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的目光在千秋的左手手腕上停留了一会儿,那里有一圈非常淡的疤痕,在千秋伸拿举起之时就能看见。
这疤痕若是生于爱美的女修手上,想必会让人难以忍受。
千秋身为男子,完全没放在心上。
他不在意,可对于知道这道疤是怎么弄上去的人来说,是个让人痛心的、难以说出口的秘密。
没犹豫多久,方远还是决定把这个藏了十几年的事情告诉千秋。
正巧,千秋也放下了筷子,正摸着吃得圆鼓鼓的肚子,笑得一脸满足。
“左手伸出来。”
虽然不太明白方远要干嘛,千秋还是乖乖地伸出了手。他疑惑地看着方远摩挲着那圈疤痕,那力道极轻,像是碰疼了他似的。
“这个已经很久了,早就不痛了。”
“你还记得这疤痕是怎么来的吗?”方远放下千秋的手,一脸正色地问。
知道方远是有重要的事要说,千秋也正襟危坐。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记得了,不过我听说是魔修干的。”
“没错,确实为魔修所为。”方远点了一下头,接着说了下去,“八宗是修真界最大的几个宗门,地位不凡。各宗门之间相距甚远,但每年都会用阵法联系,这你知道吧?”
千秋“嗯”了一声作为回答。这个他当然知道,小时候兄长就带他去看过他们丹宗的那个阵法了。
阵法除了起个联络的作用,也能在宗门遇到困难时请求其他宗门伸出援手。
这种阵法的存在并不是秘密,但它设置在宗门内一个非常安全、隐密的地方。寻常弟子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更不用说魔修了。
魔修甚至连靠近都不能,只要有魔修靠近就会引发机关,还没等魔修进去,整个宗门就都知道了。
能进去的往往只有宗主、长老以及少数几个核心弟子。
十一年前,魔修进攻桃仙宗,给桃仙宗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损伤,最让人惋惜的则是林泽的父亲母亲——前任宗主及其夫人的消损。能把前宗主逼到绝路,那是因为没有退路了,也没有援兵。
“这个我知道。当时桃仙宗内出现了一个叛徒。就是因为那个叛徒毁了八宗用来联络的阵法,才会让桃仙宗整个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说起叛徒,千秋恨得牙痒痒。
就是她害得阿泽受了那么多苦,好在那个叛徒也没得到一个好结果。
丹宗与桃仙宗向来交好,两宗之间还有另一个小点的阵法用来联系,只要是内门弟子都能使用这个阵法。
“难道那个时候有人通过这个阵法联系到了丹宗?”千秋低头思考着,把心里的疑问轻声说了出来。
“你想得没错。叛徒在毁了八宗联络用的阵法后,立刻就被察觉到了,她已经来不及毁掉另一个阵法了。当时桃仙宗向丹宗求助,王宗主立马下令要前往桃仙宗……”
方远说到这个关键时候停了下来,急得千秋汗都要出来了。他之前没有想过另一个阵法的事,现在方远再次提起当年的事,一定是知道什么的。于是他追问道:“那为何没去?”
方远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千秋,好似已经将答案告诉了他。
千秋本来还在焦急知道原因,刚想追问,一抬头对上方远的眼睛,恍惚了一下,然后突然就明白了。
他颤抖着手缓慢地指向自己,眼睛瞪大,不敢置信地问:“是因为……我?”
方远没有回答,但却是最正确的答案。
千秋挺直的背弯了下来,放在腿上的手攥得紧紧的。他不想相信,可是方远绝不会骗他。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一般难受,“可是我怎么一点儿都不想不起来了?”
