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薄唇轻启,“我是……”
但话未说完,他突然又哑了声。不点而朱的唇顿住,扯开一个自嘲的笑。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刘鱼鱼莫名其妙地睨了他一眼,“我自然是刘鱼鱼啊。”
“那么,刘鱼鱼小朋友今夜到此是为做什么?”
那人蹲下身,变得和她一般高,温柔地注视着她。
刘鱼鱼觉得无趣,却又不由自主地回答他:“我要杀了他。”
“他是谁?”
“他……他自然是害了我娘的人!”
眼前的漂亮男子眨了眨眼,给人的感觉像是春风拂暖下的一盏茶,暖洋洋的。
“你娘姓甚名谁?”
刘鱼鱼按理来说是没了嗅觉的,此刻却好似闻到了他身上的鸢尾香,熏得她有些醉。
她皱紧了眉头,努力思索着——我娘……是谁?
是谁来着?
她只记得前些日子睁开眼时,门外那温柔的声线,可不正是她的娘亲?
可是娘亲长什么样?又叫什么名字呢?
刘鱼鱼有些烦乱,尖耳竖得笔直,连长发都随主人的心意胡乱飞舞起来。
“你娘是如何死的?”
轻巧的话语柔软又随意,仿佛就只是漫不经心的一问,却让刘鱼鱼浑身一颤,像被雷电劈中了一般。
随后,她周身气势陡然一变,琥珀色的瞳仁被浓重的墨色侵染,阴沉地盯紧了面前的男人。
“是你!是你杀了她!”
她忽然尖啸一声,指甲疯长,右手攥紧了男人的脖颈。
不知何时,在刘鱼鱼眼中,男子的容貌已然变化,竟然同画舫被吃的刘明长得一模一样!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男子轻蔑一笑,温和的气质瞬间消失殆尽。他扫了一眼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指,那枚碧色血焰的扳指正快速闪烁着。
倒是有几分聪明,知道只有戴着这枚扳指才能伤他。
百千荒邪之中,大多贪婪嗜血,但夜螭却是个例外。
它们因执念而生,能容纳所有生、死之物。其腹中自成小世界,每一只夜螭都是一扇门,它们共同守护着自己所珍爱之物,若非受袭,绝不主动伤人。
而在腹中之境,每只夜螭都有属于自己的巢穴,它们在其中肆无忌惮地编织美梦。若有人误闯,便会瞬间陷入其中,全然忘却身在何处。
花衔青自在端国公府察觉山溪礼被吞,便立刻抓了只夜螭开门。随后又以自身鲜血为引,设了十数个傀符,前往各个夜螭巢穴寻她。
与其说是寻她,不如说是寻她手上的扳指。
想到这里,他眼神忽然柔和了些——
还好早早便将扳指给她了。
这枚扳指由他心鳞所制,平日里他能随时感应到其位置和状态。此时入夜螭的腹内乾坤,虽有所限制,却也能以自身为引,寻得它的方位。
而每张傀符与他心神相连,五感皆通。他自然也知道,来此巢穴的那张傀符因何而死。
生剜啖骨之痛,痛彻心扉。
他本体原在另一处巢穴之中,不期然感受到被生吞活剥,痛楚蔓延间他全身发颤,神魂动荡,险些被受惊的夜螭给拉入了梦境。
不过好在,活活被吃的是他,而不是她。
他看了一眼尖耳邪祟的漆黑眸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扣紧了她掐住他的手腕。随后另一只手凭空画了道符,符印被他温柔地轻点在了她的眉间。
若是强行将那夜螭驱离出她的身体,恐怕对她有伤。此符唤明己,有破幻明真之用,或可让她自行醒悟,主动将夜螭驱离。
刘鱼鱼,或许现在该称她为山溪礼,她的脑海中浓墨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突然,眼前闪过流星般的金光,随着耳边一道梵音庄严响起,迷雾般的墨色开始逐渐淡去……
她看见了艳红似血的天,漫天的荆棘,荡如寒烟。
明黄色的符纸随风猎猎飞舞,清透的阵玉正焦灼不安地晃动。那是一个看上去便觉妖异不详的大阵。
阵中血线缠布,如附骨之疽一般,鼓冒着血淋淋的毒泡。此时,一个人被血线死死紧缠着,奄奄一息地半跪在地。他那一袭白衣早已被割碎,露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而这般疮痍满目之下,他竟然还笑出了声。
这一声带着十足的挑衅和不羁,华丽得如沉香墨玉一般的声线硬生生变得可怖起来。
“不要!”
山溪礼在听见这笑声的一刹那,心脏像被死死攫住,无可抑制地全身颤抖着。
恐慌席卷了她全部身心,整个人如坠深渊。
“不要!”
