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温言已经醒了。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早起的鸟儿啼叫。
今天是他结束一周假期返校的日子。
他起初只是稍微有点厌学,随手填了张无理由的假条递上去,整整一周的空白假期,没想到教务处竟真盖了章。或许年级第一的排名在印章落下时起了作用,如今回想这七日,最明亮的记忆竟都停在假期伊始:那个遇见沈夜的夜晚。
他本想再睡一会儿,却不知怎的莫名没了睡意。
温言起身去洗漱。他的卧室里有独立的卫浴,所以根本不用出去。
温言一把水泼在脸上,水珠从脸颊缓缓流下,望着镜子里的男孩,他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打开衣柜,看着角落里被冷落了许久的校服,将它取出。
书桌上的书本和笔记已经收拾妥当。温言的手指轻轻抚过每一本书的,确保它们都整齐地排列在背包里。
收拾完行李,温言站在窗前,轻轻拨开窗帘。花园还笼罩在晨雾中,那一丛丛野胡萝卜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白色的花朵在朦胧的晨光中若隐若现,像极了某个男孩安静时的模样。温言看了很久,直到阳光渐渐驱散雾气,才转身下楼。
厨房里,王妈正在准备早餐。看到温言这么早下楼,她明显愣了一下:“少爷,怎么不再睡会儿?”
“醒了。”温言简短地回答。在客厅惯常的位置坐下。
不一会儿,楼梯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沈夜穿着温言给他买的新睡衣,头发翘起来了一撮,睡眼惺忪地走了下来。看到温言已经坐在那里,他愣了愣。
“早。”温言说,声音柔和。
沈夜小声回了句“早上好”,他看到了温言身旁的行李箱和书包。
王妈端上早餐,热气腾腾的早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温言拿起牛奶,看向沈夜:“下午我要回学校了。”
银制的勺子“叮”的一声碰到瓷盘。沈夜的手顿在半空,然后慢慢放下。他低着头,只回了一个“嗯”,声音很轻。
温言的目光在王妈和沈夜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王妈身上:“小夜就麻烦您照顾了。”
“少爷放心。”王妈连忙点头,“我会照顾好他的。”
沈夜机械地嚼着面包,平时美味的面包却在此时尝不出任何味道,他的睫毛垂得很低,餐桌下,他的脚趾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抵在拖鞋的边缘。
温言看了他一眼,又补充了一句:“有事可以找王妈或周叔,不用见外。”
又是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嗯”。沈夜的头更低了,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盯着盘子里渐渐冷掉的煎蛋,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温言慢条斯理地喝着牛奶,沈夜则低着头,机械的啃着面包,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安静。
王妈来回看了看两人,往沈夜盘子里多放了一个煎蛋:“小夜,多吃点。”
阳光渐渐填满了整个餐厅,却驱散不了某种无形的沉重。温言端起牛奶,目光落在沈夜发顶的旋上。那个翘起一撮头发的地方,此刻显得格外柔软。
早餐后,温言放下餐巾,看向安静坐在对面的沈夜。“去花园走走。”他说,声音柔和。
沈夜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又很快暗下去。他轻轻点头,跟在温言身后走出餐厅。早晨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照在两人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长一短的影子。
沈夜的脚步比平时慢了许多,每一步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他低着头,目光落在温言的影子上,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走得更慢些。鹅卵石小径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声响,和着远处鸟儿的啼叫,在安静的早晨格外清晰,他却有种莫名的失落。
温言在花园转角处停下。那里,一丛“安妮女王的蕾丝”在晨光中舒展着洁白的花瓣,几滴晨露还挂在纤细的花茎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温言目光落在那些倔强生长的小花上。
沈夜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最近的一朵花。花瓣柔软冰凉,在他的触碰下微微颤动。他抬起头,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将那双总是带着怯意的眼睛映成了琥珀色。
“……你会回来吗?”沈夜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花园的宁静,又像是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温言看着男孩仰起的脸,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投下细碎的阴影,笑了笑,“傻瓜,当然了,我一周会回来一次。”
温言忍不住捏了捏沈夜的脸颊,“怎么?这么舍不得我啊。”
沈夜低下头,声音很小但却清晰:“我等你。”
这三个字像一块石头,轻轻投入温言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他想说些什么,也许是嘱咐,也许是安慰,但最终只是伸出手,揉了揉沈夜柔软的头发。
阳光越来越暖,照在两人身上。花园里很安静,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沈夜依然蹲在花丛前,手指轻轻绕着花茎,像是在做一个无言的约定。
那丛白色小花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无声地道别。
午后
阳光斜斜地将温言的影子拉得很长。周叔已经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门前,后备箱敞开着,里面地放着温言的行李箱。
沈夜躲在门后,只露出小半张脸。他的手指紧紧抓着门框。
