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海潮生

闻清衍直到暮色时分才找到了坐在钟楼上的贺楼茵。

晚风吹落她束发的绸带,吹散了满头乌发。她低垂着头,目光不似平日里明媚,清寂的月光更是为她添了几分愁绪。

闻清衍安静在她背后站了一会,才走上前将糖葫芦递给她。

贺楼茵接过,随口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闻清衍在她身旁坐下,随意说:“我是个术士。”

“哦。”

贺楼茵不再说话了,她将头发捋至耳后,开始吃糖葫芦。

闻清衍亦没有束发戴冠,他半披着发,任由二人的青丝在空中互相勾缠。

高楼之下人潮涌动,喧嚣声不绝于耳,高楼之上唯有呼呼风声。

贺楼茵一边缓慢吃着糖葫芦,一边听着闻清衍问她:“你的本命剑有名字吗?”

“有啊,”她说,“叫做春生。”

春来万物生。

可闻清衍想的却是:襄阳走马客,意气自生春。

朝嫌剑光静,暮嫌剑花冷。

能持剑向人,不解持照身。[1]

他又问:“你的本命剑都碎成那样了,还能用?”

他若没有看错,挡下贺楼风攻击的那朵海棠花,应当是贺楼茵本命剑的化形。

贺楼茵吃完最后一颗山楂果,将木签往下一扔,漫不经心说:“能啊。只要不对上修为比我强的人,它都是能用的。”

“……”

又是一阵无端的沉默。

“你的本命剑为什么会碎?”

傍晚的风中传来闻清衍极轻的声音,贺楼茵费了好大劲才听清,她没心没肺说:“不记得了。我受了重伤醒来后它就变成这样了。”

闻清衍莫名觉得心口抽痛,他故作玩笑问:“你这么强,还会有人能让你受重伤啊?”

“是啊,所以我要把它修好了,去找那人报仇。”贺楼茵淡淡说。

星月悬在空中,贺楼茵仰倒在屋顶的瓦片上,开始数着星星。从北斗数到南斗,将三垣四象二十八宿都数了个遍,依旧没有困意,便去勾闻清衍腰间垂着的蹀躞带玩。

闻清衍看着被打上一个又一个死结的蹀躞带,忍不住问:“你对其他人也这样吗?”

“什么?”贺楼茵没听清。

“没什么,”闻清衍偏过头,却并没有扯回她握在手中的蹀躞带,“剩下三枚白鹤令,其中有一枚在东海道宫,还有两枚目前算不出,可能被人用术法隐藏了。”

贺楼茵“哦”了声,扯了下蹀躞带,示意他继续说。

“星罗命盘的结果推衍出白鹤令与大陆上一个已经灭亡的国家有关。

“千年前的苍梧国,曾经出过一位神皇的国家。

“禅子说白鹤令也许是钥匙。

“打开苍梧国故地的钥匙。”

贺楼茵懒懒应了声知道了,接着便抓着蹀躞带将闻清衍扯了过来,对着他眨眨眼:“闻闻,这些瓦片枕得我后脑好痛。”

闻清衍:“那你就不要枕。”

“不,”贺楼茵摇摇头,说,“好闻闻,把你的胳膊借我用用。”

说完便不管不顾扯着闻清衍一起仰倒在瓦片上,滚了一圈将脑袋精准的压上他的胳膊,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闻清衍全身僵硬着不敢动作,直到身边人的呼吸变得绵长后,他才小心翼翼的抽出胳膊,用手掌托着贺楼茵的脑袋,将熟睡的人揽在怀中,让她枕着他的胸膛。

他在想:这一路上他有过无数次离开的机会,可为什么,没有走呢?

……

贺楼茵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房间里了,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晃了晃脑袋甩掉缠着不放的困意。

她怎么就睡着了?

又是谁把她送回来的?

想来应该是她的好仆人吧。

贺楼茵召出本命剑看了下,见裂纹没有扩大的趋势后便收了起来,随后放出传信青鸟将闻清衍喊了过来。

他今日换掉了那身破旧青色道袍,穿了身群青色锦袍,配上头顶的白玉冠,颇有些世家公子的风范。

贺楼茵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闻清衍自动忽略落在身上的目光,问道:“你打算怎么去东海玉离山?”

坐云舟会晕船,飞过去起码半月,等他们赶到了,折花会估计都结束了。

贺楼茵收回目光,指着窗边一只巴掌大小的木鸢不紧不慢说:“我三师姐的木鸢,坐它去。”

“你不晕?”闻清衍疑惑。

云舟与木鸢,本质上不都是空中交通工具吗?

贺楼茵摇头,“不晕啊。”她从前最喜欢坐三师姐的木鸢下山玩,但三师姐将她的木鸢看得跟个宝贝一样,如果不是她以这次去东海时替她取来云鲸筋脉作为交换……

贺楼茵又看了闻清衍一眼。

真是便宜他了。

有生之年也能享受一番日行千里的乐趣。

闻清衍偏头避开她的视线,问道:“现在走?”

“不,”贺楼茵摇头,微笑说,“我还有份礼物没送给裴城主呢。”

说罢,她抬手一挥,一道凌厉剑光从她袖中飞出。

剑光直入万丈青空,将云朵在朝阳前拉出长长白痕,又在天荒城中穿梭飞行。

剑风吹拂海棠树,满城花雨纷纷。

“阿娘,下雨了。”

小姑娘提着裙摆冲进花雨中,张开双臂让海棠花落了满身,妇人站在屋檐下,温柔凝望着花雨中的仰头接花的孩子。

长街上早起上工的行人仰头疑惑说:“怎么突然起了这么大风?”又想着今日没带伞,唯恐会下雨,急忙加快了步伐,抬起手臂挡住遮蔽视线的花瓣。

一剑过,满城海棠花尽折。

剑意在城中荡了一圈后,径直落向城主府。

裴叙之刚与沉睡的夫人说完话,一推门便见一道剑光径直扎入园中,急忙跟上去看个究竟,只见那写着“剑修与狗不得入内”牌子轰隆一声在他面前炸成碎片。

裴叙之气得周身真元暴涨,恨不得立刻就去与贺楼茵大战一场。他生平头一次,被一个小辈欺上了门。

身后的禅子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笑意,温声劝解:“不过少年心性,城主何必与她计较?”

裴叙之怒道:“若是她把你家那口醒世钟炸了,你也能坐得住?”

禅子笑笑,默默闭上嘴,心说她说不定还真做得出来。

裴叙之在禅子这里得不到认同,只好转头找贺楼风的麻烦:“你们贺楼家行事一贯如此?”

贺楼风同样心虚偏开眼:“堂妹拜入南山剑宗多年……”

言下之意就是这与我们贺楼家无关,要找麻烦找南山剑宗去。

裴叙之气得吹胡子瞪眼,但正事要紧,他无奈摆手开解自己,“罢了罢了。我要在家照顾夫人,东海一行就拜托禅子与贺楼公子了。”

……

木鸢可日行千里,本预计半日便可到玉离山,却不想半路出了意外。

贺楼茵捏着从空中掉落的血榜悬赏令,愤愤不平的问闻清衍:“凭什么我只比你贵五万金?”

闻清衍:“……”

这是什么值得拿出来比较的事吗?

但迫在眉睫的杀招使他来不及细想,他问:“跑还是打?”

贺楼茵唇角勾起,望着突然变得昏暗的天空,拍手惊叹道:“血榜第七,仰山笑。”

“终于来了个像样的人物了。”

[1]《走马引》李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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