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温楚的屋子十分简陋,一张床置于主屋之中,而杂物则堆积在狭小的偏房,温老爹还在世的时候,屋子里头尚且还有些烟火气,温老爹死后,就是连屋子里头的几分人气也带走了。

夜风从破旧的门窗涌入,温楚面上露出几分担忧,她问道:“赵爷爷,难不成救不活了?”

赵大夫叹了几口气便也不再叹了,他从她手上接过了药箱,回答道:“不救肯定是活不成,救一下试试看吧,说不准就活了呢。”说罢,手上便也有了动作。

期间,温楚站在了一旁给赵大夫打着下手,烧水,换洗抹布,两人来来回回忙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天边甚至冒出了鱼肚白,赵大夫才停了下来。

赵大夫累得瘫坐在了椅子上,他喘着粗气说道:“命暂时是保下来了,就是那口气虚得不行,也不知道能不能熬下去,若熬过这几天,修养一两个月,也能差不多好了。”

温楚累了一日,也疲惫得不行,她坐在床边,眉眼之间尽是疲累,她道:“这回实在是麻烦赵爷爷了,药钱我待过几日我定给你。”

赵大夫知道温楚一个人过得也不容易,他叹了口气说道:“你爷爷我没给救回来,今个儿钱我还能收了你的不成?”

温楚想要拒绝,赵大夫却已经往门外走去了,他边走边嘱咐道:“人要是醒了,你就给他喂点粥下去,肚子空着可不行,还有啊,记得晚些时候来春晖堂取药,小心些,别叫你叔叔还有药堂里头的伙计瞧见了。”

赵大夫的儿子赵成在春晖堂里头打下手,赵大夫此番叮嘱也是怕温楚被刁难,若是叫赵成看见温楚来白拿了药,少不得又要去赵青面前说,到时候又要翻天覆地地去吵去闹。

清晨的风有些糊眼,看着赵大夫离去的背影,温楚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就转身回了屋。

她走到了床边,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宋喻生,他的唇上依旧是没有一丝血色,阖上眼时候,睫毛更显纤长浓密,他的眉眼清冷,闭着眼睛的时候才没那么浓厚的疏离之感。

温楚不知道宋喻生能不能活下去,若是算上一卦的话,说不准能算出来。可就算是算出来了又能如何,若是卦象说他活不下来了,温楚难不成现在就要把他丢出去,任他去死?

就如昨夜,即便测出是大凶又能如何,宋喻生还不是躺到了自家的床上。

如今这样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温楚也不知道宋喻生何时能够醒来,她又去烧了壶水来,待到差不多凉下来的时候沾了点水到手上,往他的唇上按去。宋喻生的嘴唇干得不行,想来身体里头已经极度缺水了,他人还昏着,水进不去肚子,是以温楚才有了此番举动。

温楚一边为宋喻生润着嘴唇,一边在为宋喻生的药钱发愁,纵使赵大夫不要,她也不能真的不给,况说,就算不说药钱,宋喻生留了这么的血,也总得吃点什么来补补,总不能每日就吃些菜叶子,喝些粥。

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温楚昨夜捡人回家的时候只顾着想将来的事情了,也没顾及自己如今这样是锅都要揭不开了。

难,实在是难啊。

温楚犯愁之际,手指正在宋喻生的唇上无意识地摸着。

那厢宋喻生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他只觉浑身上下都快喘不上来了气,许久之后意识稍稍回笼,他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子的手指正在他的唇上来回摩挲。

他不可避免又想到了那小道士对他说的话,甫一醒来就见她的手指摸着自己的嘴巴的,如此看来倒像是真的贪图了他的容颜。

这世上有无数的人称赞过宋喻生的容颜,宋喻生却从未放在过心上,因为他们称赞他容颜之时,更多原因是因为他出身世家大族,是定国公府的世子,若他只是寻常百姓,又岂会有人称呼他为仙人之姿?正如,他落难于荒野之间,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又有谁会去救他。

人之初,性本恶,一切所为,皆有所求。

宋喻生觉得自己如此窘迫之境,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图谋的了,但是这个小道士却还是救他回了家。

她的所求,难道真的是自己这张脸吗?

