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嘛,早上我早就醒了,根本没听到有人出门!”
“这个章闻,果然有问题。李婉绝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少女平素软绵绵的嗓音此刻充满了怒气,风风火火的。
花衔青心里对这件事毫不在意,但少女的主动靠近却让他感到很是受用。
他心情颇好地弯弯嘴唇,顺着她道:“还好姐姐发现及时,我们这就去揭穿他的真面目。”
突然,旁边的墙壁“咔擦”一声,裂开了道半人高的缝隙。
山溪礼敏锐地搂着花衔青一闪,只见几道剑光闪过,木屑飞扬。
裴序和江雨棠二人从里面钻了出来。
“呸呸呸!”
江雨棠第一时间抬起脸,紧张地看向裴序,“师兄,你看我的妆,没花吧?”
裴序此时已发现了山溪礼和花衔青,便并未回答她,而是先朝二人拱手道:“抱歉,两位没伤到吧?”
山溪礼忙摆摆手,“没有没有。”
“这是?!”
裴序往周围一看,心下惊骇。他快步向中央躺着的李婉走去。
山溪礼瞧见江雨棠失落的眼神,伸出手帮她拂去脸上的木屑:“没有弄花哦。”
少女的杏眼眯成两道月牙,梨涡浅浅,明媚清甜。
江雨棠看着对方突然凑近的甜软脸颊,有些看入迷了。
“谢……谢谢。”
花衔青瞧见江雨棠突然变得火热的眼神,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把山溪礼拉到身边。
山溪礼对这两人的暗中较量一无所知,她高声问过裴序,知他二人是从李婉房间而来,暗自思忖着。
李婉的房间,也可以说是每一个客房都有地道,能直达储画室下的密室。
章闻的别院中暗藏地道和密室,这么多年他不应一无所知。何况,今早又骗他们说李婉已走,多半便是他杀了李婉。
只是,他为何要杀她?
几人匆匆赶到章闻房外时,雨已经小了很多,雨丝氲起缠眼的白雾。
山溪礼一眼便发现情况不对劲。
房门外站着数名哑仆,他们面露焦急,展开手臂,护着身后的章闻和徐姑娘,似乎正和谁无声对峙。
稍走近些,便看清他们对面站着一个面生的哑仆,那人似乎还能用舌根发出声音。
“章闻就是个恶魔!你们知道父母妻儿是怎么死的吗?你们知道我们为何被他所救吗?”
他努力嘶吼出喉音,双目赤红。
“我知道!”
他右手提着把锋利的砍柴刀,青筋怒张,神情愤恨而狰狞。
“章闻!你为了找到我们为你守住秘密,不惜杀害我们的家人,假惺惺救我们一命让我们对你感恩戴德,永不背叛。”
“可惜,你不知道我并非先天聋哑,而是还保留了听觉。”
那人全身的衣衫湿透,雨滴闪着锐光,顺着刀尖汩汩而下。
他苦笑一声,断断续续说着:
“我本是村里书生的孩子,家中清贫。当年幼时患病,爹娘为了给我治病花光了积蓄,但好歹能听能说,一家人过得平淡又幸福。
爹爹生性乐观,总教我‘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1]’,让我不要因此自暴自弃,教我认字读书,教我做一个君子……
谁料,三月前,我们一家上山祭祖时遇到劫匪!
爹娘惨死,我则被章闻所救。原以为是自己命不该绝,却没想到……这就是他章闻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他面露悲悯,看着对面一无所知哑仆们。
“呵,他们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轻笑出声,“我知道,你的秘密。”
“受死吧!”
话音一落,他猛地挥舞砍刀冲上前去。
“等等!”山溪礼和裴序同时出声。
两人对视一眼,裴序道:“我们知道章闻他……作恶多端,但你这样很容易让无辜之人受伤,不如让我来。”
山溪礼紧接着补充,“他是天师,你知道的。”
章闻原本苍白着脸躲在一众哑仆后面,闻言神情一慌。
“这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你们切莫相信!不信的话你们问问其他人,我绝没做过这种事!”
“没做过?那李婉的事你怎么解释?”
山溪礼面容一肃,声音陡冷。
“李姑娘?李姑娘一早便走了啊。”
那位哑仆嘲讽一笑,忍不住开口,“确实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
“我们已经发现她的尸体了,就在你的储画室的密室。”
江雨棠气极,忍不住拔高了音量,“还有你杀害其他人的证据,我们都看到了!”
章闻面色仓皇,极力否认。
“什么密室?我从来不知储画室还有密室……一定是这个哑仆干的,他刻意诬陷我!”
突然,一股极阴极冷的气息骤起,顺着地面蜿蜒而过,激得哑仆们打了个寒颤。
雨倏尔间倾盆,带着汹涌的恶意压得人睁不开眼。冰凉生冻的雨打在身上,仿佛能沁入骨子里。
视线模糊间,只见一团黄色的人影由远及近。
那人四肢着地,爬行而来,十足的诡谲怪异。关节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向着四面八方扭曲。
江雨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勉力看去。
“李婉?!”
