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烈阳撒在交错的树叶上,留下一地的斑驳黑影。蝉鸣忽轻忽重,扰人清梦。
冬离在蝉声中悠悠转醒,眼里还有一丝困倦。
这是记忆里的冬离,他还是十六岁的时候,正准备高中入学。
而刚通过“记忆”系列进来的“冬离”通体透明,像个旁观者一般,看着自己的记忆。
他看见自己抓起放在枕边的手机,拔掉充电器,摁下开关键。
不出意外的话是八月二十一号,六点三十七分。
“这真的是我的记忆。”“冬离”在房间里四处走动,最后在床边停住看着门口:“接下来,妈应该会来叫我起床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敲门声响起,姜芳在门口喊:“小离,你起了没?”
冬离翻身下床,含糊地应付:“起了。”
“起了就快出来,你报道要迟到了。”姜芳没再敲门,脚步声越来越远。
冬离抓了几下头发,他皮肤白,刚起床的时候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看起来病恹恹的。
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色长衬衫换上,随便搭了条黑色运动裤,把换下来的睡衣睡裤往柜子里一塞,就出了房门。
“冬离”看着自己的一系列操作,抬手握上手环,随意地转动几下,问:“我会被人看到吗?”
“请您放心,您不会被其他人看到。”
“冬离”对着空气点头,他跟着记忆中的自己,跨越整个客厅,来到卫生间卫生间,看着自己洗漱。
“你动作快点啊,别墨迹,你爸都在楼下了。”姜芳走过来,叮嘱道。
冬离吐完口里的漱口水,转过身,姜芳伸出手把他的领子整理好:“怎么又是长袖,这次去学校附近的楠庄给你买件短袖穿,别捂出痱子了。”
冬离无奈地笑笑:“妈,真不用了,我不热。”
姜芳拍了一下他的头:“年年都是这句话,我也随你。困不困?等会到你爸车上再睡会。”
“知道了,妈。”冬离应下。
*
路上停满了车,都是来三中报道的。
骄阳投下光辉,门口的校名反着光,映照在每个未来的三中学子的眼底。
冬离他爸冬军才从车上拿下行李箱,指挥着冬离:“去,我给你在大门口拍张照。”
冬离踟蹰不前,视线一直在注意其他人有没有看自己,微抿的嘴唇显露出他的紧张。
“愣着干什么,考上三中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给我去站那,我要拍照 。”冬军才隐隐有要发火的趋势。
姜芳见情势不对,拍了一把冬军才的手臂:“你怎么回事?孩子又没说不拍。来,小离,妈妈陪你去。”
冬离摇头拒绝,手指握成拳又很快放开:“我自己可以。”
说完,他便乖乖地站到了校门口前,冬军才如愿以偿地拍了照片,发到家庭群:“这才对嘛,又不丑怕什么拍照。”
“可以走了吗?”冬离问。
冬军才还在看手机,姜芳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推着冬军才:“走走走,你这么大块头的别挡着人家。”
“冬离”看着这段插曲,淡淡开口:“我那时还真是不够叛逆啊。”却无一人能够听到。
冬离家住得远,高中跑不了要住校,他先到高一楼下领取了寝室用具,顺着指示来到寝室楼下。
冬军才像是拍照拍上瘾,走哪拍哪:“未来三年你都要住这了。”
冬离没吭声,刚才在校门口的那股尴尬劲还没缓过来,人有点出神。当他打算直接进入寝室大门的时候,姜芳拦住了他:“小离,你寝室号没看走进去干嘛。”
“哦,我忘了。”冬离转了个弯,走到寝室大门旁边的小黑板,一个个看下来,“在115。”
姜芳点头:“那进去吧。”
*
冬离的东西不多,收拾起来很快,饶是如此,等他走到教室,教室里也坐满了人。
新的班主任是个中年男性,发际线高出天际,幸亏头发长还能遮挡一二,不然上课就专门盯着他的光明顶看。
“新来的同学先签个字。”新班主任双手搭在保温杯上,对冬离说。
面对乌压压的人群,冬离的心脏不自觉地缩紧,呼吸停了一瞬。
这个心态倒是与现在的“冬离”不谋而合。他找到教室最后排的那个座位,靠外边的位置已经有人坐着了。
“又见面了,时择终。”“冬离”心想。
时择终坐在角落,是年少青涩时的模样,不过依稀能够看出以后的几分样子。
他还是带着那副金丝眼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过他长大后的样子,“冬离”觉得他和记忆里的少年不太一样了,似乎多了份稳重。
“同学,是找不到签名的地方吗,在第一桌那。”新的班主任出声提醒,他眉头微皱。
冬离没听过这种贱贱的语气,也没看过这种贱贱的表情,突然遇见还以为是公开处刑。
他走到第一桌那边签上自己的名字,签完后朝时择终旁边唯一的空位走去,脚下生风。
时择终靠在位置的椅背上,手里拿着一本全英的《傲慢与偏见》,早上的阳光打在他身上,看起来与他人格格不入。
冬离在他旁边站定,喉结上下滚动,问:“同学,能不能让我进去。”
时择终合上书,抬头很轻地打量着冬离,莞尔一笑:“当然可以,需要我站起来让你进去吗?”
