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一棵棵苍翠的大树拔地而起,伴生的藤蔓层层交错,遮天蔽日般把绯红的天空填的满满当当。
“咻——”一声响亮的口哨声,惊起了午睡的雀鸟,它们拍着翅膀绕树一周,醒过神来似的,朝着口哨声响起的方向疾飞而去。
“咻—咻—”又是两声急促的口哨声,一只体型娇小的金毛猴蹲在林中一片空地上,不断催促着。
拍打翅膀的声音陆陆续续地响起,金毛猴滴溜溜的大眼睛环视一周,见大约来了百只左右的鸟儿,便把嘴里的口哨吐了出来,用尖利的嗓子喊道:“大王有令——有个胆大包天的小贼,偷了大王的东西跑了!谁抓到了重重有赏!”
“有赏!”
“有赏!”
听到有赏,五颜六色的鸟群立刻躁动起来,叽叽喳喳地附和道。
金毛猴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往天上一抛,众鸟儿做惯了这寻妖的差事,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拿鸟喙碰了碰那被太阳一照闪闪发亮的物事。
“噶!”一只黑色的乌鸦率先碰到了,桀桀笑道:“是海里的!海里的!小鱼儿!抓到它!”
“抓到它!抓到它!”鸟群兴奋地冲天而起,扑进茂密的树林中。
金毛猴也跳上树干,借助林间的藤蔓荡了进去。
这片森林在万妖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因为一边靠着界缝,一边靠着大妖腾冲的地盘,自然被默认为是腾冲的自留地,平日里妖迹罕至,外头的妖不想触腾冲大妖的霉头,而他手底下的妖呢,又嫌弃这林子太大地形复杂,巡逻都避开这地界。
金毛猴带着一群鸟在林子里找了一天半,也才不过摸了这片森林的十分之一,往日里光滑油亮的皮毛都累得有些发黄了,气得他一日要咒骂那小贼十几遍。
其实当日那小贼从腾冲那里逃出去,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有可能,只不过他最近得罪了飞狼,所以最难搜查的翠林就分到了他头上。
“噶!”一只乌鸦落在了他肩膀上。
“怎么样?”金毛猴有气无力地问道。
“没闻到,没见到,没听到!”乌鸦嘎嘎地答。
金毛猴气得毛都炸起来了,在地上边打滚边叫道:“去他奶奶的,这么大的林子叫我怎么找!不干了不干了!”
“不干了不干了!”一只傻鹦鹉跟着学了一句。
金毛猴猛然安静下来,手中摸到一块石子,反手便丢出去,打得那鸟儿一个洞穿从树上落了下来。
“你是个什么玩意?”他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正要捡起地上的鸟尸,却先“咦”了一声:“这地上,怎么有条……路?”
他是猴子,天性喜欢在树干上腾转挪移的,刚才路过的时候也没有仔细看看底下的地形。这么一细看,尽管已经被杂草覆盖了大半,但这褐色的土里,确实有几块碎裂的青色石板,破破烂烂地延伸到远方。
“那是?”
“噶!”这猴子性情阴晴不定,刚杀了一只同伴,其他的鸟儿噤若寒蝉,唯有那只乌鸦不怕他,反倒凑过来说道:“翠林古道!翠林古道!人妖殊途!人妖殊途!”
乌鸦的嗓子粗哑难听,林子里霎时一静。
金毛猴心头发紧,他还是小猴子的时候,听族里的长老讲故事,便提到过这翠林古道,传说人界与万妖界还未分开的时候,人族的修士就是通过这条道杀了进来,把万妖界的众妖们杀得死伤惨重,连曜日都被大妖的血染成了红色,小猴子听了这故事,吓得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再继续深入,但转念又想,界缝好好地关着,人族在万妖界已经销声匿迹上千年了,更何况大王这次给的奖赏里有他结丹急需的东西。
“走!去看看。”金毛猴一挥手,鸟儿们呼啦啦地顺着青石板路往前飞去。
翠林的北侧,正是大妖腾冲的地盘,他是蛇,喜阴怕阳,不似其他大妖修建得华丽的洞府,他往常睡觉的地方在一处极深的地穴里,阴暗潮湿,又有许多钟乳石,正适合化为原型盘着睡觉。
此刻绯红的日头沉沉坠在天边,洞穴里一片黢黑,唯有几块矿石发着莹莹的青光,巨石围成的“宝座”上,小山一样的巨蛇盘在石柱上,黄色的竖眼满足地眯着,长舌一挑,隐约可见嘴中一个蓝色的发光物事。
突地,蛇头猛然直起,蛇尾勾起一个盒子,匆匆把嘴中的东西吐进盒子里,巨蛇闪身消失在洞穴中。
洞穴之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腾冲手底下的万妖们正在不停地修建道路、居所,他们的洞府围着大王的地穴一层层往上,直到把整个云荡山都挖空,凿成了一个大漏斗的形状。那漏斗的中央,独独留一根冲天的石柱直插云霄,上头竖着一杆墨绿的旗帜,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山壁上晕黄的光星星点点,是一些修为低下的小妖点了灯燃起了炊烟。
“哒。”第一滴轻雨落下的时候,一只粉蝶绕着石柱飞了一圈,化为一名轻纱女子,仔细看去,她背上有一对时隐时现的璀璨翅膀,在曜日的余晖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几乎在她现身的同一时刻,宽袍绿发的男子携着一股阴风闪现在她眼前。
“万……”男子眯起一双细长的黄瞳:“不对,尔非万变。有蝶一族,来我这里有何贵干?”