她脑中全然是那人的身影,疯了似的冲上前去。
血线如恶蚁一般,毁不断,斩不尽,一团一团地阻滞了她的脚步。
她看见那人最终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是势在必得的疯狂之色,是孤注一掷的癫狂。如利剑一般,直直插入了她的心脏。
“不要!鹤寻!”
眼见着那人似乎没了声息,下一秒,她整个人气机逆转,血脉暴动,竟是要直接自绝而亡。
“砰!”
只听一道炸响,眼前世界忽而如烟尘散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溪礼脑中思绪千转百回,终是直接晕了过去。
……
“你对她做了什么?”
花衔青面色阴沉,眼神冷冽如薄刃,右手握着一团黄白腥恶的脑花。
方才他符印刚下,眼见山溪礼似乎要清醒过来,不料下一秒,她便突然面色涨红,气机暴乱,竟是要直接自断生机!
他惊得立刻画咒,将夜螭剥离了出去。只见那团之前被山溪礼抠出来,塞入肚子里脑花,甫一出现,便直接被他攥在了掌心。
“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
一道七八岁的女童音自那脑花响起,“真的!”
花衔青冷笑一声,显得格外狰狞,“你最好祈祷,她没什么事。”
他怀中抱着山溪礼,另一只手的指尖靠近她的脉搏,细细查探着。透明无色的妖力自腕间输送而入,细致地寻着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奇怪,除了他方才下过的明己符之外,的确无外力痕迹。
他微蹙眉头,确认山溪礼暂无大碍后,转头朝那团脑花道:“说说吧,将她拉进来做什么?”
虽然这语气比方才松快得多,但刘鱼鱼知道,若是她答得不好,脑花便会像豆腐一般,立刻被捏得粉碎。
而她留在外界那具躯体,也将沦为彻底的空壳。
“我……我只是想让她帮我。”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在外界不通言语,若是你们将我和弟弟直接封印,那我母亲之死的真相便无人可知了。”
“呵,你母亲因何而死与她有何干系,将她牵扯进来时,你便已必死无疑了。”
花衔青勾了勾唇,手中用力,几乎下一瞬就要将她直接捏碎。
“我只是觉得姐姐她是个好人!”
“我也不想害她的,但是腹中法则我无法撼动,只能先附身她的躯体,帮她守住生机”
“……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终于像个真正的七八岁稚童一般,大声哭了出来。
花衔青手中动作戛然而止。
他低头看了看山溪礼睡颜,明媚娇俏。他知道此时阖上的双眼,在睁开之时有多么的张扬活泼,仿佛全世界的温暖光彩都只在她一人眼中。
如果是她的话,她一定希望自己放过刘鱼鱼吧?
他这些年自黑暗中踽踽独行,好不容易得了这唯一的一束光,他不想她因此黯淡。
于是,虽然他觉得刘鱼鱼该死,却还是卸了杀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为了防止她再度自绝,我会施术将她方才的记忆封印起来。”
“一会儿等她醒来,你便立刻主动交代所有事情,懂?”
那一团脑花狠狠一颤,止住了哭声,“懂懂懂!鱼鱼明白该怎么做的!”
花衔青将山溪礼安放在地上。
此刻两人虽好似还在画舫后舱,其实全是一片空茫,不过巢穴梦境罢了,自然找不到任何外物可用于布阵。
他指尖划开掌心,鲜血淋漓而出。而那掌心竟已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伤痕。
也是,他此番寻来,本就耗了诸多心血绘制阵法和傀符。昨日又在突发裂魂之症之际,强行为山溪礼愈合了腹部的伤口。
虽然昨日他便因消耗过度昏死过去,但暖宝不惜化为原型,用自己的本源妖力替他疗伤,是以今日他还能施术。
但此时,纵使他体质再强悍,也经不住这般消耗了。
只见鲜血积累成线,以山溪礼为阵心,绘了道符阵。这道符阵,同去荒界抓夜螭时,用棠枝所绘一样,阵玉之处全用符篆代替。
只见透明无色的妖力倾泻而出,瞬间转变为术力,将那符阵骤然激发。
“嗯~”
山溪礼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
花衔青见符阵起效,缓缓收了力,随后身形一晃,跪倒在地。
他此刻面色苍白若纸,羽睫上挂满冷汗,四肢百骸间空荡荡的,紧紧挛缩。连呼吸都在抽疼。
“有人来了!”
突然,脑花形态的刘鱼鱼声若蚊蝇,冲他道。
花衔青闻言脸色骤然一变,喉音有些嘶哑:“谁?”
“是一个白衣天师!”
刘鱼鱼狗腿一般开口,“哥哥,我要把他赶出去吗?”
花衔青勉力支起头,挤出最后一点妖力,将在场的阵法痕迹一扫而空。
“不必,让他来。”
他大概知道来人是谁了。
若是……她醒来看见裴序,想必会更开心吧?
毕竟,她更喜欢他不是吗?
花衔青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还未醒转的山溪礼,消失在了夜螭巢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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