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被摸了

乐野和三个村干部吃完饭后,距离医院上班还有将近一个小时,他从小包里摸出三张旧旧的五十元钱,悄悄塞在其中一人的口袋,感谢他们陪着熬了一夜,然后送他们出门。

三位村干部正好今天要在县上开会,告诉乐野有事情及时打电话。

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艾伊木眨着浑浊的眼熟空洞地看着对面的白墙,乐野一屁股坐过去:

“阿帕,刚才医生在门口。”

艾伊木转向他的方向:

“哦。”

乐野怕临床的人听见,凑过去跟艾伊木咬耳朵:

“不要再乱说话啦,医生会生气。”

艾伊木挤着眼睛笑起来,抬头摸了摸他的头发:

“高哈尔,你胆子太小。”

乐野不想同她说话了,艾伊木鼓励他往上冲,可是凌唐已经同他划清界限,用书上的话应该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他们本无瓜葛——这和胆小大小没什么关系。

况且此刻更重要的,是艾伊木的病。

“阿帕,你难受多久啦?”

艾伊木想了想:坦诚告诉她的高哈尔:

“从你爸爸走之后撒,明明轻松了,不怕了,可是忽然不舒服。”

乐野听完,用哈萨克语告诉她不怕,都过去了。他捏着检查单皱眉,翻来覆去地琢磨,艾伊木以为有什么问题,乐野实话实说:

“看不太明白。”

艾伊木让他去问医生,乐野有些犹豫,他觉得凌唐该认为他总是故意找事了。艾伊木嫌他出去一趟变得扭扭捏捏,准备下床自己去问医生,摸索着穿鞋时,乐野说我去。

艾伊木笑了笑,在后面给他加油:

“医生又不是老虎。”

他是。

乐野有些绝望地想,医生、护士们陆陆续续地上班,他只渴求凌唐看在人多的面子上理一理他,而不是像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那样,啪,关门,啪,走了。

他走进医生办公室,凌唐正看几张检查报告。

乐野站在门口,抿了抿唇,敲敲门:

“凌唐哥,我敲门了。”

凌唐点头,示意他进来坐。

“这几张检查单,我看不明白该去哪儿做检查,凌唐哥,教教我。”

凌唐喝了口水,拿过检查单,用一支蓝色水笔,和送给他的那支一模一样,在检查单子上勾勾画画,然后语气平静且有耐心地告诉他都该去哪里。

乐野接过来,磨蹭着不愿意走,他确实有些扭扭捏捏了,于是大着胆子道:

“凌唐哥,别不理我。”

凌唐拿笔写字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平静地告诉他:

“没有不理你。”

乐野挠了挠头发,他的头发被一间八元理发店的师傅重新修剪过,更短了,但头发过软,所以不少碎发软软地搭在额头上,更显小了,说出来的话也似乎带上了几分稚气:

“可是很怪,你很冷淡,假装跟我不熟,昨天晚上摔了门,今天早上转头就走,道歉之后态度更加冷淡……”

乐野喋喋不休地控诉,好像受了多大委屈。

凌唐打断他:

“我们本就不熟。”

乐野不会退缩,就像他那漫长而无望的十八年,他也从未想过放弃,他在等,等一个阳光灿烂的明天,等希望来临。而此刻,他受过一定的教育了,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干等,老天爷不会平白无故地掉馅饼,得争取,得努力,得往前不断迈步。

他的眼里闪着火苗,看着很倔,但亮晶晶:

“我想跟你熟一点。”

凌唐往后靠在椅子上,双手抱着胳膊,被压在底下的那只手悄悄按了按绞痛的胃,盯着乐野看了一会儿,非常平静地指出两人没有相熟的必要:

“我二十八,你十八;我在南京,你在阿勒泰;我总要离开,而你……永远留下。”

乐野张了张嘴,他明白的,他们的差距犹如天堑,而凌唐还未说到的一点更为重要,他是高高在上的医生,他是低入泥土的无业游民。

他攥紧了拳头,郑重道:

“或许,我可以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凌唐冷着脸站起,带动椅子轻轻摇晃,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微微抬起的眉毛暴漏了他的隐怒,他闭了闭眼,用力说道:

“别缠着我,别绑着我。”

乐野跌坐回椅子上,本就白皙的脸上更是煞白,片刻,又因尴尬而发烫。

他愣怔地走回病房,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凌唐迅速关上门,使劲摁了摁胃,然后接通一直响着的电话,低下头,凶狠地祈求:

“爸、妈!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三个月援医结束后,我会回去,别来,别逼我,别像狱警一样控制着我!”

这厢,乐野哭丧着脸回到病房,准备换一副表情,想到艾伊木反正看不清楚,就放任自己委屈一会儿吧,搀起她:

“阿帕,我们去检查。”

艾伊木听出他声音里的不对劲,问道:

“没有哄好医生?”

