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华莫名感到一种不安。

他正坐在石凳上喝茶，将茶杯轻轻放下时，茶杯却忽然在桌子上裂开。这茶杯是他父亲的东西，用了很久，但也很结实，不应该会这么脆，萧九华看着裂痕想到。

他的脸上戴着面具，一半的表情被藏了起来，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些什么。

姚羽显然也不能。

他是在暗中探查九刃教屋舍时被拦下的，当然也已经知道眼前的人不是疯子萧商，而是他的儿子萧九华。萧九华的手段比萧商要温和了太多，他本不应该这样背后冷汗涔涔，可那张花纹繁复的面具，着实让他忍不住心生惧怕。

姚羽刚来到九刃教时，萧商还没有疯，可他后来疯了，即便已经过了十年，这张面具依然能让姚羽联想到铺天盖地的血味，即便清楚戴着面具的已不是萧商，依然令他万分忌惮。

他们二人坐在石亭之中，萧九华自捉到他起便没再看他一眼，仅悠闲懒散的喝着茶，当茶杯出现裂痕时，天色已经渐晚。姚羽心中焦急，乌刃与他分头行动，检查仇崆的暗着埋在何处，但他受制于此，已经白白浪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被耽搁了太久。

姚羽能按耐下焦躁，是因为他还不算完全被抓了个现行，萧九华并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最多怀疑他有异心，倘若身份能不暴露，还是不暴露为好。

即便如此，在此处空坐许久，姚羽依然愈加焦躁。就在他一咬牙，即将开口之时，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这显然也不在萧九华的预料之内，因为他同姚羽一样，也霍然起身。

姚羽一直被看着，这动静绝不可能是他搞出来的，听声音，似乎是比武擂台附近。萧九华略略思索，一瞥姚羽，道：“跟上。”而后施展轻功，直奔声源而去，半点也看不出懒散。

九刃教本就是很大一片地方，他们所在的地方距离声源处很远，即便轻功再好，用的终究是双腿，没有一时半刻也很难赶到。

萧九华到时，恰好见到吕二哭唧赖尿地冲过去抱住吕大，而阿秋正被一个人影击飞，撞进一片废墟之中。

萧九华几乎想也不想，拔剑而上，挡在了这个蒙面人身前。

萧九华叫他时，姚羽当然立即跟了上去，但他的轻功并不好，与萧九华落下了不小的距离，待他赶到，萧九华已经挥起重剑，与一个蒙面人纠缠在了一起。

姚羽目光一扫四周，发现九刃教里已经是一片狼藉。他左左右右看了一圈，觉得这里目前称之为战场或者废墟要更合适一点，趁着萧九华无暇注意他，落在了乌刃身旁，赶忙问道：“咋回事？”

乌刃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地上的尸体，又瞥了一眼阿秋，最后又看着姚羽，摇了摇头。

姚羽恍然大悟，知道了这是阿秋放出的尸人造就的景象，乌刃暗中跟在崔晓身边，姚羽被萧九华拖住脚步，其余的暗桩没能将阿秋布置的东西检查出来。不过事情变成这样也有一半在预料之中，现在时间已至傍晚，倒是比他们猜测尸人可能出现的时间要晚了不少。

姚羽去看阿秋，发现阿秋正从一片废墟里缓慢的爬起身，浑身是血。

阿秋被一个蒙面人撞飞了出去，力道显然非常大，令她趴在地上，半晌才爬起了身，一口血呕出来，恰吐在了手里的半块玉佩之上。

她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扶着墙站起来，趁此当即择了一个方向，提起一口气，忽然身形一动，蹿了出去。

崔晓向阿秋的方向迈出一步，被第五日宽厚的手掌抵住了额头。力度不容忽视，崔晓看向第五日，只见第五日缓缓的摇了摇头，竟道：“谁也别追。”

他如此说着，却没看崔晓，看的是乌刃。

乌刃看了他一会，说道：“无论追与不追，她的伤很重，必死无疑。”

第五日没有动。

崔晓急了，他两只手也扒拉不来第五日抵住他脑袋的一只手，慌忙道：“前辈！如果追过去及时疗伤，或许，或许还......”

