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以为,薛怀义是过失害死薛滢,如今种种倒像是故意为之。
他这位外室夫人外表柔弱,内里凶悍,也许想趁机登堂入室,便购入大量红花,交由薛怀义,经其手令薛滢服下大量红花大出血而亡。
而知县夫人多年无子,如今也已不再年轻,恐难有孕,如此她便好借着知县独子成功母凭子贵进门。
薛怀义虽置外室在先,但无后为大,岳家便也不好再追究。
若真是这样,只苦了知县夫人,失独之际,又造丈夫背叛。
裴锦有些不忍,但这是他人家事,她无法插手干涉。
“你的猜测不无道理,但如今安南县是薛知县一人独大,这证据如何派上用场是一大难题。”听完裴锦的推测,谢珩一针见血,直击要害。
“唉,要是提刑司的人能早点到就好了。”
裴锦趴在桌上,一下子泄了气,面露疲色。
“林家乃御医世家,林御医在朝中应有不少故交,若是快马加鞭,也要七八日。”
语罢,谢珩提笔开始记下这两日的线索。
见状,裴锦也将此前摘录的信息拿了出来,交给谢珩,由他完整整理出来。
裴锦撑着脑袋看着他写了两份,有些好奇,这是要自留一份?
“为何是两份?”她还是没忍住问了,也许是觉得氛围有点冷,所以在见缝插针地找话题。
谢珩说,他要将这些线索交给薛夫人,若想拖延些时日,薛夫人的作用极大,况且那日见她爱女心切,她也有理由知道真相。
薛夫人可怜,权权爱女之心不应被利用,她理应知道真相,至于其信任与否,则有待随机应变。
谢珩此举,一为拖延时间;二,应该也为救夫人于水火。
此前她还苦于如何行事,而今,这倒也是个一举双得的好法子。
“甚好!”裴锦笑得兴奋,问:“一会儿仍是不走寻常路吗?”
谢珩但笑不语,他放下笔,将墨迹未干的纸铺满桌面,在其上缓缓扇着风以加速墨迹风干。
裴锦只当他是默认了,眼见着情势将有极大的转变,她喜上眉梢,疲意顿消,激动地争着替谢珩给墨迹扇风。
……
入夜后,二人在薛知县外出的必经之路上守着,一旦他出现,便是他们接近薛夫人的好时机。
“薛知县今日果真会外出?”
“不知,碰运气罢了。”
裴锦语塞:“……”
“来了。”谢珩勾唇,目光注视着某处。
裴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薛知县身着常服,有意遮掩地佝偻着身躯,形同做贼。
“咱俩运气真好。”
“非也,人之常情而已。薛滢出殡之日在即,那外室登堂入室之日也近了,此情此景,不正是谋划的好时机?”谢珩歪着头看她,浅浅笑着,不等她反应,便大步向前走去。
“走吧!”
裴锦豁然开朗,心情极好地跟了上去。
二人仍然是翻墙入院,有了上次的经验,轻易便放倒了小厮婢女四人。
薛夫人步入院中,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场景。
四个仆人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不似有打斗痕迹,但那四人生死未知。女儿灵堂前,站着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男子身高约八尺,女子身高约到其肩,二人打扮质朴,不似凶神恶煞之人。
但深夜造访,还如此行径……
薛夫人背靠着门,警惕地问道:“你们……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裴锦上前几步解释道:“夫人不必惊恐,我们此番前来是为告知夫人真相。”
薛夫人伸手制止其靠近:“你别过来。真相?什么真相?”
显然,她并未放下戒心。
“关于薛小姐的真正死因,及害死薛小姐的真凶。”
薛夫人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大声喊道:“滢儿之死,就是那庸医所致!只待层层审理后就能治其罪!这便是真相,何须汝等无关之人告诉我真相!”
裴锦只觉得她态度可疑,但怕再刺激到她,便只回头看向谢珩,颇为无奈。
谢珩抱手走到了裴锦身旁,看向薛夫人,眼神中充满审视:“薛夫人此言,似乎也知道薛小姐之死另有隐情了。”语气平淡,却慑人心魄。
薛夫人猛地抬头,似是被戳中了心事,急急否认:“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夫君乃是安南县知县,若你们再不离开,私闯民宅,恶意伤人,休怪衙役杖下无情。”
“知县大人如今可不在府内,你可知他去了何处?”谢珩继续攻心。
“夫君定于书房处理公务,怎会不在府中!”
谢珩不答,又反问起她来:“你可知,那入狱的大夫是何来头?”
薛夫人面露慌张,言语期艾:“不就是德济堂的大夫吗?就算是皇亲贵胄害了人,也当受罚。”她只当他是个普通的大夫,哪知道他有什么来头。
谢珩抚掌,点头肯定:“夫人所言甚是!不过,那大夫之父乃当朝御医,从六品医官,是官家与娘娘面前的红人。纵使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事关近臣,官家定会下令彻查。届时,夫人恐因包庇、掩饰隐瞒而获罪啊!”他特意加重了“获罪”二字,颇有威胁之意。
薛夫人眼神闪烁,吓得瘫坐在地,眼神飘忽,六神无主。
裴锦走到她身旁,将其扶起,出言劝道:“夜深露重,夫人小心着凉。我二人确实亲眼见到知县大人外出。他所去之处,夫人可想知道?”
