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的五官逐渐与她记忆中的模样重合。
这张脸除了打扮不同外,与方才在村口许愿求夫君的女子仿佛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莫非这二人是孪生姐妹花?
“哎哟,少夫人您没事儿吧!”管家又跑了回来,脚刚踏进花园门一眼就瞧见了地上的血腥场面,胃里翻涌着酸水,想后退可念及夫人在旁边,他只能硬着头皮挡着那血淋淋,“夫人,快些回去吧,这里都交给老奴。”
被称作少夫人的女子缓了缓,以熏了香的帕子遮住口鼻,挡住那浓重的血腥后皱着眉头说,“村中神灵庇佑,怎会有妖物横行。”
管家哪里知道,但他白着脸,自己吓自己,“或许是村里有人触怒了神灵,这是神灵对我们的惩罚。”
馆宁,“……”
呃!
通常说这样的话,那么接下来一定会有人要倒霉了。
“这话不能乱说!”少夫人厉声打断了胡思乱想的管家。
管家,“老奴多嘴。”
“好了,”少夫人抬头望去,黝黑的瞳孔打量着不远处的两人,冷剑照寒光闪过她的眼眸时,她才想起还未道谢,忙俯身施仪,“多谢二位除妖。”
馆宁的目光还在这位少夫人的脸上,“举手之劳,当不得夫人一句谢。”
少夫人被她直白的目光看的有些羞涩,“仙子仁义,听闻二位是为了府中一株花而来。”
说到这里,少夫人心中更觉得不好意思了,解释说,“方才下人来禀报时我正忙于整理明日供奉神明之物,所以怠慢了诸位。”
“祭祀之事,夫人还要亲自整理吗?”此处虽然是乡野,可这一路走来府邸奢华,丫鬟家丁成群,馆宁都看在眼里,想来这俩人是行商的富户。
作为少夫人竟然还要亲自整理供奉神明之物。
“供奉仙官是何等荣光神圣之事儿,寻常人岂能触碰,”管家一副与有荣焉,“我家少夫人可是仙官座下的圣女,明日是我们村一年一度的奉神之日,每当此日,我们少夫人,也就是圣女大人会领着全村供奉仙官,以求仙官继续护佑全村百姓。”
馆宁觉得这管家若是个有尾巴的,那此刻尾巴肯定是翘到天上去了,“真是失敬,原来是圣女大人。”
“姑娘谬赞了,不过是承蒙仙官垂青,全村信赖,诚尽份内之责罢了,若是不弃,可以唤妾身闺名,妾身姓桑,单名一个漓字。”桑漓微微俯身,灯影闪烁,她眼下的睫影像蝴蝶振翅高飞。
“桑漓夫人,”馆宁掏出刚收起来的花枝平放在手心,呈给桑漓看,“我们愿意出钱买这一株花,烦请夫人割爱。”
桑漓早知是哪株,这花园里的花花草草皆是她的爱物,由她亲自打理,但是她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这一株湖心草。
“一株草而已,对捉妖恩人有什么割舍不了的呢。”
桑漓有些好奇的看了眼在馆宁身后不曾开口的乌簌雪,若非此人,这花草早就被妖怪抢走了。
此人能斩杀妖怪,想必是个实力不凡的修仙人士。
“少夫人不可,”管家出言阻止了自家少夫人的慷慨。
少夫人不解,这时,白月纯踏着湖光夜色而来,沈裴自假山上飞身落在岸上,急步走到师妹身后,甘当陪衬。
这举动,程露衣在一旁看的心酸不已。
管家面色为难,低声相告,“夫人,这花引来了妖怪,恐怕要明日交给仙官看一看才行…”
这几人身份不凡,那湖心草恐怕也另有神通,怎么能够轻易送人呢?
随着白月纯几人靠近,管家轻咳了声,“诸位,今日这花恐怕是卖不得了。”
白月纯,“所以,你们是想出尔反尔了。”
管家腆着脸笑,“并非是我们要出尔反尔,实在是这规矩如此,我们破坏不得。”
“这花留在这里,一定会有其他的妖怪来抢,我们买走了这花,你们不也多一份安宁吗?你说是吧,桑漓夫人。”馆宁看向桑漓。
少夫人内心微动,“那不如这样。”
馆宁收回目光,“夫人请讲。”
“几位不知,我仙官村一向安宁,从未有过妖怪入内,今日这妖怪出现的实在是诡异,妾身恐村中出现事端,想请几位探明缘由,以保一方平安,”桑漓,“谁先找到缘由,此花便归属谁,如何?”