“没有或许。”乌刃却冷声道，“如果她将情况汇报给仇崆......”

第五日打断了他的话：“她不会。”

他怅然而怀念的挪开视线：“她不会，因为她现在谁也不是。”

不远处，萧九华提着重剑，与蒙面人缠斗。

他越打越觉出不对劲，此人的功法、身量，似乎都与他非常相似，如果此人不是萧商养在外面回来报仇的私生子，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萧九华定了定心神，瞅准时机挥剑，无锋之剑带出的锐劲儿竟令蒙面人的面罩分做两半，飘然落地。

面罩后的果然是一张与他很是相似的脸。这张面孔的上下嘴唇皆被剪去，牙齿也被尽数拔掉，甚至舌头也并不例外。粗糙的缝线将萧商的双眼封起，他耸动鼻头，好似是靠嗅觉和听觉找人。

萧九华怔住，万分的不可置信，他亲手埋了萧商，萧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如此模样！

他心神俱震，竟停顿了动作，但萧商这副模样，显然不会停手。

锵的一声，乌刃恰当的插身而入，格了一击，又挥刀将萧商尖利的指甲削去一半，但紧接着，萧商的指甲又长了出来，更加尖利无匹。

“他被炼成了尸人。”乌刃沉声道，“但我当初，的确是杀了他。”

“......而我亲手埋了他。”萧九华喃喃道。

他们第一次见到如此像人的尸人，如果抛去萧商已经几乎不成样子的面孔，他正常的肤色、直立矫健的身姿，都与常人差别不大。崔晓不由得开口：“他......他是还活着吗？”

端木芷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旁边，合上了自己的扇子，抵住嘴唇，一双眼睛阴沉沉的：“谁告诉你他们是死的？尸人尸人，像尸体但还是人，能杀死的当然是活的。”

崔晓的呼吸一滞。

而萧商的脸，当然也并非无人认得。周遭不乏见过萧商真面目的九刃教教众，一时间，除了打在一起的萧商与乌刃外，没人动弹，竟然有些死寂。萧九华颇有些自暴自弃的从脸上摘下有些遮挡视线的面具，本打算扔到地上，想了想，还是收进怀里，方才又迈开步子，执剑而上。

萧商的武功本就很好，被炼成了尸人，竟好似也保留着武艺，动作竟与从前一样力重而准确，准确得吓人，就好像他除却被缝上的一双眼睛，还有别的视物方式。

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周遭的街道也被毁的不成样子，除去挂在天上的月亮，几乎没有东西能够照明。萧九华找准时机，与乌刃耳语两句，乌刃看了他一眼，在萧商又紧随其后的进攻下辗转挪腾，单手从地上捞回自己的剑鞘，闪身一退，居然跃回崔晓身旁。

这下萧九华只身一人与萧商对打，他们二人内功与招式都很像，似缓却快，看起来便越发粘稠胶着，却无人敢上前帮忙。萧九华的剑很重，所过之处墙塌树倒，萧商的脚步与拳爪更重，只命中一下，就令萧九华倒飞出去老远，脊背撞在墙上。好在他及时收臂，萧商的拳头只捶上了剑面。

就在此时，乌刃却提起了崔晓的后领，迈步转身就要带他走。崔晓忙挣扎了两下，惊道：“你干嘛！”

“走。”乌刃咳嗽了两声，气息显然也不平稳，崔晓被他提着，鼻尖的冷意居然有些盖过无数尸人散出的苦臭味道。有东西顺着乌刃的手臂淌到他的脸上，崔晓伸手一摸，发现是血。

“你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崔晓大惊，去掰乌刃的手，发现他的手也无比的冰冷。

乌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松手，脚下已经准备施展轻功，对崔晓说道：“......刚才萧九华对我说，接下来，就是他们九刃教的家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