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他看见褚霜年被重重包围住,周身浴血,原本就脏污遍布的衣袍再也看不出一丝白,从口中呕出一大口鲜血,身形摇晃,先前控制出的那一黑色龙卷逐渐随风消散。
看得出,他的身体状况已然接近强弩之末了。
“皇兄!!”寒生失声大喊,再也不顾眼前拦他的三人,转身就要往法阵的最顶端冲去。何风吟下意识抬手,却没能赶上,还是林成济眼疾手快御剑上前,在后方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道:“师娘!别去!”
“放手!别抓着我!!”
寒生不想伤他,将手里凝聚的妖力收回了些许,但还是用力想要甩开他的手。林成济道:“师娘,那妖怪杀人了啊!兰阳城外一个村子,几百户人家,就在前几日皆丧命于他的手上!妖分善恶,这是师父教给我的道理!师娘,您不是也不喜欢恶妖,对于上回在围猎时遇到的那吃人的鸟妖,您不是也十分厌恶吗?!为何到了这个妖怪这里,您就要开始偏袒包庇了呢?”
“包庇个屁!”寒生急红了眼,在空中用力回身一个拉拽,将自己手腕从林成济手上挣出来:“我管他是善是恶,我管他有没有杀人!只要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必须不容分说地站在他的身边!!”
“为什么?!”林成济道:“师娘你分明之前不是这样的,你之前分明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是非,对于轻重缓急也很明了,现在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一个如此严重的事情,您非要站出来偏袒——”
“因为他是我的哥哥!!!”
寒生吼出这一声时,恰好乌云之中的雷声止息了一瞬,空中的一妖百人也未立即动作,所以他的声音准确无误地在闷寒交加的空气中传播开来,在场的每一人,包括被重重包围住的褚霜年,都听见了。
尚不知褚霜年此刻是否还有神志,但他在听见寒生的这一声吼后,僵硬地转过头,面向他在的方向,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辨认,那到底是谁。
寒生对面三个小孩经他这一声,全都愣住了,看看他又看看那只大妖,始终没法将这两位想象成亲兄弟。林成济挠了挠头,道:“师娘,您就别唬我们了,我们知道您是有意维护,可也不至于直接把人家认作是您的哥哥——”
“阿生!”陆溪屿那家伙不知何时又遇见飞了上来,寒生被四个人围着阻拦,好不烦躁,冲对方道:“你又上来干什么?滚啊!”
之前寒生那一掌将陆溪屿打得吐血,肋骨可能都断了几根,胸腔一片剧痛,但后者还是咬着牙道:“阿生,我知道你七百多年未与你哥哥相见,此番见到,自是十分激动,但你能不能先行避让,等到我们将他拿下,处理好此次事件之后,再带你去看他,到时候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与他好好叙旧。”
一旁林成济心中惊道:“怎么?这妖怪还真是师娘的哥哥?!”
“呵。”寒生冷笑道:“怎么,让我去见他临终前最后一面?等见完面,我们之间便再无遗憾,我不会再闹,他也能够被你们堂而皇之地送上刑场,来抵你们所谓的他曾犯下的滔天罪恶是吗?”
陆溪屿深吸一口气:“阿生,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很何况你哥哥横空出世,一路走来一路屠杀,为的就是报对我们人类的憎恨。他现在在我们的领地里,我们不可能对他坐视不管,若是就这么将他放走让他继续杀人,那还要我们捉妖师有何用?”
“你也知道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那你还成天坑蒙拐骗,借别人钱从来不还呢?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陆溪屿:“……”
陆溪屿道:“阿生,先,先不管这个,我这不是目前没钱嘛……等有钱了一定会还上——但你哥哥杀人一事没办法拖啊!我们少一日将他抓获,他就会多一日的时间杀人,到时候让他逃离我们的掌控,到中戍别的地方去恣意作恶,那死的人将会不计其数!!”
“滚吧你!!”寒生有些暴躁了:“就知道一个劲地抓着我皇兄纠错,那你们呢?你们对自己犯下的错视若无睹,就因为你们是人类,你们是捉妖师,所以你们可以随意篡改你们所谓的规矩是吗?反正规矩都是你们定的,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么请问,你们人类这几百年里对我皇兄所施加的暴行又该怎么清算?”
