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质子

天空乌云浓重,雨点如泼墨般砸下来,狂风摇晃着树的枝丫,花叶落了满地,被雨水击打在泥土里,再不见其洁净与芬芳。

太和殿内,宋国使臣声音几乎大过了外边的雨,一句一句击打在人心上。

“陛下,你送禹王去我们大宋可是自愿的,我们没人逼过你,可禹王竟敢伤了我们最尊贵的公主,陛下是不是该给个说法!”宋国的使臣声音如洪钟,对大晋的陛下没有丝毫的尊重,咄咄逼人,眼神都没有分给下方跪着的赵泽世一下。

大晋陛下年迈,早就熄了打仗的心。再加上近些年来宋国越发的强势,他便总是忍着。甚至在三年前,他还把自己最小的儿子封王送到了宋国,只希望宋国能与他们大晋和平相处。

那年,大晋不仅送出去了一位王爷,还担上了沉重的岁贡,但也保了大晋三年的太平。

如今赵泽世被宋国使臣押回来了,没错,是押回来的。

宋国人把赵泽世当囚犯一样对待,把他关在精铁铸造的笼子里,手腕和脚上都戴着镣铐,到太和殿时才取下去。

赵泽世衣着单薄,早已被雨水砸了个透,除了手腕和脚腕处磨出来的伤痕,他身上到处是青紫和伤口。在殿上跪久了,赵泽世身体失控地发起抖来,他手指紧紧抓住衣服,难以遏制地咳了起来。即便是咳嗽,他也咳不出声来了,嗓子好像被刀划开了,只发出了几声微弱嘶哑的动静……

晋国弱,宋国强,所以宋国人不把赵泽世当皇子亲王看待,他们对着他肆意的发泄怒火,拳打脚踢。

“是禹王做事轻率,贵使可带了贵国陛下的意思?”大晋陛下小心翼翼的问道,他怕他维系了这么多年的和平就毁在这么一件事上。同时,他还瞪了一眼跪在远处的赵泽世,不省心的东西,做质子都做不好!

赵泽世低着头,发间的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掉在地板上,他没有注意到陛下看他,此时他已经意识昏沉,冷汗淋漓。

宋国使臣对大晋陛下的问话不以为然,嘲笑道:“禹王是什么人,也配得上我们陛下费心?”

这就是让大晋陛下看着处理了。

赵泽世听见这话心中一冷,若是宋国陛下给出了个处罚方式,他还能好受些。可是没有,他的父皇会处理的比任何人都狠,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

真好笑,没有死在强敌宋国手里,却要在自己的国家被自己的父亲处死。

赵泽世身体越发的冷,各处关节都叫嚣着疼,他刚刚淋了雨的伤口已经开始发麻了。赵泽世手指开始蜷缩起来,他浑身战栗着……

大晋陛下干笑着,“也是,禹王的事怎么能劳烦贵国陛下。”他顿了顿又看向那个在远处跪着的儿子,三年没见了啊,没想到再见面却是这种情形。

他狠下心,笑着询问宋国使臣,“就罚鞭背一百,鞭刑过后再跪省两个时辰如何?”

以他如今这副身躯,还能坚持的住吗?赵泽世自知,他绝对是坚持不到最后的,但宋国人不会心软,陛下也不会。他晕过去,自会有一桶盐水兜头泼下来,让他清醒着受罚。

宋国使臣像是大发慈悲一样,摆手道:“禹王已经这么难受了,不如就不罚跪了吧。”使臣摸着下巴想了想,“鞭刑之后直接扔出宫去,陛下以为如何?”

“好。”大晋陛下没有思考,就直接应下了宋国使臣的话,他没有想过受刑的人是他的儿子,也没有想过他受过那么重的刑,不上药就直接扔出去,赵泽世还能不能有一条命在。

甚至,从始至终,大晋陛下都没问问赵泽世为什么会弄伤宋国公主。他什么都没问,只想在宋国面前做出听话的样子来。

外边雨渐渐小了,赵泽世跪在太和殿外的汉白玉石板受刑,雨丝夹杂着风冲撞进他的伤口里,一道道血汇聚成流蜿蜒在汉白玉石板上。

又一道鞭风凌厉地打在背上,他忍不住,一口血吐了出去,接着两手都撑在地上,再也直不起身子来。

他一口一口的往出咳血,眼见就坚持不住了。

掌刑的人不敢再打,怕在手上出了人命,便回去请示陛下。

陛下还没说话,宋国来的使臣倒是先张开嘴了,“我们陛下仁爱天下万民,也不愿要了谁的命,既然禹王身体坚持不住了,就这样吧。”

残杀皇子的罪名他可不背,他们大宋是想叫赵泽世死,可也要好名声,这么直接把人打死了算什么。

赵泽世此人不像晋国如今的陛下这般胆小懦弱,只会一味的求和。

之前三年,赵泽世伏小做低,虽也被宋人作贱,可终究还能留着命在。这一次赵泽世被送回来是因为宋国一个公主宴席上口出狂言,要把晋国的人全做奴隶。

赵泽世一忍再忍,可那公主却一直在说,还有在公主身边的男宠们,也附和着要把晋国皇室的人都找来,男的就收在公主身边做男宠,女的就留在送宫做奴婢。

他在宴席间坐着,是所有人取笑的对象,三年来都是如此。可这次他没有再忍着,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干脆利落的站起来走到宋国公主前面。

几个男宠还在宋国公主身边围着,有些碍事,他手指攀在男宠的喉咙上,用力。只听见咔擦一声,人就没了气。

赵泽世手里没有利器,但他依旧能要人性命。死了四个男宠之后,其他人都跑了,他站在了宋国公主身前。他身上干干净净,一滴血都没有沾,但宋国公主看他却像地狱里来索命的修罗。