“拜见腾冲老祖。”妖族弱肉强食,大妖对小妖有天然的恐摄力,那女子强忍恐惧,盈盈一拜:“我乃有蝶一族听云,奉我家老祖之命前来拜会。”
腾冲咧开嘴,细长的舌头“嘶嘶”吐了出来:“何事?”
“老祖于茧中感知到界缝有异动,命我拜会腾冲老祖。”听云恭敬地答道。
“哦?”腾冲扭了扭脖子:“界缝有异动?我未察觉。”
“老祖化茧之前,在界缝处曾留了半具化身,因此一有异动,便告知了我等。”听云劝道:“有蝶一族和腾蛇一族奉命看守界缝已有上千年,若界缝有变,我等首当其冲,还望腾冲老祖能一同前去,加固封印。”
腾冲闻言,却是怒气迸发,一挥衣袖把那蝶儿扇飞了出去:“加固封印?万变不来,却遣了你这小妖来传话?”
听云是凝魄境,在有蝶一族的年轻一辈中属佼佼者,更是万变的曾曾孙女,一向被当做下一任族长来培养,平日里也是心高气傲,何曾像这样被劈头盖脸拿妖力压制过。然而腾冲已是破虚境的大妖,整整高出她三个境界,她只能忍着这蛇身上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堪堪借着山壁稳住了身形,低声下气地说:“腾冲老祖息怒,听云虽只是凝魄境,却是族中最擅长补阵的。界缝封印乃大妖们合力设下,非大妖之力难以补缝。万变老祖入茧三百余年,正是化蝶的关键期,否则定要同您一道前去的。事成之后,有蝶一族愿奉出一枚冰露果,还望腾冲老祖笑纳。”
冰露果乃有蝶一族领地明春谷独有的产物,一百年开花两百年结果,一枚可抵得上百年的修为,被妖族们捧出个“升仙果”的名号。只可惜有蝶一族的鳞粉乃万毒之毒,明春谷无人敢闯,流落在外的冰露果自然少之又少。
腾冲凶名在外,最是暴虐贪婪,可他却是距离界缝最近、当世仅剩的几个尚未隐居的大妖之一。有蝶一族此次前来请他出山,便提前准备了一枚冰露果带在身上。
“哦?”果然,听到冰露果,腾冲收了怒容,露出个笑的模样,锯齿一般的牙齿上下磨了磨,即便笑也狰狞得可怕:“化蝶期?那可真是——情有可原了。罢了,界缝事关重大,我就随你走一趟。”
“多谢腾冲老祖。”听云揉了揉手臂,恭恭敬敬地弯下腰。
未几,二妖飞至一处黑漆漆的洞口前。此时曜日西沉,一枚蓝月弯弯挂在树梢。月光下,听云的翅膀流光溢彩,扑闪之间一股柔和的妖力送入洞内。
片刻,听云惊道:“果然有破损之处!界缝处的大阵,乃千年前大妖们合力设下,怎会有此疏漏?”
“哼。”腾冲甩了甩衣袖,歪着脖子打量她:“你这小蝶,无知可笑。可知世间亘古不变的伟力,非是妖力、仙力,而是风吹雨淋,时光之力也。”
“多谢腾冲老祖教诲。”听云羞惭地低下头:“只是,这封印千年来都未出过异动,我担心那些狡猾可怕的人族,通过这破损之处入了我万妖界……”
腾冲眼底红光一闪,摆手道:“只损了一道缝罢了,即使有人一族想借机溜进来,也都是些修为低下的废物。凡结丹境之上者闯入此阵,顷刻便会被撕成碎片。不需多言,起阵——”
听云忙打起精神,掐了个起阵的手势,引导着腾冲澎湃的妖力,细细填补起大阵的裂痕。
一个时辰之后,二妖收回妖力,腾冲气定神闲,听云却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强扯出一个笑容,双手奉上一只盒子:“多谢腾冲老祖相助,此乃冰露果,我们有蝶——”
“哦?”腾冲却等不及她把话讲完,蛇信子“嘶嘶”两声:“那可真是,多谢款待了——”
话音未落,一只山也似的巨蛇凭空出现,巨口张开,伴随一声凄厉的惨叫,把羸弱的蝶儿和她手中的盒子一并吞下。
“呕!”顷刻间巨蛇又化为人身,干呕了几声,将口中的东西吐在手中,只见那被鲜血裹挟着的小玩意,赫然是一只白玉的骰子。
腾冲怒道:“万变之骰!这狡猾的有蝶一族,竟叫她跑了!”此刻他白玉似的脸上,渐渐爬上了不祥的紫色,腾冲忙封住胸口血脉,化为一阵风消散在夜幕中。
却说半个时辰之前,二妖还在缝补界缝之时,翠林古道之上,一盏灯晃晃悠悠,照亮了一方天地。那提灯的是个人形的少年,穿一身样式繁复的白衣,身姿挺拔,脚步虽轻,却坚定有力。
“咕咕!”翠林中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叫,少年便侧过脸,警惕而认真地倾听,月光透过树梢洒在他脸上,却原来他轻纱覆眼,双眼紧闭,是个天盲。
不一会儿,那盏灯便停止了跳动,少年停下脚步,鼻尖隐隐约约嗅到了湿润的水汽。
“喂。”一声细细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好似有人就在他耳边嘀咕似的。
“别往前走了,”那声音小声而快速地说道:“那蛇,那恶蛇的手下来了——”
少年侧脸正要仔细倾听,却觉一股柔和的力牵住他的手腕,他还未来得及抵抗,整个人就被牵引着飞起,又柔柔地坠在一片水中。
唯有一轮圆月,静谧地照耀着这片碧绿的湖泊。
不远处的金毛猴猛然转过身:“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