薛夫人靠在裴锦身上,抓住她的胳膊,眼神矛盾,无助却又充满不信任:“你们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如此逼我?”
应进之言已尽,裴锦思考如何回答之际,院外又走来一人。
三人齐齐看去,竟是个意料之外的人——
陈庭宣对上薛夫人的眼神,顿了顿后朝薛夫人拱手道:“岳母大人,许久不见。”
他方才碰巧看到裴谢二人出门,便尾随而来。
“宣哥儿?你何时来到安南县的?”薛夫人讶然,随后眼神流转在三人之间:“你们是一伙儿的?”
裴谢二人不语,陈庭宣神情霎时悲痛起来:“岳母大人,阿滢平日最敬爱您不过。您如何能够让她与您的外孙含冤而死,而让真凶与其姘头及私生子逍遥法外,蚕食本属于阿滢的家产,取代阿滢的地位!”他声音嘶哑,痛心不已。
薛夫人定定地盯着陈庭宣,不做任何反应,似乎在消化着他所说的话。
谢珩适时将准备好的证据交给薛夫人。
她紧紧攥着那几张纸,半晌才回过神来,手指颤颤巍巍地打开那叠纸看了起来。
随着纸张一张张掉落在地,薛夫人的阅读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攥着纸张的力度也逐渐加重。
看完最后一张,薛夫人浑身发抖,气得站立不稳。
裴锦扶着薛夫人,只见她紧闭双眼,两滴清泪从眼角滑落,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她谢绝裴锦的搀扶,看向陈庭宣,咬牙道:“带我去见那对奸夫□□!”语气坚决,不容拒绝。
裴锦:“由我二人带路罢,陈公子此刻应无心离去。”小夫妻方生离,此刻又死别,相处之日无多。
陈庭宣感激地朝裴锦点头致意,而后扑倒在薛滢身旁,低声啜泣。
……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谢珩领着薛夫人藏在暗处看那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薛夫人只看了一眼便泪如雨下,自虐般看了良久才拉着谢珩离开。
回府途中,谢珩在前,裴锦搀着薛夫人在后。
薛夫人喃喃道:“我只道是他克己复礼,与我相敬如宾,待滢儿也不甚亲近。
“他拆散滢儿与宣哥儿,我只当他对滢儿的婚事另有安排。滢儿是我的独女,我的心头肉,哪怕对不起宣哥儿,我也想她能够借着父亲的地位嫁给更好的人家,过上更好的日子。
“滢儿死后,他才对我全盘托出,我才知道她竟已怀有身孕,若早知如此,我便不会由着他拆散他们二人。可滢儿已死,我的夫君失手害死了她,我已失去了女儿,再不能失去夫君了。”
薛夫人顿了顿,抿了抿唇,擦干泪水,继续恨恨道:“我没想到,他哪里是克己复礼,只不过是不愿对我母女二人施加好脸色罢了。他原来也是能脱下长衫,为人洗手作羹汤的;他原来也有慈父之心,只是不爱我的滢儿罢了。
“虎毒尚不食子。他薛怀义倒是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禽兽不如!靠我母家散财捐官入仕,却如此辜负我与滢儿!他那私生子如今怕已有十岁,他倒是处心积虑,费尽心思瞒了我十余年啊!我恨我眼盲心盲,竟不识枕边人真面目!让他害死了我的滢儿!”
裴锦叹息,这世道艰难,对女子更为苛刻,薛夫人以夫为天符合世情,但却渐渐失去了自我,过去只知依靠他人,如今能够醒悟已是难得。
她劝慰道:“夫人节哀,斯人已逝,生者更要保重身体,以免令仇者快,亲者痛。当务之急,是要让无辜之人脱罪,让罪孽深重之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自然,我不会放过那对奸夫□□的!”薛夫人冷笑,她看着裴锦:“不必再唤我薛夫人,我母家姓王,日后称我为王娘子即可。”
“是,王娘子。那就提前恭祝王娘子,大仇得报,再启新生!”
王娘子转头看着裴锦,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似乎在透过裴锦看另一个人——她的女儿——“我的滢儿,同你一般大,原也想活得如你一样自在随心。是我看不透这三纲五常的本质,限制了她的人生,也葬送了她的性命。”
裴锦拉着王娘子的手,摇摇头:“此事怪不得夫人,只怪这世道吃人。”
官吃民,一如王薛二人此前待林希一般;夫吃妻,就像薛怀义拿捏王娘子一样;父吃子,即薛怀义谋害薛滢那般……
王娘子可怜,但她也有可恨之处。
这世道中的压迫与剥削,时时存在,世世存在,普遍存在。
岂是在权贵眼中,如蝼蚁一般的平民所能改变的?
蚍蜉撼树,难如登天。
周五没更新啦~[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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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故人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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