即使你胳膊断了也不过问一句的吗?”
背对着陆溪屿的寒生蓦地出声,只是依旧没有转过头来看他,声音听起来有些哑哑的,像是要哭了。
“啊,我,不是,我没有……”陆溪屿急得手足无措,右胳膊在半空中挥舞了半天,却始终都不敢在寒生的肩头落下。
“我,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想让你关心我,看到你关心我我也真的很开心,但,但我刚刚就是,我就是脑子抽了一下躲开了,真不是故意的……”
“嗯。”寒生从鼻中发出了一个音,又缓缓地撑着床面坐了起来,然后转身,看向陆溪屿,低声道:“那你……再给我看看你的胳膊吧,都这么长时间了,我想知道它还有多久能好。”
“……”
寒生说出这句话之后,陆溪屿就垂下了头,紧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不说话,也不动作。
寒生坐在那里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后者的反应,抬眼看见他那一副默然的样子,大抵也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不再说别的,又黯自翻身躺回了原来的位置,闭上眼,准备睡了。
陆溪屿有些后悔,想着要不干脆把自己胳膊的事儿全部告诉寒生算了。但又怕告诉了他,他会更生气,所以也就没胆去做这件事,只好选择了较为轻的一个后果来承受。
陆溪屿挠了挠头发,望着面前寒生的背影,还是壮着胆子掀开被子,暗戳戳钻了进去。
胸腹紧贴着后者的肩背,安置好左臂之后,右手悄悄地摸上了他光滑的腰际,在那条圆润的曲线上来回摩挲片刻,整只手都环绕了过去,将他的腰腹给搂紧了。
今夜的寒生身体似乎比以往要更加柔软,让陆溪屿忍不住在他身后蹭了又蹭。脸埋在他的后颈处,拼命吸嗅着他发间那一股清冽的香气,仿佛怎么也摸不够,闻不够似的。
直到面前的妖倏地开口,低声道:“陆溪屿,我想回家了。”他整个人这才一下子顿住了。
陆溪屿腾地一下从被窝里坐起来了。
“阿,阿生,你说什么?”
“……”
寒生缓缓闭上了眼,将脸埋进枕头里,没有答话。看样子,仿佛方才的那句话只是陆溪屿的幻听。
但陆溪屿知道他绝对不可能是幻听。
他颤颤地伸手过去,掰住了寒生的肩膀,侧脸看他,道:“阿生,你,你说话啊,你说你想回家……是吗?”
“……”
寒生不想理他,表现出一副很困倦的样子,同时将肩膀使劲地往回掰,想要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
但陆溪屿反而掐他掐得更紧了,甚至还上手想要将他的脸也掰过来面朝自己,音色发颤道:“阿生……你说句话,你理理我……”
寒生心里有些后悔刚刚冒出的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了。
身后陆溪屿还在哼唧,并且呜呜咽咽地有了些要哭的迹象:“阿生,阿生,你别……你别回家好不好,你就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这里不就是家吗,有我们俩在的地方不就是家吗,你为什么要走,你为什么老是想着要走……”
寒生感受到身后的人哭起来了,浑身上下都在发抖,觉得有些心烦,打算无视。可没过多久又听得对方哭道:“不,不行,不能这样。我,我不能够因为自己的一己之欲就强迫你留在我身边,这样太自私了……你,你想回家就回吧,你随时都可以回去,但,但你得带上我,你去哪里都要带上我,我就跟着你,我要和你一起走……”
“……”
陆溪屿见寒生一直不理他,登时更加心慌意乱,将脸埋在他的后颈,贴着他哽咽道:“阿生,阿生……你是不是讨厌我了,你为什么突然说要回去,就是因为今晚的那件事吗……如,如果是的,那我和你道歉,对不起,我再也不会把你推开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没有。”寒生被他吵得不耐烦到了极致,终于忍不住开口,但还是耐着性子,没有直接爆发。想了想还是算了,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而后道:“我就是……想回家看看了。”
“而且不是你说的,要陪我复国吗,像我们现在这样一直待在杪秋院的话,能拿什么复?多少也要回去探察一下莽荒原内的情况吧。”
陆溪屿久久愣住了,脑子好半天才转过弯来,霎时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眼泪又一下子冒出来了:“原,原来是这样,好,好,等忙完现在这段时间……下个月,下个月吧,下个月我就陪你回莽荒原去看看,好不好?然后一起计划一下要从哪里开始……”
寒生垂下了眼睫,顿了一会儿,道:“好。”
陆溪屿开心得不行,都有些热泪盈眶了。刚想要再次贴上去抱住寒生,对方却是忽的转过了身来,面向他侧躺好了。
他没有闭眼,那双金色的眸子在暗室的烛光中忽明忽暗,一直默默地注视着陆溪屿。后者在与之视线相撞的一刹那,全身哆嗦了一下,紧接着忍不住伸出手去,面对面搂住他的腰,也同样侧躺着,安安静静地回望着他。
寒生看着陆溪屿的眼睛看了半晌,突然再次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他们两个之间都互相隐瞒了很多,这种隐瞒的东西,必须要找一个时间坦诚相待,要不然,任何一个很小的事件都会成为关系的导火索,从而引发激烈的争吵和隔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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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疑伤臂隔阂险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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