山溪礼无意识寻到花衔青的手,紧紧握住。
李婉,也或许可以称为像李婉的东西,口中发出“嗬嗬”声,不过须臾便爬到山溪礼等人附近。
但她并没理会他们。
惨白的面容泡得发胀,一双带着白翳的眼嵌在上面。她眼神怨恨,死死钉在章闻身上。
“章闻……章闻!你不得好死!”
她头发蓬乱,急切地用指甲抓挠地面,划出刺耳的刺啦声,狂躁咆哮着。
“去年我带幼弟来桃林玩,可不知为何,来过无数次的我居然还会在林中迷路。”
“我被你假意收留家中,却在晚上被你杀害剥皮。我那可怜的弟弟找到宅院,你便将他诱哄而入乱刀砍死,足足四十八刀啊,他才八岁!”
她的声音凄厉,如利刃般划破雨幕,直直刺入众人心里。
紧接着,她的身体猛地一颤。
“除夕那天,我急匆匆从外地赶回家,满心满意都想着和爹娘团聚,却不料因你而丢了性命…我的爹娘永远等不回我了…”
“还有我!……”
似乎众多人挤在李婉的身躯里,急不可耐地控诉着,字字泣血。
两行血泪从她眼里流下,“我们的皮被你制成标本画,日夜不得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姐妹惨遭毒手。”
“天可怜见,今日终于得此机会。我们必要替自己和其他枉死的姐妹们报仇!”
话音刚落,她的周身刹那阴气暴涨,戾煞萦绕,几乎是瞬移到了章闻身前。
周围的哑仆已经被一连串的变故吓懵了,他们分不清状况,害怕地聚拢躲在一侧。
正待“李婉”右掌成爪,即将触及章闻时,章闻狠狠拽过徐姑娘挡在了身前。
他另一只手握着匕首,锃锃发亮,抵在徐姑娘的脖颈上。
此时的他全然没了昨日热情大方、醉心画作的单纯模样,睚眦欲裂,尽是疯狂。
“别过来!我要是死了,她也绝对活不了!”
他重重把匕首一横,血珠迅速从脖颈雪白的皮肤上涌出。
山溪礼一直默默观察着局势,见此情形,利落反手拿弓。屏气凝神间,一箭瞬发!
只听“扑哧”一声,便将章闻手肘射了个对穿。
她的青色衣裙早已被雨浇透了,鬓发皆湿,一缕缕地贴在颊上,并不算好看。
然而她眸中神采熠熠,整个人似离弦之箭一般轻跃灵动、所向披靡——
仿佛能荡尽世间尘埃,成为那束唯一的光。
山溪礼缓缓吐出一口气。
还好,现在的她在面对挟持人质的歹人时,不必像上个世界那般无助了。
不知道那个孩子最终被救下没有。
她心念一转,应该是救下来了吧。毕竟当时她死死箍着男人,拼尽了全力,直到力竭死去……
章闻受此强势一箭,右手脱力,狼狈地连连向后退去。
“李婉”回头感激地朝山溪礼看了一眼,复又冲上前去。
瓢泼大雨中,只见“李婉”右手攥住章闻脖子,指甲深深戳进脖颈筋肉之中。
她的左手则拿着刚捡起的匕首,一刀一刀划在章闻身上,深可见骨。
章闻被她钳住,脸色涨红,喉中不住地溢出痛吟。血液顷刻间便代替雨水染红了衣服。
江雨棠几步走上前,扶起了徐姑娘,随后便退到一旁,没再动作。
裴序似乎看出了山溪礼的疑惑,出声解释:“御妖阁讲究诸行无常,诸法平等,顺应因果而不偏私。我等虽为天师,庇佑人族是职责所在,但含冤复仇之事,向来是不管的。”
山溪礼点头表示了然,他们天师还挺讲道义。
“啊啊啊!”
变故陡生,那“李婉”抱头尖啸,凌厉的叫喊几欲刺穿众人的耳膜。
裴序原本正施展留影符进行记录,此时面色一凛,迅速收术。
“院内有阵法!小心!”
他快步上前,左手结了个印,食指点在“李婉”眉间,高声道:“此阵法主阵是天罡九转阵,能吞噬所有非人之灵,尤克妖邪!”
那些李婉体内之魂,本就是因人皮被制成标本画而强留世间,此时更易受到阵法绞杀。
眼见裴序施的术似乎为“李婉”减轻了些影响,她奄奄一息地靠坐在台阶上。
而另一边,章闻则满身血污,伏在地上猛烈咳嗽,血沫瞬间染红了他的唇。
在无人看见的阴影处,他悄然勾唇,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1]出自北宋·张载《西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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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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