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喻生本在阖眼睡觉,他身上的伤太重了,这十天也只能一直躺在床上。再加上,每天都喝粥,身上哪里还有什么力气。
他是被温楚摇醒的,意识朦胧之际只听到温楚凄声喊着他。
他猜到,温楚或许是以为自己死了。
他生平第一回起了捉弄人的心思,他想看看温楚后面还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便故意没了动作。
温楚见宋喻生还醒不过来,一时之间慌得连眼泪也都淌出了几分。饿肚子的感觉非常不好受,当年她流落在外的时候,饿了一顿又一顿,若是宋喻生当真是被她饿死了的话,可该怎么办才好啊。
温楚的泪水砸在了宋喻生的脸上,十分滚烫。
宋喻生身体僵直了几分,他没想到她竟然哭了。
是因为自己死了,就不能去报答她了吗?
温楚断断续续哭道,含糊不清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啊......”
或许是温楚哭得实在是太过于心伤,宋喻生终不再装,像是刚醒过来一般,出声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宋喻生的声音已经不似刚捡回来那般沙哑,他的声音清润纯正,若流水击石般清冽,此刻带着几分疑惑不解。
温楚尚来不及点灯,只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模模糊糊看清了宋喻生的脸。黑暗之中,她看不清楚别的,只能见得他的双眼若是一块黑宝石似的,闪着熠熠光亮,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温楚见他还有气,猛然松了一口气。还没有死,还没有死就好。
温楚胡乱抹了两把眼泪,解释道:“我以为我把你饿死了。”
宋喻生愣了愣,没想到竟然是此等缘由,反应过来之后,旋即笑出了声来,他的笑声有些低沉。
宋喻生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温楚不明所以,这话就这么好笑?
宋喻生只是笑了一声,后淡声说道:“如此死了,也是我命该如此,姑娘不必为我伤怀。”
若是没有她,自己早就已经曝尸荒野,她又有何好说对不起。
宋喻生说起话来也是叫人如沐春风,不枉他声名如此好听,可这话叫温楚没由来的生气,她道:“什么叫你命该如此,你如此重伤还不是活下来了吗?这便说明你命不该绝,况我辛辛苦苦救你回家,若你死了,我又怎么可能不伤心?”
她好不容易把他背了回家,给他赚钱买药,他怎么能说那种“命该如此”的话呢。
温楚话里带了几分气性,宋喻生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这样一句话就惹得她如此,他默了片刻后说道:“抱歉,我非此意。”
温楚她这是在同自己生气,不该把气撒在宋喻生的身上,她道:“你不要跟我说抱歉,此事是我的错,把你一个人放在家里饿了肚子。”
她没有再说下去,胡乱擦了两把脸,起身燃灯,把将才掉在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后,就去煮起了饭来。
宋喻生看着温楚的背影,心中却生出了一股异样的感受。
他实在没有想到温楚会因为这件事情哭成这样,宋喻生见过许多人,却没有见过温楚这样的人。
温楚哭得通红的眼睛在心中久久消散不去,他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但这种感觉让宋喻生觉得很不舒服。
他薄唇紧抿,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尽快离开此处。
但即便他想回京,可此番就是连谁派来的杀手都暂且不知,处于他这般地位的人,有太多的人想要他的性命。上回来的那些皆是死士,一句话也不曾说就开始动手,他把人杀完了之后也一点线索都不知道。
他去寻找怀荷一事,知晓的人不多。可那些死士明显知道他的目的,是以特地在途中设伏,以至于宋喻生一行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若是宋喻生的武功再差一些,如今绝对活不了。
宋喻生不知道消息是不是从宋家内部泄出,以至于如今他也不敢贸然传信回家,暴露了地址,反遭杀身之祸。
况且养他好伤自己一人回京,可若是上回那些人再不死心,回京路上不慎撞见他们,也难再逃脱一回。
如此看来,实在进退两难。
还是得待在这处才行啊。
只希望自己的暗卫能先行一步找来这处了。
思索之际,温楚已经端着菜过来了。宋喻生身上的伤虽还没好透,却比之前好上了许多,也不会再动不动就淌血,温楚便将他从床上扶了起来坐着。
他的身上缠满了白纱,加上他一到晚都躺在床上,至今也没一件衣服穿着。
温楚看着宋喻生这样,有些抱歉道:“家里头没有男子的衣裳,我本有个爷爷,可他的身量不及你高,而且前两月方才去世,也不好拿来再给你穿。明日,我就给你买身衣服回来。”
宋喻生微微颔首,说道:“多谢。”
即便是在这样破烂不堪的地方,他一举一动却也没失了骨子里头的矜贵。
当初温老爹病重在床的时候也只能在床上吃饭,是以家中一直备着一张小木桌,温楚将那张小桌子摆到了床上,将饭菜端来放在了上面。
她端来了两碗饭,给了宋喻生一碗,后问道:“要我喂你吗?”
宋喻生怔神片刻,这些时日一直都是温楚喂他吃饭的。不只是吃饭,就是连带着解手一事,都要温楚搀扶他去。
想到这里,宋喻生的脸色有些难看,薄唇抿得更紧了一些。他瞥到温楚还在看他,回笼了心绪。
他拿起了筷箸,摇了摇头。
温楚看到宋喻生摇头,也没坚持,看宋喻生就要动筷,她事先提醒说道:“我烧得菜可能有些难吃......”
