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三日后,寒生将逼着陆溪屿去武器铺打造的一对短刀交到了何风吟手上。
何风吟在看到这对短刀之后,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接过去在掌心左右观赏,看上去欢喜得不行。
寒生笑道:“这回该不用再把这刀给扔了吧?”
何风吟红了脸,垂着脑袋点点头。
被何风吟扔掉的那把剑,也被送回剑坊加工,换了剑柄和剑鞘,重新刻上名字,送给一直以来都在杪秋院当扫地道士的邬三。
邬三收到这把剑后,高兴得差点要哭,对着寒生一拜三叩首,几乎就差没抱着他的大腿跪地嚎啕。
等到这一切都完成,陆溪屿便也组织好了此番要跟他们前去的队伍。清点完人数,收拾好自己的法器和寒生的行李,把媳妇儿和东西往马车上一塞,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便出了邢城门,径直往位于兰阳的望仙府去了。
他们用在路上的时间不多,到了兰阳,先有人领他们去暂时性安顿下来,见到了一些别的捉妖院的道士。休憩了大概一天,由道盟的人领着上千号人马的各地捉妖师,成群结队地前往了他们此次围猎的山林。
“师妹,你居然也跟着队伍一起过来了,挺难得。”
晏泊尘怀里抱着一只棕兔子,盯着一直在他边上把玩着手里一把短刀的何风吟,幽幽道。
“你什么时候管事管得这么宽了?”何风吟瞥他一眼,把手里的短刀收起,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
他们现在所在的是一个位于树林外部的行宫,是道盟盟主,也就是穿心院院长陈应的避暑山庄。
“啧啧,陈老头还真有钱,看看这小庄子修得,比我杪秋院还大气呢,看来当道盟盟主还真是赚钱啊。诶阿生,你说我回头真去整个盟主当当,给你买宅子买衣服买首饰,把你打扮成全天下最漂亮的妖怪怎么样?”
“起开。”寒生把陆溪屿凑过来的脸推开了,无心顾此,转移话题道:“你看那边站着的那些人,都是谁啊?”
寒生此前一直在向一个方向张望,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群身着墨绿制服的年轻弟子,看上去,同样是跟着哪个捉妖院一道过来的。
陆溪屿依言看过去,眯起眼睛观察半天,道:“哦,那不就是穿心院的弟子嘛,陈应老头麾下的,看样子……呵!来的还是他亲传弟子啊?”
“什么亲传弟子?那是谁?”
“阿生你看,那堆穿墨绿衣服的最前面两个,一个是穿心院院长的首席弟子东兴昌,另一个是他二弟子,好像是叫……盛长南?”
寒生顺着陆溪屿指的方向看去,瞧见了有两位二十出头的青年,皆着一身墨绿制服,但模样气质大有不同:
一位头戴玉冠,腰系皂带,虽穿着打扮盛气凌人,但刻薄的面相和和一双绿豆般来回转动的眼珠,多少给人一种不甚讨喜之感,叫人想要疏离。
而另一位,则完全是这位的翻版。身形颀长,姿态卓越,从里之外透露着一股玉树临风之色,且面容温和,唇角带笑,看上去很有招人亲近的君子之风。
可不知为何,陆溪屿再次转眼过去,看着看着,就觉这人,样貌似是有几分熟悉。
绝不是似曾相识的那种熟悉。因为若是论眼熟,他与此人早就打过不下数百照面,陆溪屿所说的,是感觉自己似乎,在前几世的何处曾见过他。
盛长南。
陆溪屿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名字。
“看来这回来的年轻人不少啊……他们应该不会拿我和阿泠怎么样吧?”
寒生后知后觉,缩回脖子观望四周一圈,急急挪身躲到了陆溪屿背后。
陆溪屿哈哈道:“没事啦阿生,你怕什么,现在你可是以我杪秋院院长夫人的名义站在这的,连道盟的人都不敢多说什么,谁还敢拿你怎么样?”
寒生扁扁嘴,方才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忽的又见空地另一侧有几位身着深蓝制服的弟子,欣喜道:“诶,南斗院的弟子好像也来了,那好像是江元青和老三他们。”
陆溪屿望去,果不其然,是江元青,沈温茂,及林成济三人。
此时林成济像是抬眼望见了他们二位,兴奋地朝他们所在的位置挥挥手:“师父师娘!”