馆宁面上带着一丝古怪和沉默。
这怎么查?
难道要告诉她,她所在的村子是一场梦,妖怪是从梦外面来的…等等,若村子里的神是真的,即便是外面的妖也是无法靠近的啊。
难道真是有什么蹊跷不成?
桑漓如秋水般动人的眼眸真切地恳求着馆宁,“我也不强求,只需告知我结果便是。”
平躺在馆宁手心的花树,忽而就烫手了起来,她想着要不换一棵。
乌簌雪却道,“好。”
馆宁,“……”
桑漓紧绷的神情松了一根弦,对着他感激一笑,“既然二位都没有意见,那就敲定了,明日便是典仪,时间匆忙,诸位先在府上用完晚膳,在动身去寻找诡异如何?”
“可以,”乌簌雪将馆宁手里的花抽了出来,“只是此花于我们而言很是重要,在此之前先放在我们这里。”
白月纯,“既然是比试,如此恐怕不妥吧!”
馆宁甩了甩手上的水,“我们之中,谁能保护好这花,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儿。”
方才若是没有他们,这会儿那妖怪早就将这花给抢走了。
白月纯,“方才即便是你们不出手,那妖也抢不走。”
馆宁轻声细语,说些让人想死的话,“未知的事儿,现在拿出来说,叫做马后炮。”
白月纯笑容淡去,这世间能让她摘下面具的人寥寥无几。
她本不将这个替身放在眼里的。
桑漓也听明白了,“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位公子光风霁月,浩然正气,我信他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其实不然,这公子要是想抢,她也阻止不了,只是现在既然人家愿意以礼相待,她何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多谢,”乌簌雪将花收了起来。
桑漓伸出手让开道,“几位,我们东堂请,若我疑问之处,边走边说。”
东堂位于宅邸地东方位,是府中用来招待贵宾的地方,同花园几乎是相对的方向,也同来时的路有一半重合。
想要寻找线索,首先需要打听这村中仙官的来历。
馆宁,“桑漓夫人,不知仙官村供奉的是哪位神仙?”
桑漓缓缓说道,“是土地,村子里的人靠土地为生,自然就供奉的是土地神,大家唤他为仙官。”
馆宁,“那恕我冒昧,那夫人这圣女之名又是从何而来?”
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这位名叫桑漓的女子被仙官选中,难道就没有理由吗?
或许,想到这个理由,就是关键。
桑漓抬起目光看了眼朦胧的月色,摇了摇头,“不太记得了,似乎是我有记忆开始就被称作圣女了。”
“一开始我也不信,可是后来我年年主持祭拜,村里就风调雨顺,村民的祈福也百试百灵。”
这话听的馆宁心中压了一层疑问,她还是头一回听说,百试百灵的神仙。
那看来,或许症结就在这位神仙处了。
她正准备借机甩开白月纯几人溜走,白月纯却先她一步,“我等已经辟谷,夫人的好意就留给那两位道友了,先行一步。”
眼看着白月纯一行人离开,馆宁也准备跟上,乌簌雪却一把将她拉回了身边。
馆宁疑惑的看着他。
乌簌雪转头问桑漓,“桑漓夫人,不知府上是做什么生意的?”
桑漓,“木材,粮食,草药…零零杂杂都做一些。”
乌簌雪,“那这府上可还有其他主人。”
桑漓,“府上只有我与夫君,夫君今日偶感风寒,傍晚时服了药已经睡下了。”
“是吗?”
乌簌雪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意味不明。
馆宁正揣测他是什么意思时,却发现他握住了剑柄,乌簌雪俊雅清冷的眉目神色未变,可手上却未曾犹豫分毫,利落地朝桑漓刺去。
噗嗤一声,血溅三尺。
桑漓还未从乌簌雪出尔反尔的震惊中出来,就已经被崤雪刺穿了腹部,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一滴溶进了她瞪大的眼睛,将眼眶染的一片猩红,“你…”
“……”馆宁目光僵直停住,回过神来,“不是说不沾因果吗?”
这还不如直接抢!