乐野摇摇头,知道她看不见,说道:

“医生爱生气,也很难哄。阿帕,以后不要在医生面前看玩笑,他会更讨厌我。”

艾伊木长吁一声,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磨叽,算了,不掺和了吧。

乐野带着她挨个诊室检查,人虽然多,但他们的检查号都出奇地排在前面,所以用了两个多小时,就完成了所有检查项目。检查结果下午六点前才能出来,没问题的话,可以直接回家,有异常的话,恐怕还要继续住院。

乐野跟村干部通了电话,告诉对方中午不要等他们,到时候他带着艾伊木坐班车回家。

中午的饭,是护士送来的,说是凌医生帮忙买的。

艾伊木擦了擦嘴,叹道:

“医生是个好心肠。”

乐野知道,他从最初上他的车时就知道,凌唐现在在他心中的位置,几乎排到第一了。但他此刻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凌唐很好,他就喜欢凌唐,那是不是说明自己是单纯喜欢对方的好?

假如凌唐接受,他就更可以享受对方的好。

假如对方不接受,他就觉得委屈。可明明对方的好,本就与他无关。

所以凌唐说,他们本就不熟。

而在这段关系中,他似乎没能给凌唐提供任何的“好”。所以凌唐要保持距离,所以他们没有继续相熟的必要,是他太弱了。

乐野抿了抿唇,说白了,是他配不上凌唐。

想明白之后,他轻松许多,但也没有因此沮丧,那就努力吧。

奋斗吧,高哈尔!

他在寂静的午休时间读书,练习拼音打字,笨拙地搜索木雕视频,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坐在走廊拐角的凳子上,面朝角落,学得极为投入。以至于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忽然一只略微冰凉的手探入脖颈,还有继续往下的趋势。乐野一个激灵,正要站起来,对方按着他的脖子坐在旁边,是一个胖医生,笑眯眯地看着他:

“孩子,在医院学习?”

乐野懵懵地点头,他自认识凌唐之后,就知道医生是个非常神圣的职业,所以收敛起心头的怪异,乖乖答话。

谁知对方的手竟在他白皙的后颈上摩梭起来,带起一串鸡皮疙瘩,非常不适,还有些令人作呕。乐野浑身僵硬,往旁边挪了挪,对方又追过来,越贴越近。

乐野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想起来凌唐的性教育,倏地站起来,用足力气朝胖医生打了一拳,虽然身体瘦弱,但多年的劳作使他力气不小,对方的眼窝迅速青肿。

乐野顺势离他很远。

没想到胖医生立马大声嚷嚷:

“快来人,有家属医闹,就是他,我给他指路,他打我!”

乐野彻底呆了,不明白这人是怎么做到如此厚颜无耻的。

保安扭着他的胳膊,胖医生扬言要报警,乐野气极,用力甩开比他结实不了多少的保安,跑向病房去找艾伊木,满脸惊慌失措,艾伊木看不见他,所以他也没有掩饰表情。

没想到凌唐正在查房,闻言正要出声,乐野“嘘”了下。

很快,胖医生带着保安和几个护士追过来,誓要把乐野送到派出所。

乐野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下意识地不想让艾伊木和凌唐知道他被欺负了,冲出病房去抬起脚就要去踹胖医生,像只愤怒的小公鸡。

闹哄哄之际,乐野被凌唐抱住,往后一托,他站在了凌唐的背后,只听对方问道:

“怎么回事?”

胖医生比凌唐的级别低很多,自觉降低了气焰,但见不过是个小孩儿,恶人先告状:

“这小孩估计有病,我给他指路,他自己听不明白,胡搅蛮缠,还给我一拳。”

凌唐转过头,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乐野,乐野低下头,用倔强的发旋默默对抗。

他其实委屈极了,但是在不知道该怎么反击,说自己被男医生摸了?大概没人信。他正咬着唇拼命忍耐,下一秒,被一双有力的手拽走了,抬头看,是凌唐怒气冲冲的背影。

医生办公室,两人无声对峙。

最后,乐野败下阵来,他不擅长冷战,将一颗受伤而赤诚的心摊在凌唐的面前。

“刚才为什么不说?”

乐野想了想,坦诚相告:

“不好意思说。”

凌唐叹了口气,垂眸数秒,还是补上了性教育的另一课,那就是遭受猥亵甚至性侵害之后的正确应对方法,不是逃避,而是面对。

“可是书上说,不能声张,否则会被嘲笑。”

“书上说的并非全部正确。”

“那我只听你的。”

不经大脑的话说出来之后,乐野暗暗后悔,自己这话很有“绑着凌唐”的嫌疑,立马将自己中午琢磨出来的结论说给凌唐:

“我知道我现在配不上你,所以不会再缠着你,你等我变好,好吗?”

凌唐不知道话题是如何蹦到这里的,不禁青筋一跳,他整天在琢磨什么?!

乐野就见原本一脸平静甚至漠然的凌唐拧起眉头,久违地黑脸,然后凶道:

“我教你这么多,你只上心这些男……男关系?!”

乐野:……

“我才十八,我情窦大开。”

其实这个阶段的乐野还真的不太懂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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