“什么……暴行?”陆溪屿不明所以。
寒生本想大骂陆溪屿故意装傻,但想想他也许真的一概不知,于是凌空转身,面向底下望仙府广场仍在仰头眺望他们的众人,抬起一手指向法阵之外的褚霜年,质问道:“我问你们,这七百多年的时间里,这个妖怪,到底被你们关在了哪里?!”
“什么——”
底下众人一惊,纷纷侧头附耳讨论道:“什么被我们关押啊,这妖怪之前我们根本不认识啊?”
“就是就是,还七百多年?谁能活那么久啊,真把我们和他们一样当成老不死的妖怪了?”
“我看那妖怪就是想诈我们吧,怪不得说妖怪都是一丘之貉,这不一看到同类就开始本性暴露了?”
“都噤声!”
在一旁听得了这些肆意猜测的江元青忍无可忍,扭头剜了他们一眼,低喝道。
被骂了的南斗院弟子愤愤低头,但还是报复性地小声嘀咕道:“好好好,不说陆夫人,人家可是大师兄未来的丈母娘呢,这要是得罪了,未来婚事不指定得黄~”
“你说什么?”
这一句正中江元青眉心,他扭过头,恶狠狠地朝那弟子低声咆哮道,吓得对方浑身一哆嗦,立即缩着脖子躲到其他弟子身后,不敢再探头。
江元青敛眉收回视线,又抬头望向高空之中正在对峙的两波人马,那只大妖还在与他们的人进行最后的殊死抵抗,而寒生依旧被杪秋院四人团团围住,如何也不肯放他离开半分。
不知为何,江元青心底莫名有股忧虑,总觉得若是再这样逼迫寒生,迟早会惹得他彻底爆发,为他们在场众人带来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
但他只是一个外人,并无理由参与其中,只能将视线锁定在被陆、晏、林护在身后的何风吟身上,希望她能安然无恙从高空中返回,不要遭遇其他事端。
在广场另一端,有四个身影并肩而立,仔细观望,竟是盛长南、赵同甫、东兴昌、沈温茂四人。
赵同甫负手而立,以傲然之态眺望着远方的纷争,道:“ 想不到这两妖怪倒还真有些血缘瓜葛,怪不得都清一色地难缠。”
东兴昌搓手道:“是啊,而且还清一色的好看,我瞧着那杀人的妖怪,身上脸上虽是脏污了些,但抓回来好好洗洗,定也是一个较陆夫人不相上下的大美人!”
其余三人:“……”
盛长南莞尔一笑:“师兄,好好干,等到时候成功把那大妖收入囊中,马上就给他洗干净送你房里。”
东兴昌两眼放光:“哎哟,好,好!这可你说的啊,可别到时间给他洗干净了,你自己瞧着好看喜欢,就又要把妖给抢过去,那我可不会让!”
盛长南微笑:“放心,我怎么会抢师兄的美人呢,该是师兄的,我一分不会碰。”
说罢,他转向另一侧始终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的沈温茂,话锋一转道:“对了沈贤弟,你家师兄……最近都在干什么?”
沈温茂和江元青的气质截然不同,向来少言寡语,无论往谁跟前一站,都是一副阴郁的气质,使得并无太多人敢和他说话,久而久之,自然也就被众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但盛长南不同,他经常会有意无意地同他搭话,而在一概人马当中,沈温茂也是只对他有着最低的戒备。
沈温茂想了想,道:“吃饭,练剑,读书,睡觉。”
盛长南道:“我不是说这个。”
沈温茂眼珠稍稍转了一圈,道:“他最近好像特别在意自己的形象。”
盛长南道:“什么意思?”
沈温茂道:“每天起床之后梳洗整理都要花上半个时辰,晚上沐浴也是,而且每天都光着膀子练剑,说是想再增增自己的肌肉,让自己看起来更壮实一点。”
盛长南觉得不对劲:“他要干什么?”
沈温茂没有犹豫:“他想娶媳妇。”
盛长南:“?”