他再一次把手扼在宋国公主的脖颈上,从动手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要活下去,他只想让眼前这些人都去死。

侍卫冲进来了,宋国公主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脸色也变得灰败,他松开手,把人扔在地上。

所以,宋国公主已经死了。宋国为了维持大国的面子,不愿意承认自己国家的公主死在一个晋国的质子手中,才说赵泽世伤了宋国公主。若不是现在宋国正在与北交战,无力再与晋国开战,赵泽世都没有走出宋国的可能。

所以,一开始宋国送他回来的目的就是要他的命。只是为了名声好些,所以让他多活了些日子罢了。

雨珠打进赵泽世眼睛里,他模模糊糊想着之前的事情,神志慢慢开始变的混乱,一会儿感觉自己是在宫里跟着先生上学,一会儿又回到了在宋国受人欺辱的时光。

这大概是回光返照吧……

重鞭不再落在他身上,两个侍卫携着他两条胳膊,慢慢往前走。这两个侍卫也是百感交集,当年禹王意气风发时,他们在宫中也有幸见过,不曾想今日会见到这样满身是伤的禹王。

原本陛下的意思是让他们把禹王放在宫外就好,他们二人动了恻隐之心,把禹王放在能遇见人的地方。

若是放在宫外,禹王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放在外边的路上,还可能遇见好心人救他一命。

他们往宫外走了一段路,把禹王放在地上,让他靠着墙,上边有院子里伸出来的一些树枝,能略微挡挡雨。随后两人就赶紧回宫复命去了。

雨整整下了一日,到傍晚时天才开始放晴。

相府。

柳倾玉看着暖起来的天色,和身边丫鬟吩咐道:“我们出去走走。”在屋里憋了这么一整天,她早就坐不住了。

荷丹收拾出一套雨具来带着,对小姐笑道:“咱们府上这么大还不够小姐走的,让相爷知道了,恐怕又要说您。”

柳倾玉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嘘,不许告诉父亲。”

她想了想又说:“算了,父亲知道就知道吧,反正到时候我都回来了,最多他就是说我一顿。把侍卫带上吧,对了,你让他们跟的远点儿。”

柳相在朝中树敌颇多,她的小命还是很值钱的,得保护好了。

有时候她也不明白朝中所有人都主张与宋国交好,为什么她爹却孤注一掷的要征粮征兵。宋国那么强,他们没必要打仗吧?

而且,每次爹一提这个,陛下就会特别生气,在金銮殿上就和爹破口大骂。她听别的叔叔说过,要不是因为爹的能力无人能取代,陛下早把他换下去了。

走到巷口时,院中浓绿的树伸出了一截树枝,上面积的雨水落在了她头顶。

她轻轻“呀”了一声,荷丹立刻把映着花瓣的油纸伞撑开,给小姐挡去剩下的水珠。

“小姐鞋上也溅了泥点子,回去荷香姐姐该说我了。”荷丹低头看见小姐纯白的云履上出现了几个突兀的泥点,不禁小声说道。

柳倾玉听见荷丹的话,也往鞋面看去,不仅鞋面,裙角处也有了泥点。她很爱干净,转身就准备回去换衣服。

正是这一转身,她好像看见巷子那边有什么东西,便又往过走了几步,看见的却是一个满身血泥的人。赵泽世旁边的雨水混杂了他伤口的血,好像躺在血泊中一般。

她惊恐之下往后退了好几步,扶着墙慢慢喘气。

“小姐,那人……”荷丹在柳倾玉身旁举着伞,也有些害怕。

柳倾玉强忍着不适,远远打量那人,他穿的衣服料子很好,应该不是什么亡命之徒。只是,那些血是哪来的呀……

她视线定在男人的背后,发现血迹大概是从那里出现的。不知这人还活着没,柳倾玉打了个手势,让后边跟着的人过来两个。

“你们去探探他的鼻息。”柳倾玉眼神紧紧盯着他们的动作,听他们二人说道:“小姐,还有气,只是身上在发热。”

柳倾玉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很烫。她抽出一方帕子,轻轻擦拭着手指上的血痕。这人也不知怎么搞的,额头上都有血。

她擦手时,心里想着要不要把这个人带回去,反正是多双筷子的事。若不管他,只怕也活不过今夜了。

正想着,男子抬起了头,目光中恍惚带着戒备,想要说话,嗓子太过干痛,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倾玉看着这双眼睛,一时间晃了神。他还未见过谁有这样美的眼睛,眉眼细长,眼角微勾,目光含情,眼尾上挑,是绝色美人才配得上的眼睛。

可这样美的一双眼睛,旁边却是未干涸的血迹,带着一种残忍的美和诱惑。

这双眼睛现在正疏离的看着她,好像落世的谪仙人在看着对他欲行不轨的凡人一样。

被他这么看着,柳倾玉反而生出了些别的心思。

她原本只想着把人带回府去就好,这会儿却想看看该会是什么样的脸才配得上这样的一双眼睛。

柳倾玉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轻轻在男子脸上拭去,一点一点,把脸上的血泥都擦干净了。把额间散落下来的碎发别在耳后。

当真是惊为天人!

她还没见过有人能长成这个样子。于污泥中,他给她的感觉却是矜贵清冷,勾人却不可欺。

赵泽世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什么意思,抬眸看着她。

他眸子一动,柳倾玉回过神来,把手中脏了的帕子扔在地上,吩咐侍卫,“你们去找辆马车,把他带回府里。”

有了一丢丢存稿,可以开新文了!

我来了,亲爱的宝宝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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