“不用,凳子往前挪就好。”冬离回答。
时择终照做,直起身子,双手抓着凳子微微起身,往前拉了一段距离。
冬离从中间这点距离走进去坐下。
等冬离坐好,新班主任拿起名单,表情怪异,像是在憋笑,开口发言:“我们班的人都到了奥,现在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刘向东,以后就是高一五班的班主任了,等会来几个男生和我去拿军训服,之后的安排等我回来再说。”
“那个……方近蒲和时择终,你俩跟我来一下。”
时择终把书放在桌上,起身离开。
冬离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等人走出教室后,又把视线转移到那本《傲慢与偏见》上。
*
“五连,向教官问好!”
“教官好!”
方近蒲双手举着旗子,带着五班向楼下走,一路上碰到好多教官,看见一个喊一次。
今天是军训的第一天,还是很老套的,所有人在操场集合进行动员大会。
“冬离”像个鬼魂一样站在旁边,听得有些无聊,心里暗想:下次进来可以删掉这些没有必要的环节。
正出神着,他余光瞥见隔壁班有个女生原地倒下,还是很笔直地倒下,把他的魂吓了回来,看着隔壁班班主任和教官把那个女生抬走。
……
“今日的动员大会到此结束,各连由教官带着到指定的场地训练。”总教官站在主席台上发号施令。
五连的教官姓朱,同学们都叫他小朱教官。
小朱教官抬起右手:“来,五连都跟我走。”
小朱教官把五连带到一定位置站好,开始排队伍,冬离和时择终正好前后排。
刚军训时依旧是练站军姿,不过小朱教官有个很有趣的训练方式,让前后两排的人面对面站着。
冬离比时择终矮了半个头,他的视线正好落在时择终的喉结上,冬离没来由地觉得脸热,移开了视线。
“请问?”时择终出声。
“嗯?”冬离疑惑地问,声音有些小。
时择终微微低头,压低声音,问:“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冬离抬头,二人的距离骤然拉得极近,呼吸可闻。
冬离稍稍往后让了点,支吾道:“不是。”
“那……”
“三排四排的排头!对就你俩!出列!”小朱教官从排尾走到排头,问:“干啥呢?看你俩好久了。”
“报告,没事。”时择终坦坦荡荡地说。
小朱教官在两人头上一人各敲一下:“有小动作也隐蔽点,被总教官看见了我要做俯卧撑的。”
时择终旁边站着一个人,叫陈尧锦的,笑嘻嘻地开口:“老师,你放心,我们肯定让你做上俯卧撑!”
“去你的。”小朱教官走到他后面,笑着给了他一脚。
全班都笑了。
“行了。”小朱教官指着冬离和时择终
“你俩归队,继续训练。”
……
这一训就训到了十一点,总教官又在主席台喊集合。
站了一上午,又是在太阳底下暴晒,
人都像具行尸走肉,却依旧有说有笑。
等所有人站定,总教官阴恻恻地开口
“聊得很开心吗,是不是不够累!”
所有人噤声,像被掐住喉咙的小鸡崽。
“所有人,双手抬起来,与肩同高,两脚与肩同宽,我说一下你往下蹲一点,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所有人说。
“是不是没吃饭?大点声我没听见!”
“听明白了!”所有人喊。
“现在开始!蹲!”
所有人往下半蹲,差不多保持了有三十秒左右,
“蹲!”所有人又往下蹲了点。
有几个浑水摸鱼的,从一开始就直接一蹲到底。
“好,全体起立。”总教官扫视全场,“接下来,我们要喊个口号,我喊一句你们喊一句,都给我记牢了!”
“军井未掘!”总教官喊。
所有人跟上:“军井未掘!”
“将不言渴!”
“将不言渴!”
“军灶未开!将不言饿!”
“军灶未开!将不言饿!”
“雨不披蓑!雪不裹裘!将士冷暖!永记我心!”
“雨不披蓑!雪不裹裘!将士冷暖!永记我心!”
口号声响彻整个三中,惹得在教学楼准备冲刺高考的高三生纷纷驻足。
“冬离”再次听到这些口号,突然就明白了“记忆”系列存在的意义,因为有些东西,只有在回忆中才会显露价值。
这些存在他记忆中的东西,看似无聊,却也有趣。
他回望着整个操场,骄阳似火,却也有着更为耀眼的东西——那份青春的朝气。
他知道,这将会是他最后一次听到这些口号。
往后两届的高一军训,他再也没听到过这些口号。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盛夏。
打引号的冬离是已经成年的,不要认错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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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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