温言穿着蓝色校服,蓝色的校服外套,左胸口袋上绣着校徽,校徽周围是“梧市第二中学”的小字,他拎着背包,鞋子踩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打开车门的瞬间,他像是感应到什么,突然回头望向门口。
沈夜像只受惊的小猫,立刻缩回了门后。但温言还是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盛满的不舍。
“少爷,该出发了。”周叔在旁边轻声提醒。
温言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车门关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当汽车行驶的声音渐渐远去,沈夜终于推开门冲了出来。他站在路边,阳光将他的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远处的车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转弯处。
王妈不知何时站在了沈夜身后,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在风中微微发抖,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声音惊动了沈夜。男孩转过身,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回屋吧,小夜。”王妈柔声说,“外面风大。”
沈夜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车子消失的方向。
王妈跟在后面,看着男孩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内。阳光依旧温暖,但整个别墅似乎都因为某个人的离开而安静了下来。
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校门口,温言透过车窗望着那扇熟悉的大门。梧市第二中学的烫金校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几个返校的学生拖着行李箱有说有笑地走过。
“少爷,到了。”周叔的声音从前座传来。
温言“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即下车。他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了两下,目光扫过后视镜,仿佛还能看见站在路边目送他的那个小小身影。
车门打开的瞬间,微风扑面而来,带来些许凉意。温言整了整领口,从后备箱取出行李。蓝色的行李箱轮子在路上发出规律的声响,他的书包沉甸甸地压在肩上。
“温言!”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是一个长得很清秀的男生,林嘉明小跑过来,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假期过得怎么样?”
温言闻言微微点头,算是回应,脚步却没有停下。林嘉明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冷淡的样子,自顾自地跟上来:“听说你这次请假一周?老张差点气疯。”
校园里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树荫,温言走在光影交错的小路上,耳边是林嘉明喋喋不休的唠叨。
宿舍楼前已经聚集了不少返校的学生。温言掏出钥匙打开308的房门,一股淡淡的木质清香扑面而来。他的书桌收拾得一尘不染,和离校时一模一样。
“你这周到底干嘛去了?”林嘉明靠在门框上,好奇地打量温言的动作,“该不会是偷偷参加什么特训吧?”
温言把行李箱放在床边,没有回答。
“没干嘛。”温言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你不乐意说就算了,我先回班了,我作业还没写完呢。”林嘉明转身离开
整理行李时,温言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些。他把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书本按类别排列在书架上。
窗外传来学生们的嬉闹声,宿舍楼渐渐热闹起来。温言站在窗前,看着远处操场上奔跑的身影。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张教授发来的消息:“回来了?待会来一趟我办公室。”
温言的拇指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最终只回了一个“嗯”。他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身开始整理书桌。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和笑闹声,属于校园的喧嚣渐渐将他包围。
整理完后,温言走出宿舍楼,闯过喧嚣的人群,来到三楼教学楼办公室门口。门没关,但他还是伸手敲了敲门,然后才进去。
一股淡淡的茶香扑面而来。张教授坐在堆满试卷的办公桌后,鼻梁上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正皱着眉头翻看一份成绩单。听到敲门声,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射向温言。
张教授是二中数学教研组组长,奥数竞赛班主教练,身材微胖,常年穿着深色西装,戴一副厚重的老花镜。头发花白且有些凌乱,总是一副思考难题时的皱眉表情。
“坐。”张教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温言安静地坐下,脊背挺得笔直。阳光斜照在他脸上,让他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清晰。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老式挂钟的秒针走动声和张教授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张教授终于开口,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这是老师叫学生来办公室的通用话语。
温言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张被红笔圈画过的请假条上,声音平静:“因为请假。”
“一周!”张教授突然提高了音量,手指重重地点在请假条上,“数学竞赛就在下个月,你作为种子选手请了一周假?”