寒生抿唇,向他报以一笑,而后就注意到,尚未被林成济的声音吸引过来的江元青,目光似乎正在久久地盯着某处。
寒生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瞧见一位正抱着双臂,斜倚在一棵歪脖子树上,闭眼小憩的红衣姑娘。
竟是何风吟。
“师父师娘!今个儿来了好多人呀,诶?师姐居然也来了?这也太难得了吧?”
林成济也看见她了,咂舌道:“只希望她这回能稍微控制点脾气,不要稍有不合,就直接和别家弟子在林子里打起来……”
“你师姐经常在外边和别人打架?”寒生微惊。
林成济道:“对呀,每回有这样大型的仙家集会,她基本上都会和别家弟子因为种种事打起来,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头一回打架是在她十五岁的时候,然后打的人是……”
林成济把视线移向了南斗院弟子聚集地那边:“元青大哥吧?”
寒生更惊了:“她揍过江元青?为何?”
“具体我也不知道呀,不过听说好像是元青大哥那会儿在她出丑的时候在边上笑话她,结果她就直接提拳头上去把人给揍了……”
寒生大惊特惊:“江元青笑话她?怎会?江公子看起来不是这种人吧?”
林成济两手一摊:“这我就不知道了……”
而此刻,陆溪屿的视线同样在江元青和何风吟二者之间晃荡,抚摸下巴良久,逐渐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江元青那晚在游船上的酒后失态,不断追问杪秋院的近况,又向他信誓旦旦保证自己很快就会再去杪秋院,其实为的就是他们院里的某个人。
而这个人,大差不差,就是何风吟了。
再一看,何风吟已然不在树上,而是下了地,被一帮身着各色制服的适龄青年给围拢了去。后者争相搔首弄姿,都想尽办法要在她面前出点风头,来引起她的注意。
因为女修在整个中戍的各大捉妖院里,本就算得上是十分稀少,更别提何风吟这样一个天仙般的美人儿了。尽管她总是冷着一张脸,看上去很不好相处的模样,但那群正值茂年的年轻捉妖师,依旧难以抑制自己内心对漂亮姑娘的渴望,一个个都像苍蝇似的追着人家叮,迫切希望自己能够在一派竞争者中一举夺魁,成功抱得美人归。
“啧,一群花孔雀。”陆溪屿大喇喇地把手臂往寒生脖子上一搭:“就让他们先骚着吧,反正入不了我眼的,连那丫头的身都别想近。”
寒生挑眉往他:“怎么,已经有预选对象了?”
“喏。”陆溪屿往一个方向扬扬下巴:“那不是嘛,还两对呢。”
寒生往他说的地方望去,恰好又瞧见了江元青。这回他转移了位置,神不知鬼不觉从远处挪到了一棵离何风吟距离适当的高大松树后,既保证能完整地瞧见她,又能够让自己免于被她发现。
而就在他身后一丈来远的地方,跑回去的林成济正站在沈温茂面前,抬头笑嘻嘻地在和他说着些什么。后者不语,但也十分耐心地倾身侧耳。
“啧啧,真是……诶阿生,其实我真的挺看好江元青这小子的,你看啊,长得又高又帅,能力又那么强,还是少年捉妖师排行榜上的前几,更是南斗院院长的首席弟子!而且南斗院那么有钱,以后的院子宅子全都会是他的,要是能把他给招婿招到杪秋院来……哈哈!那南斗院的钱不都是我的啦!!”
“……”
寒生用一种极其无语的神情翻了一个完美的白眼。
寒生:“最好不要,要是让他摊上你这么个师丈,那他可就遭大罪了。”
陆溪屿不服:“什么嘛,说的什么话!我这个师丈怎么了?我院长当的这么好,有什么问题吗?”
陆溪屿光说还不行,非得要找个人给他证明,但左右没瞧见他的三个徒弟,于是随手把跟着他们一起过来围猎、但只是傻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干什么的邬三给拽了过来,揪着他的衣领道:“小邬,你说!说我这个院长当的好不好?”
“啊?啊……好好好!师父这个院长当得好极了,简直就是中戍魁首,修仙界的典范,所有人都应该向您学习!”
