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客栈。
镖队住在一间小客栈里,地方不大,建筑看着也旧,但胜在便宜。门口招呼客人的店小二看到秦二娘回来,十分殷勤地招呼,“您回来了?马都给喂过了,喂的豆子呢!”
秦二娘笑着道谢。
镖队里的其他人无所事事,都坐在大堂里扯闲天,看到君无岐来了急忙过来问,“少镖头那边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走?”
君无岐叹了口气,把傅府的事大概讲了讲。
陈平威急了,“那怎么办?这、这耽误事儿啊!要是再多留几天,时间就赶不上了!”
“这个不必多说,少镖头肯定有安排。”秦二娘抬手往下一压,“君姑娘,这边走。”
陈平威便不吭声了,耷拉着八字眉唉声叹气。
秦二娘引着君无岐往后院走,一边回过头,对他无声做了个恶狠狠的动作。
“少说话!”
陈平威缩了下脑袋。
两人一猫来到后院,几匹马正在安静地吃着草料,尾巴悠闲地甩来甩去。货物都放在了一间仓库里,门上挂着大锁,钥匙只有秦二娘和掌柜的有。
“这两天我们都没吃带的口粮,统一放在这个箱子里。”秦二娘打开门,指着一口箱子道,“我本想清点一下还剩多少,好盘算要不要再去采买些,谁想到不仅没少,反而多了!你说怪不怪?”
召南使劲嗅了嗅,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胡子颤动着,“嗯……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熟悉的味道?”秦二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味?”
君无岐摸了摸猫头,转而问她,“我记得此前在沛新县时你们说口粮无故消失,后来可是查出什么原因了?”
“没有。”提到这个秦二娘就泄气,“当时少镖头还守夜来着,结果那小贼根本没来!第二日我们还专门出城去问了附近的巫师,结果什么也没看出来。”
怪不得那天晚上她们在城外破庙遇上了。
君无岐弯下腰,摸索着打开箱子。
箱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干饼、豆、粟等物,分门别类,一看就是个仔细人摆的,满满当当一整箱,差点都要溢出来。秦二娘随手在里面抓了一把,刚想给她看,又忽然想起她看不到,讪讪收回了手。
“表面上这一层是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她说,“粒比我们自己的大,也饱满,是新的,看着像是大户人家才能吃的那种好粮食。”
召南在她手边闻了闻。
“好奇怪,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它说,“可能是混在吃的里了,我说不好。”
君无岐往箱子里摸了摸。
装粮食的布口袋是镖队自己的,缝了两层,都是麻布,里面再垫一层纸吸潮,没什么特别的。她试着抓住口袋往上提了提,很重,单手完全提不动,只能听到粮食挤压时的簌簌声,还有一记若有若无的“咚”。
她凝神,“什么声音?”
秦二娘也听到了,她有点不确定,“好似有什么硬物?”
她双手抓住袋口,用力往上一提,“咚”的一声顿时更明显了。
“似乎压在底下了。”君无岐说,“要不要倒出来看看?”
秦二娘摇摇头,“不必。”
说罢就见她手臂猛地用力,肌肉隆起,青筋绽开,“哈”地一声,竟硬生生把那袋粟给提了出来!
要知道这箱子足有三尺深,要把这么沉一袋粮食生生拔起如此之高,需要的力气可想而知。
“哇哦。”召南小声感叹。
秦二娘把口袋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拉开袋口,各处拍拍,“那东西在哪呢?”
她摸到袋子侧边时,感受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还好粟的颗粒小,拨起来比较轻,容易把手伸进去。她在口袋里摸索一会,从里面掏出来一个巴掌大的东西。
居然是个装饰得极其华丽的贝壳。
这玩意足有斤把重,外壳粗糙毛刺,呈波浪形,一圈圈沟壑起伏,又用珍珠、黄金、宝石等物装饰,一看就贵重无比,绝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秦二娘一开始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件宝物,顿时拿着它的手都有点哆嗦。
“这……是哪来的?”她两眼发直,“值多少钱啊?把我们镖局卖了能赔得起不?”
“哇。”一旁的召南大声感叹,“丰城本地不产这个吧?”
“这是砗磲。”君无岐轻轻摸了摸它的外壳,“佛门八宝之一,只有南洋那片才有。”
秦二娘都要哭了,“还是八宝?这不能是谁想害我们吧?我们就是支普通镖队,应当不至于此啊。”
"我觉得。"召南借着她的手凑上去,鼻尖耸动,“你要不还是先考虑考虑这里面放了什么吧。”
“这里面放了东西?”秦二娘小心翼翼地把砗磲放在其他箱子盖上,“小猫仙,你可别骗我,要是把这东西弄坏了,主人家不得心疼死!”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召南眼神坚定,“如果坏了我赔你,我发誓!”
“那倒是也不用……”秦二娘咕哝着,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
砗磲不愧是佛家八宝,内部流光溢彩,变换万千,诸如孔雀绿、铜雀紫、火红、鲜黄等众多颜色搭配起来竟然分外和谐,丝毫不显杂乱。在无数重彩簇拥下,水晶底座上摆放着一枚小小的白色莲花,这朵莲花体积不大,但竟有百十片花瓣之多,每片花瓣呈半透明状,不知是何材质,形状造型都极尽精心,栩栩如生。花心处积着一汪质地粘稠的金色膏体,散发出浓郁奇香。
“我的天哪……”秦二娘情不自禁发出低呼,“这是什么?”