窗外的梧桐树上,几只麻雀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扑棱棱飞起,温言的目光追随着它们飞远的影子,思绪却不自觉地飘走。
“温言!”张教授敲了敲桌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温言收回视线:“我在听。”
张教授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抽出一沓试卷:“这是你这周落下的模拟题,难度比平时高了30%。”他推了推眼镜,“在明天放学前全部做完交给我。”
温言接过试卷,粗略地翻了一下。最后一道大题是去年国际奥赛的压轴题,难度确实不小。但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好。”
这个反应似乎让张教授更加恼火,“别仗着聪明就松懈!”
温言的手指在试卷边缘微微收紧,将试卷整齐地握在手中:“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做题了。”
张教授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叹了口气,声音缓和下来:“温言,你是我带过最有天赋的学生。”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历届奥赛冠军照片,“我希望明年这里挂的是你的照片。”
温言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玻璃相框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我会的。”温言站起身,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走出办公室时,温言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王妈发来的照片:沈夜正坐在花园的白色小花丛边,膝上摊着那本《趣味数学入门》,阳光为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边。
温言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他将手机放回口袋,抬头看向走廊尽处的窗外。十月底的天空湛蓝如洗,周五,他在心里默算着,还有四天。
温言推开教室门的瞬间,原本嘈杂的室内突然安静了一秒。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随即移开,假继续各自的谈话,林嘉明几个相熟的同学对他点了点头。
他的座位在靠窗倒数第二排,这个位置既能看清黑板,又不会被老师过多关注,但他是年级第一,第二点看到是不可能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洒在桌面上,将深褐色的木质纹理映得格外清晰。
“哟,我们的天才少年终于回来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彭海翘着二郎腿,手指间转着一支笔。
温言没有回头,只是将书包挂在课桌侧面的挂钩上。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彭海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侧目而视。
温言终于转过身,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有事?”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彭海的表情僵了一瞬。他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上课铃突然响起。
班主任夹着教案走进教室,目光在温言身上停留了一秒:“温言,下课来我办公室拿上周的作业。”
温言微微点头,翻开崭新的课本。
整节课上,温言的笔尖几乎没有停过。他一边记笔记,一边在草稿纸上演算张教授给的奥数题。复杂的公式在他笔下流畅地延伸,就像某种无声的语言。
“温言同学。”李老师突然点名,“请回答这个问题。”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过头,等着看一周没来上课的学霸如何应对。彭海甚至已经勾起嘴角,准备看笑话。
温言放下笔,站起身。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为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他没有看课本,也没有看笔记,只是用平静的声音给出了完美答案。
李老师推了推眼镜,难得露出满意的表情:“很好,请坐。”
下课铃响起时,温言正准备起身,一个纸团突然砸在他桌上。展开一看,是彭海歪歪扭扭的字迹:“放学后体育馆见,不敢来的是孙子。”
温言将纸条揉成一团,准确无误地投进后排的垃圾桶。他拎起书包向办公室走去,身后传来彭海恼羞成怒的咒骂声。
走廊上,三三两两的学生聚在一起说笑。温言走过时,几个女生红着脸窃窃私语,但他恍若未觉。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影子安静地向前移动,不疾不徐,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永远冷静自持。
“温言!”林嘉明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老张没为难你吧?”
“没事。”
温言已经转身走向办公室。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在走廊的人流中格外醒目。阳光追着他的脚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教学楼尽头的教师办公室。
那里,一摞厚厚的作业正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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