她烧菜难吃这件事情,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即便温楚不这么觉得,但是大家都这样说。
宋喻生这人在家中定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想来对吃食更是挑剔,但如今也是没法了,谁叫他是被自己捡回家了呢。
桌上的饭菜,不若是太过于寡淡,就是太过于油腻,甚至有些还被烧糊了许多。
看着确实是不大好吃。
若是高门里头的贵女不会烧饭或许理解,可温楚她一个人生活,也不应该将菜做得如此难吃才是,宋喻生心中觉着奇怪,面上却也没有显露一二,说了一声“无事”便动了筷。
菜放到嘴里,一股油腻恶心的味道直冲脑门。
确实难吃。
饶是被温楚提醒过,宋喻生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这些菜歹毒到了。
宋喻生瞥到了旁边温楚略显期待的眼神,也不知道她在那里期待个什么劲,莫不是想让他夸她烧得菜好吃不成。
好不好吃她心里头没数吗?
宋喻生惯会掩藏心绪,此番寄人篱下,倒还是莫要说了伤人的话。
他没甚表情,强压了胸口那处几欲作呕的恶心,垂眸说道:“姑娘的厨艺尚且还行,莫要妄自菲薄......”
不说话倒还能忍受,一开口说话,这恶心却怎么忍都忍不住了。
宋喻生趴到床边呕了起来,因为他连着几日都只喝了粥,这会纵使是想吐也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干呕。
温楚也没想到自己做的饭能有这么难吃,能把宋喻生都给吃吐了。
她赶紧上前为宋喻生顺气。
好在他也只是干呕几下,宋喻生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呕了一会终于好受了一些,他靠在床背仰头喘着粗气说道:“许是太久没吃饭了,一时之间没能适应。”
他面色惨白,没有血气,往下看去,脖颈之上依稀能见得皮肤底下的青筋,喘气的时候喉结也在随之上下滚动。这些时日,宋喻生的身形也消瘦了许多,下颌相较之前更加锋利了几分。
就这样还跟她解释,怕伤了她的心。温楚心中愈发不好受,谁家财神爷这么受罪啊,将来她是得把宋喻生卖给宋家的,就是自己受苦,宋喻生也得好好的。
她道:“难吃咱就不吃了,你先把扒拉几口饭,垫巴垫巴肚子,等我一会,那些菜还剩下一些,我去喊杨大婶来帮我烧。”
说着人就已经跑没了影。
温楚的话还带了几分乡音,听得宋喻生眉头微皱。
这样的人,怎么也和画像上的那个公主联系不起来。
杨大婶家离温楚家最近,如今天已经黑得沉了,但也只能去麻烦她了。
温楚跑到了杨大婶家也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杨大婶正在刷碗,没想到温楚来了,疑惑道:“楚娘,你怎来了?吃饭了没?婶子这里还有些剩菜,你吃不吃?”
杨大婶是隔壁村外嫁来的,为人十分和善,村子里头也就他们和赵大夫和温家爷孙二人交往甚繁,每回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喊上温楚上他们家吃团圆饭。如今她唯一的爷爷也去世了,杨大婶对她更是多有照拂。
她的女儿赵雯雯十三年岁,比温楚矮上了半个头。村子里没什么人看得上温家二人,小孩子们也惯会看人眼色,见温楚他们是外乡人,又没爹没娘,总是喜欢欺负她,也就只有赵雯雯会跟在温楚的屁股后面喊她声“温楚姐”了。
赵雯雯本在一旁和杨大婶闲话,见到温楚来了也十分兴奋地跑到了她的身边说道:“温楚姐!”
温楚对赵雯雯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后对杨大婶说道:“婶子,麻烦你上我家来烧顿菜成不?”
杨大婶倒没想到是这事情,愣了一愣,也没有多问,道:“成,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等着婶子擦擦手就去。”
赵雯雯忙道:“我也要去!”
温楚知道赵雯雯爱凑热闹,也不拒绝,待到了杨大婶忙活完了以后就一起出了门。
月光洒在路上,几人已经进了温家的小院,赵雯雯叽叽喳喳问道:“姐,你今天怎地突然要我娘去烧菜了?温爷爷去世后,两个多月了,你难道还没吃习惯自己做的菜不成?”
温楚菜做得难吃,和他们有所亲近的人都晓得,她做的菜,也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能吃得下去了。
温楚有些汗颜,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不嫌弃自己做的菜的。”
“那你为何要我娘去烧菜?”
温楚道:“这个嘛......因为我前些日子救了个人回家,他吃不太惯。”
母女俩同时惊呼出声,“救人?”
赵雯雯扯着温楚问道:“是男子还是女子啊?男子的话样貌又是如何?可否俊俏?”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已经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对这些事情好奇最是正常不过。况且乡野之间,也较京都抑或是州府那处散漫一些,对这些话也没那么严防死守。
杨大婶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扯着温楚说道:“是不是那日在河边,梧桐树下倒着的那个男子。”
杨大婶那日去浣纱,也瞧见了落难的宋喻生,他那副样子实在恐怖,吓得杨大婶连衣服都没洗就跑走了。
温楚点了点头,杨大婶更是心惊,“哎呀......你这你这......你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嘛!”
几人说话之间已经到了温楚的家门口,屋子里头的宋喻生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
只听温楚说道:“不打紧的,婶子,你晓得的,我这人不是心肠软嘛,若真见死不救,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杨大婶还没开口说话,赵雯雯就先拆穿了她,“什么呀温楚姐,逢年过节杀鸡宰羊就属你看得最起劲了,你竟说自己心肠软,我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你看下都不带眨眼的。”
屋内的宋喻生听到这话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被拆穿了,小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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