乌簌雪轻嗯了声,回答,“我现在发现沾因果,更容易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馆宁想到了白月纯和方才的妖族,有他们在其中搅弄风云,想要全身而退确实麻烦许多。
所以,他就直接将桌子掀了。
“你就不怕杀错了?”
“仙官庙里没有神迹。”
馆宁明白了乌簌雪的笃定了。
说来说去,这仙游之中的一切就只有两个可疑的点,一个是仙官庙里的仙,一个就是眼前所谓能同神明对话的圣女、地处乡野却府邸奢靡的少夫人…
如果仙官庙里没有仙,那么就只有这位少夫人是这座仙游的主人了。
馆宁再一次朝桑漓看去。桑漓脸上的血迹突然化作火星,以极快的速度蚕食着她的肌肤,与此同时,空气中响起了大火的噼啪声,周围所有景物,像是一副画一样被火烧成碎片。
乌簌雪,“我失算了。”
馆宁,“?”
乌簌雪重新抓着馆宁的手,两人贴在在一起他才放心一般,“这里是二重游。”
一重游是造梦者的美梦,而二重游,是美梦破碎之后,造梦者内心的执念。
若桑漓是制造者,杀了她后,仙游就会消失,可是现在不是消失,
火势汹涌,几乎快毁天灭地,馆宁胸口闷地很,肌肤火辣辣的像是被烈火点燃。
“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烧死,”馆宁挥动着面前火辣的空气,平静且诙谐地说。
她能感觉到,这场大火意图阻挠并烧死他们,深处的执念,哪里会随意被人窥探到。
“找到仙游的主人,杀了他,我们就能出去。”
乌簌雪一剑斩向二人前方的火焰,锋利寒冷的剑意轻而易举将大火撕出一道黑色的柳叶门,火蛇盘踞在柳叶门上对着他们嘶吼。
“岐方三九送你的伞呢?”
“在这里。”
馆宁掏出伞打开,放在二人的头顶。
乌簌雪把伞压回去,将馆宁遮挡的严严实实,“我有点儿后悔了。”
馆宁盯着乌簌雪认真的眼神,“很难对付吗?”
以她的修为还感受不到,但是乌簌雪却可以,他这样讲,是不是就意味着柳叶门后面的很难对付。
乌簌雪,“集怨气与仇恨而生的九阶大妖。”
馆宁突然噗嗤一笑,“难道你还打不过它?”
乌簌雪玩笑说,“我打不过你要记得跑。”
馆宁乖巧点头,“放心,我会的。”
她可没有要同他殉情的想法。
“那就好。”乌簌雪牵着馆宁朝那柳叶门走去。
入了柳叶门后一道强烈的亮光射了过来,馆宁下意识闭紧双眸,紧接着男人的咒骂,女人的哀求,孩童的啼哭声像针一样往她的耳心钻,简直是惨绝人寰。
“妖怪,妖怪你死到临头了,哈哈哈,你会下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都沦为畜牲道———”
“我们用了无数香火钱供奉他,可他却杀了我们,十几万人,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呜呜,我不想死,不想…”
十几万的怨灵汇聚与二重游里,怪不得这妖会成为大妖。
很快,怨念如潮水褪去,眼前的强光开始微弱,一切的声音被强势抽离,变得寂静如雪后。
“神明啊,若你有灵,就让雪下大些,明日阿娘就不会让我上学堂了。”
一道稚嫩清脆的声音回荡在馆宁耳边,荡涤人混浊的心。
她猛然睁眼,入目白茫茫,雪花落在近在咫尺的烛火上,噼里啪啦的跳起了一串微弱的火星。
陌生的记忆将脑海填满。
“曈曈,在那里玩什么,快点儿回家了!”
略显严厉的女声从远处传来,跪在泥塑像前的小女孩如惊弓之鸟,顾不的眼前摇摇欲坠的火,从雪地里爬了起来就朝女子跑去。
一边跑,一边喊,“阿娘,我来了。”
“你下个月就满十五岁了,是大姑娘了,不能在同小时候一样了,知道吗?”穿藕色夹袄的妇人挎着篮子在不远处等着女孩,见女孩额发有些松散,心里念着明日去镇上的首饰铺子在给女儿打几件像样的首饰。
桑漓上前挽着娘亲的胳膊,“知道了,娘。”
母女俩手牵手往回走。
而泥塑像在急促而危险的闪烁后,火焰又冒了出来,端坐在烛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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