邬三一边说着,眼睛一边在到处乱瞟。余光无意间瞥到了在院子另一侧站着的某个人,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惨白,像是见到了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吓得他屁股一撅从陆溪屿手中逃离出来,打了个转飞速地躲到了他的身后。
陆溪屿的手抓了两下没抓着他,重新把他拎出来道:“诶诶,你干嘛呢,我问你话你跑啥呀,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是在奉承我,我要的是你正儿八经的评价。你小子来杪秋院也有一段时间了吧,在这段时间里你看我是怎么说怎么做的,全都给我一一讲出来,给我说实话,我媳妇儿就在这看着呢,我劝你别搞小动作,要不然——”
“陆院长。”
寒生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对面陆溪屿的脸色也唰地一下变了,立即松开邬三,任凭他揪着自己的衣摆缩着脖子躲在自己身后,转过身,看见了那个自大院另一侧款款走来的人。
是赵同甫。
赵同甫朝寒生行礼:“夫人,陆院长,好久不见了。”
寒生面色有些不太好看:“是挺久了,赵院长这是也来带弟子参加围猎大会来了?”
赵同甫彬然一笑:“夫人过奖了,还是唤在下原来的称呼吧,要不然,这个院长之位才刚坐上去没多久,多少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寒生向来阴阳怪气惯了,脱口而出道:“既然坐不惯,那就别坐了呗,反正这院长之位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赵同甫怔了一下,知道他是在针对自己,但依旧不卑不亢道:“虽然这么说,但在下毕竟还是师父坐下唯一的亲传弟子,师父去了,理应担当起整个青光院的大任,断不可上推下卸才是。”
寒生道:“哟,想不到赵公子还挺有责任心嘛,可之前我们去青光院寻访那回,怎么话都还没说完,事情也没有解决好,赵公子就那么急着赶人呐?那会儿也没见着赵公子有这般的胸怀大义啊?”
赵同甫:“……”
在这番一人一妖的对抗中,赵同甫完败。
赵同甫咳嗽了两声,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呃,那不是因为当时事情出了纰漏,有些在意料之外,在下又是刚刚上任院长,所以很多操纵尚不熟练——”
赵同甫不说话了。
因为他看见了那个躲在陆溪屿身后,一直抓着他的衣摆在瑟瑟发抖的人。
“怎么,尚不熟练就可以连自己院里应该做的事都处理不好吗,管理你们青光院辖区内的邪祟和妖怪不应该是你们分内的事情吗?这么大的一件事,那么多的邪祟同时聚拢在一起,难道你不应该——”
“夫人,院长。”赵同甫突然出声,打断了寒生的话,视线一直紧盯着躲在陆溪屿身后的邬三看。
寒生话没说完,有些生气,没好气道:“干什么?”
赵同甫道:“在下……好像见到了一位故人。”
寒生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赵同甫:“……”
赵同甫有些无语,再次单手握拳抵至嘴边,咳嗽几声,不打算再和寒生正面刚,把话题抛给陆溪屿道:“陆院长,在下见您身后的那位很像在下的一位故人,可否请他出来,让在下好好瞧上一瞧?”
闻言,躲在陆溪屿身后尽量不让赵同甫看见自己的邬三,浑身哆嗦了一下。
陆溪屿不明所以,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边,一只手就把邬三给揪出来了:“哦,他啊,你认识他?”
邬三在冷不丁被抓住后颈的那一刻,被吓得立即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以为这样赵同甫就认不出他了。
赵同甫上下打量了一番,倏地一笑,道:“是,没想到还当真是在下的故人。”
陆溪屿突然想起什么,道:“诶对了,这小子之前不就是你们青光院的嘛,所以说你才会认识他……那他以前是你师弟是吧?”
赵同甫不置可否,微笑道:“我记得邬公子以前在青光院的时候,做饭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呢,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他都会去后厨帮忙,做出来的饭菜,连师父吃了都夸可口。”
邬三浑身哆嗦着,硬着头皮迎接下来自赵同甫的目光。虽说后者的眼神在寒生和陆溪屿看来还算是温和,但在邬三眼里,时时刻刻都充满了警告和威胁的意味。
因为目前在这里,只有他和赵同甫知道,他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被青光院给赶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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