见他这副样子,方远也不好过,但事情说到这里,打住是不可能的了。
之后千秋从方远的嘴里知道了他不曾知道,不,应该说是被迫遗忘掉的部分。
魔修借由叛徒之手毁了桃仙宗的阵法之后,紧接着就毫无顾忌地攻上山来。当时留在宗门里的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因为谁也没想到魔修会突然进攻。
魔修来势不小,桃仙宗内所有人都紧急应战。这种时候当然不会有人忘记使用另一个阵法联系丹宗,丹宗收到了消息,也立刻回应了。
但就在丹宗有所动静的时候,一群魔修出现在了丹宗之内,为首的高大魔首手里一手握着弯刀,一手提着千秋,只要有人敢有攻击的意图,他就把千秋高高举起,挡在面前。
小千秋害怕得浑身都在颤抖,丹宗的人再气再急,也不敢轻举妄动。
魔首动静闹这么大就是想要这个效果,但他的最终目的却不止如此。
弟弟被魔修抓住,还在自家宗门内如此嚣张,王宗主怒极,而接下来魔修的话更是让他陷入两难。
那魔修说,是去桃仙宗救人还是要弟弟的命,二选一。
王宗主与那魔修周旋一番,想先救下弟弟。只是魔修也不傻,看出王宗主的打算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剑斩下了小千秋的一只手。
手与身体分离掉在了地上,大量的鲜血从腕上整齐的切口洒出,伴随着小千秋痛到极致的哭喊。
最后如魔修所料,面对哭声渐小、生命即将逝去的幼弟,王宗主妥协了。
说到这儿,方远停顿了一会儿,给千秋时间让他接受这些。
果不其然,他从千秋眼里看到了自责、内疚等情绪。他觉得都是因为他被抓住用来威胁兄长,才没能帮到桃仙宗,也因此让阿泽失去了父亲母亲。
千秋低垂的头不让方远看清他的表情,可那微微颤动的肩膀,还有时不时泄出的低泣声出卖了他。
这里只有他跟方远两个人,最后干脆趴在桌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阿泽从未怪过你,不是你也会有别的人、别的事让宗主不能出手。”想必魔修里有个擅长算计的阴险小人,不知怎的,方远一下子就想到了从玉成那张脸。
用不着一一回想千秋都知道,阿泽待他一直很好,而且看他的眼里从来没有怨和怪。
他哭是因为知道事情已经发生,无力再改变。也因为阿泽的不怪,待他一如既往。
方远安静地看着千秋哭,等他哭得差不多了才继续说下去。
后来小千秋的那只手接上去了,只留了一圈疤痕。
然而,身体虽然修护好了,但内心却没有。
被魔修抓住以及断手的那些场景让恐惧和痛苦在小千秋心里扎了根。
他必须时刻要兄长陪着才行,别人都不行,只有粘在兄长身边才能让他有安全感。
即使这样,小千秋还是不能摆脱内心深处的恐惧。不仅吃不好,还会每天从噩梦中惊醒,又哭又叫。
这样的情况一直在持续,且没有好转的迹象。若是放任不管,别说修炼了,正常地活下去都难。
而且王宗主身为一宗之主,必定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弟弟。
方远就是在这时候被安排到千秋身边来的。他本来是个被丢过来、可有可无的外门弟子,只是王宗主想着他和弟弟年纪差得不多,可能会处得来一些,才被破例准许靠近服侍二公子。
根本没用,除了王宗主,小千秋排斥所有人的靠近。
方远站在一边看着小千秋缩在被子里泪流不止,只要有人靠近就会害怕,也会经常对着虚空发呆。
他好像从一个金贵的小仙童变成了流落在街边的小猫小狗,而且是濒死的那种。
“王宗主翻遍了先祖遗留下来的所有丹方,终是让他寻得一丹方,炼制了一颗能封住记忆的丹。”
千秋的声音带着大哭后的沙哑,“所以我才一点儿记不得了,那现在又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那颗丹的作用是有期限的,有可能是在服用之人修为渐高之后,也有可能是在受到某些刺激之时想起。所以我们觉得,应该要找个机会提前告诉你,让你不至于在哪一天想起的时候惊慌失措。给你服下丹药也是铤而走险,但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其他可以救你的办法了。”
“所以,你也不要怪他了。”
千秋愕然抬头看向方远,不明白方远怎么知道的。但转念一想,方远一直陪在他身边,常常都能看透他的想法,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对兄长态度上的变化。
有可能不止是方远看出来了,连阿泽也知道……
是了,千秋觉得兄长在桃仙宗遇到危机之时没去帮助他们,是在见死不救。
如果他去了,阿泽的爹娘就不会死,阿泽也不会被魔修抓走折磨。
千秋也质问过兄长,为何不救?
兄长怎么回答的呢?
他什么也没说。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了,千秋从激动不解到失望平静。怎么都得不到答案之后再也没有问过兄长,他把这件事放在了心底,也开始越来越不想跟兄长在一起,于是他经常跑出宗门,带着方远一起。
他对阿泽感到愧疚,于是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弥补,也想让阿泽开心起来。
却原来,一切的原因在他。是因为他这个被兄长一手带大的软肋被抓,兄长才没能及时赶到桃仙宗。
他忘记了,所以才会一直暗暗责怪兄长为什么没有去帮桃仙宗一把,所以才在他质问时,说不出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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