宋喻生想要说话,然一张嘴巴,温楚本还按在他唇上的手指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戳进了他的口中。

两人皆是一愣,温楚率先回过了神来,她慌忙抽回了手指,这触感实在是太过明显,温楚面上浮起了一坨不自然的红晕,忙解释道:“我方才是见你嘴太干了,才想着给沾点水润一润,非是故意轻薄于你。”

趁着人昏迷的时候摸人嘴巴,怎么看着都不太正常。

宋喻生出身定国公府,宋家的规矩严苛,就是连温楚都有所耳闻。宋喻生已故祖父曾是本朝首辅,门生遍布天下,非富即贵,当今圣上幼年即位,也曾为他教养数十载。就算是灵惠帝本人有了过错,那宋首辅也是说骂就骂,温楚当年还在宫中之时,就没少撞见她的父皇挨首辅大人的训斥。

宋首辅对灵惠帝尚且如此,想来在家中也是更铁面无情。宋喻生十四岁就已经是世族子弟的楷模,一言一行皆被人称赞,所作的诗词文赋皆为人传诵,那个时候人们对宋喻生的评价便是颇有家中祖父之风,而到了后来,宋喻生二十岁中了状元,世人对他的评价自然也就更高一筹。

世家大族之间最是看重规矩,何况是像宋喻生这样的人。

她这样不合规矩的动作想来定是会惹得他不喜。

温楚已经远离宫闱六年之久,其间经历的脏污事情也都不少,早就舍弃了脸皮,可在宋喻生这样的人面前,也终究是会觉面薄。

他即便落入如此境地,可负伤躺在床上的时候却也像是个落入凡尘的贵公子,叫人不敢轻慢。

宋喻生回过了神来,他对温楚将手指戳到了他嘴巴里的举动十分不喜,然而面上却是没有显露一二,他道:“此事无碍,多谢道长相救,若是能活,定不负道长救命之恩。”

从温楚救下宋喻生到现在,这还是宋喻生第一回开口说话。许是受了伤昏迷又了许久的缘故,他的嗓音十分沙哑低沉。

听到宋喻生说会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温楚顿觉苦尽甘来,她就说宋喻生是个好孩子吧,没枉她如此辛苦背他回家。

得到了宋喻生的亲口应允,温楚心中大喜过望,面上却还是故作矜持道:“救人一命,就当行善积德,给自己积福了。”

见她如此,宋喻生不以为然,却也没再说下去,若温楚所求是钱倒还好说,将来待他伤好之后,回家给她一笔钱财就是,若她所求真是自己这个人,那恐怕是不能如她所愿了。

温楚坐在床边的矮凳上,问道:“大夫说你这个伤难好,若是真的熬不过去了,我该去哪里找你的家人。”

温楚虽然知道宋喻生的身份,但若他真死了,温楚也不敢真把人送回宋府,不晓得的人还能以为她害死了他,只怕宋家的人找她寻仇。宋喻生就像是个烫手山芋,就这样砸自己的手里了,他非但是不能死,还得要养得身强体壮,这样她才能够狠捞一笔。

没办法,日子过得太苦,温楚只能是剑走偏锋了。

宋喻生垂眸答道:“道长唤我宋齐便可,我是京都定国公府的远房亲戚,此番本欲上京投奔族人,奈何途遭到歹人算计,才落于这般境地,若我真死了,烦道长去宋家说一声吧,到时候会有人来替我报答道长的。道长若是不知定国公府在何处,去了京都,一路问去,会有人告诉道长的。”

听到宋喻生这话,温楚心中暗骂一声骗子,她就猜到宋喻生不会说实话,他此番出了京都,落难白山镇这边,实在是蹊跷。

不过既他不说,温楚也不再问,这些事情知道的多了,对她没什么好处。

“好,既如此,往后你也莫要唤我道长了,我也不过是和家中爷爷随便学的道,担不起道长的名头,你叫我温楚即可。”

宋喻生的脸色已经十分苍白,如今正值二月末,天气还有些凉,门窗被屋外的寒风拍打,发出吵闹的声响。

温楚也不再说下去,起身按照了大大夫的叮嘱给宋喻生熬了白粥。他浑身上下皆是被剑捅出来的窟窿,也不便起身,只能躺在床上由着温楚喂他吃饭。

温楚喂他吃完了饭之后便替他盖好被子,掖好了被角,并嘱咐道:“我出门办些事情,你在家中等着。”

温明还记得昨日答应了赵青的事情,要给她算卦。

宋喻生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听到温楚这话没甚表情,只是看着她点了点头。

温楚看着宋喻生的神情,以为他是在心中伤怀,毕竟一朝落难,从云端跌落凡尘之中,这种感觉,温楚比谁都懂。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宋喻生,终究没再说话,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就出门了。

宋喻生盯着温楚离开的方向,他不再遮掩自己的情绪,深潭一般的眼睛没有一丝温度。

若是没看错的话,刚才,她是在可怜自己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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