召南也跟着倒抽了一口冷气,尾巴高高翘起来,“一定是什么宝贝!”
倒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君无岐还在关心重点,“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味道?”
“是啊。”召南这才想起来,赶紧描述了一遍砗磲中的东西,仰头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古人有云,伽南与沉香并生,沉香质坚,雕剔之如刮竹,伽南质软,指刻之如锥画沙,味辣有脂,嚼之黏牙。”君无岐思忖道,“后来人称奇楠香,又分硬如铁、软如蜜两种,其中便有种金色的,十分稀少名贵。这里面的莫不就是金奇楠香?”
这只砗磲的身价顿时又上了一层。
“这、这真是太贵重了……”秦二娘嗓音都有点发抖,“它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粮食箱子里?大锁钥匙只有我和掌柜的有,难不成是掌柜的要陷害我们?”
她有些焦躁不安,刚想问问君无岐的意见,一转头,却见她正低头对着那只砗磲,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君姑娘,”她开口问道,“你有什么发现吗?”
君无岐没回答,伸出手,竟然轻轻拨了那朵莲花一下。
莲花花瓣颤动着,恍然映照千颜万色,美丽不可言说。秦二娘吓了一跳,但出于对她的信任,还是没有阻止,问道,“这花怎么了吗?”
君无岐抬起手,轻轻捻了下指尖。
“这莲花好生特别。”她轻轻说,“坚硬,但又柔韧,还能映照出光芒。二娘,你能想到什么吗?”
秦二娘回想自己见过的所有材料,满足以上所有条件的着实不多,想了半天也只能回答,“我实在想不到是什么。难道是某种更稀有的东西?”
君无岐似是在压抑着什么,语气却很平缓。
“说稀有,也不稀有,但说平常,却又绝不寻常。”
秦二娘睁大眼睛。
君无岐说,“这是指甲。”
“人的指甲。”
一股冷气猛地攀上秦二娘脊背。
“指……指甲?”她结结巴巴地说,“难不成这整朵花都是用人指甲做的?那得用多少?要拔多少人?”
她疾步上前,重新细细打量那朵莲花,花瓣洁净、光润,不见丝毫磨损,每一瓣的大小都精挑细选,这不会是已死之人的指甲,这只能是从活着的人手上取下的,还得是仔细选过、大小符合标准的人!
秦二娘狠狠打了个冷战。
“不,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情。”她迅速冷静下来,“必须要立刻通知少镖头,无论如何不能继续留在丰城了,走,要马上走!”
她一把提起地上的布口袋,重新放入箱子,再啪嗒一下扣上。行李都是现成的,不必再费劲整理,她大步出门,刚想去通知仍坐在大堂里的镖客们,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喧哗,陈平威冲进后院。
“有人来了!”他吼道,“来抓人的!”
君无岐霍然抬头。
她“看”到了一团火!
那一日在祭拜队伍和傅府中偶然得见,之后再无踪影的红色魂火,此刻就在墙外,正往这里走来!
“来的是谁?”她迭声喝问,“你可曾看清了?”
陈平威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嘭”一声巨响,木门被人一脚踹开,进来个抓一把看不见两头的年轻衙内,牵着条快赶上他自己高的黑毛大狗,挥手大吼,“这里面的人,都给我逮了!”
小小一个院子里呼啦啦涌进一大波家丁,都拿着棍棒,个个膀大腰圆,对里面的人虎视眈眈。秦二娘刷地拦在君无岐身前,厉声道,“干什么?你们什么意思?”
“干什么?”那矮衙内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你们偷了我的东西,还来问我要干什么?动手之前不打听打听,丰城里哪个敢动我何家荣的东西!”
何,丰城知州就姓何!
他牵的那条大狗也汪汪叫了起来,吓得召南忙不迭爬进竹筐,只露出只耳朵在外面。秦二娘知道对方必是为了那只砗磲而来,顿时气势也弱了下去,“我们没偷,这件事是个误会……”
“误会?没有误会!要不是我的黑虎闻到香味,还不知道要被你们骗到什么时候。”何家荣从鼻子里哼哼两声,“给我搜!”
一个膘肥体壮的家丁冲进仓库,转头就出来,捧着那只华贵璀璨的砗磲,小心翼翼呈给自家主子,“少爷,就在这呢。”
“物证就在这里,还敢抵赖!”何家荣打开盖子看了一眼里面,一对绿豆似的眼狠狠瞪了眼秦二娘,“都给我抓了,打进大牢!”
秦二娘一把按住君无岐的肩膀,陪着笑脸道,“何少爷,这事说来道去都是我的错,您抓我就行了,其他人都全然不知啊。”
何家荣正要说话,目光扫过站在后面的君无岐,目光一亮。
“我呸,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同伙。”他歪了下嘴唇,“全都带走!”
一阵兵荒马乱,秦二娘真是满身长嘴都说不清,只得束手就擒。而君无岐正想探探这个何家荣的底,便也没有反抗,一院子人,竟在短短时间内走了个干净,空留满室灰尘。过去没多久,忽然有个脑袋从角落里探出来,傻了眼。
“人呢,都去哪了?”
古人云的部分出自明朝陈让的《海外逸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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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虎神(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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