其他两人:“……”
盛长南张了张嘴,想要骂人,却又说不出口,正欲让沈温茂以后不要再告诉他这种无聊的事,天边突然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锐声叫骂:“一群孬种!!!”
他眉头微皱,跟随着众人一道望向天空,就看见悬在陆溪屿面前气得横眉立目的寒生。
但寒生的叫骂并不是指向陆溪屿,而是在底下的他们。寒生吼道:“敢做不敢当的废物!!划肉取血,大兴妖狱,把妖族当作狗一样脖子上套上锁链,还为了你们那所谓的天下太平大举进攻我寒凛地界,把昔日我们予你们人类的恩情抛之脑后,简直就是一群忘恩负义的畜生!!!”
“等一下!”下方的盛长南举手打断寒生的话,使得全场的目光悉数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我想请问一下陆夫人,您说的寒凛国对人类的恩情……那是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寒生几乎被气得眼歪嘴斜,就差没当即散力从半空中跌落下去。陆溪屿见状,急急御剑过来想要扶他,被他一把推开,道:“给我滚!”而后又面向广场,指着正中央盛长南的鼻子恶语相向:“好,你要细数是吧那老子今日就一一给你们算个清楚!!”
“一千年前中原大旱,我父皇母后差人为你们送去能够抵御足足三年的物资,未向你们索要分毫金银;九百年前江南涝灾,我们派人前去救助,倾尽所有!论两族相交,我们何时亏待过你们!更是自从建族开始,我们便从未向人类出动一兵一卒,就连你们中戍误闯入寒凛地界的迷客幼子,我们也全都安然无恙地送回!!可你们呢?可你们呢??七百年前不但领兵大举进攻寒凛,用尽卑劣下等手段骗得我父亲收兵,还在莽荒原内烧杀抢掠残害妇孺,所经之地尸骸遍野房屋无存!得亏你们还说自己是人!!”
寒生咆哮得撕心裂肺,泪水不受控制地疯狂溢出,喉底涌上了些许腥甜,嗓音发了哑,感觉没多久就快要发不出声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皇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七百年前在那场大战中,他定是落入你们之手,之后在中戍各地的妖狱里四处辗转,过着暗无天日肆意受辱的日子。结果当年那群攻打中戍的人类在战后活过几十年,便可以了无牵挂地死去,却独留我皇兄一妖在那破监狱里日复一日地被关押,足足过了七百多年!!是不是?我问你们是不是这样??!”
“……”盛长南再次举手:“夫人,你也说那都是七百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在场的我们尚无一人出生,甚至连我们的曾曾曾先祖都还未来到人世,您现在光凭您兄长的这副模样,就把前人的罪责悉数推到我们身上,怕是有些不太好吧?”
“而且您说我们对寒凛于我们的恩情悉数忘尽……且不说这份恩情究竟是否当真落于我们实处,我们人类当中的百姓在与你们妖族触面时,您的同类也没有对我们的百姓也没有半分手下留情啊?”
盛长南理理袖口,越说越神态怡然:“更何况,我们既是捉妖师,职责本就是守护天下人类太平,您哥哥作为一个伤了数不胜数人类的大妖,我们将其抓获关押,也是于情于理的吧。再说,我们就算是将他抓获之后就地处决,夫人您,也没理由站在这样一个制高点对我们口诛笔伐啊?”
“你,你说什么……”
寒生脸色铁青,嘴唇和四肢皆在颤抖,显然是已经气到极致。而下方的盛长南则事不关己地拍了拍自己的手,高声道:“没什么——不过夫人,我觉得您现在,最好还是立即回头看看。”
“什……”
从盛长南表情上意识到不对劲的寒生当即回头,与此同时,恰好一道红色从他面前一闪而过。他定了定神,视线聚焦到那抹红色的来源处,随后就看见了,褚霜年面前的空中悬浮了一个人,离后者不到一尺的距离,与他几乎是四目相对。
再往下,有一柄长剑刺入前者的胸膛,将他的身体扎了个对穿,从后背穿出的剑尖上,血珠顺着剑刃的花纹源源不断地滑落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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