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崔晓很快知道了需要他处理的“很多事”是什么,他与乌刃回去时恰好赶上午饭,桓温佘在饭桌上提到,让崔晓替李惟清装作他的随身书吏。

他们不会用易容,因为易容术要用的东西多少都有点气味,多人都易了容气味无疑将会更大,尸人的鼻子都很好,他们不想冒险。而仇崆虽本性多疑,为人却也自傲,向来看不起唯唯诺诺的小角色,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扮作随身书吏的李惟清。从前仇崆会更加多疑谨慎,或许一半的尸人化令他也有些迟钝起来,又或许是特意喷在李惟清身上的胭脂香气令他厌烦。

崔晓犹豫了一下,倒不是他害怕,而是感觉自己能力不够,可能会坏事。可转念又一想,整件事中桓温佘但凡让他参与的部分,都安排得十分妥当,就像一个线很短的风筝,他去与不去应当都不会碍事。

说干就干,于是他便去换了身衣服,回到餐桌上时桓温佘虽已经吃完,但依然坐在原处,崔晓想了想,就问:“师父,既然计划中并用不到简令,起先又为什么要在江湖上散布简令的传闻?”

“这块玉是引仇崆来九刃教的筹码,也是取信于他的诱饵。实际上它对尸人百害而无一利,甚至在近处放着就多少有些压制作用——晴梅做出来的,师父也不太清楚原理,不过……”桓温佘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事实上,最初,简令的传闻并非是我放出来的。”

崔晓没有再问下去,因为裴从善忽然闯进了帐篷里,有些气喘,向桓温佘汇报:“监安使,山脚下和继德山十里内,汇聚了不少江湖人,都想上山,劝不住,杀吗?”

桓温佘问道:“九刃教做出反应了吗?”

“九刃教派人来了,但……劝不住。”裴从善道。

桓温佘思索了一下,食指虚弹了一下崔晓:“实在不行再动手,带他去看看。”

裴从善点头,向崔晓道:“跟我来。”

崔晓放下筷子,跟上了裴从善。

九刃教就算分身乏术,但依然派了人下来,这人崔晓也认识,正是贪胖子姚羽。姚羽至少最近是很难重新得到萧九华的信任了,被派下山,处理这件吃力不讨好的麻烦事。

还隔着老远,崔晓就听到他在喊:“静一静!各位静一静!”

许多人聚在了继德山山脚下的镇子里,裴从善带崔晓远远地看着,见到姚羽站在最高的屋子上,身后黑压压地站了一片九刃教的人。而他身前一片,则都是江湖中人,身着各色衣物,佩各样兵器,一眼看去没有任何秩序,吵吵嚷嚷,姚羽话说了没两句就会被打断,大体而言便是姚羽竭力澄清九刃教中并无简令,而江湖诸人,则全然不信。

以九刃教中目前的狼藉情况,无论如何,姚羽也不能将他们放上山。

崔晓看着,忽然道:“这里没有世家子弟。”

是的,这群江湖人吵吵嚷嚷,武功多是不高,显然是江湖中的闲散人士。裴从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崔晓回头才发现,裴从善已经将身上的盔甲卸得差不多了,又往脸上扣了张纯红色的面具。

他看着裴从善拿起一张硬弓,挎上箭囊,往右手拇指套了个铜鎏金的扳指,不知为何,下意识就觉得裴从善想干脆把这帮人都就地格杀算了。

没等崔晓张嘴说话,裴从善忽然开口,说道:“没错。这帮人是来探路的卒子,所以我们现在态度越强硬,接下来也就越省力。”

他说话时已经在张弓搭箭,话音落下,一箭射出,恰正插在了气焰最嚣张的人的脚上。

此人身背阔斧,这一箭直接将他的脚钉透,扎在了地上。他茫然地发出一声大叫,跌坐在地上,用手去拔,一连拔了三次,竟然都没能将箭拔出来。

这帮人甚至没有觉察到箭从何处来,直到裴从善向前走了一些,再射一箭,才终于吸引了底下人的目光。

“嗔、嗔鬼?!他不是死了吗!”身背阔斧的壮汉再顾不上把箭拔出来,颤抖地指着裴从善。

姚羽也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不是说了吗!他是‘嗔鬼’啊!”

崔晓恍然大悟,裴从善不能暴露身份,因此脱了盔甲,借了嗔鬼的身份。贪胖子姚羽在九刃教中是恶名较少的,作恶时基本只伤财,因此他对于这帮草莽几乎没有威慑力,而嗔鬼一张弓一张红面凶名在外,几乎是立刻,就将这帮人吓得屁滚尿流。

身背阔斧的壮汉被同伴抛在身后,一咬牙,挥起阔斧,留下一只脚,跌跌撞撞地也跑了。

崔晓是自己回到营地的,裴从善还得扮作嗔鬼留在那里。当他回来时,发现营地里的士兵变得很少,当他找到桓温佘,桓温佘便告诉他:“仇崆身体里有伶人蛊的母蛊,他一死,子蛊可能会有所暴动。我让裴从善带兵来不是为了玩笑,如果尸人暴动,一只都不能放出去,被人发现。”

当崔晓随着桓温佘,押着头罩麻袋的乌刃走进仇崆寂静又满是血味的营地里时,还有些浑浑噩噩不知所措,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桓温佘奉上了简令。

崔晓从未见过他师父如此谦卑的模样,垂着头也忍不住一看再看,视线在桓温佘与仇崆之间转了几个来回。

仇崆接过简令,看了两眼,露出了笑容,却是不大在意的模样,将这枚简令放到了桌上。

他的注意力全在乌刃——他认为是李惟清的乌刃身上。

如果是往常,他应该更加谨慎,摘下他脑袋上碍眼的麻袋,先确认这人是谁。可是此刻,仇崆只觉得此人身上的气味分外香甜诱人,就如同一块在铁盘上烤到滋滋作响的五花肉,淋上了鲜美的酱汁,只待被咀嚼吞下。

饥饿让他的口中溢满了口水,几乎令他的双目变得赤红,仇崆并非是一个无法克制**的人,但此刻,也只觉得饿极了。

饿极了,总是要吃饭的。

所以他几步缓缓走近,甚至顾不上让一旁的桓温佘带着随身书吏出去,便一只手无比大力地将乌刃整个人提起,扯开他的衣襟,一张口,暴露出一口极不正常的尖利牙齿,凑上前去,咬在肩颈处,喉结上下明显移动,伴随着咕噜咽下的声音——他竟是在吸血!

崔晓站的位置不远,清晰地看到仇崆脸上露出痴迷陶醉的表情,仿佛他嘴里的是上好佳肴,而不是一块人肉。他下意识地将呼吸放轻,只觉得仇崆下垂的眼角都变得凶恶,半点也不像是个人。

仇崆咕咚咕咚下咽,如同于家中就餐饮水一般,确实也只觉得眼前是一道上好的佳肴。

他将血咽下,将唇上沾染血渍尽数舔舐干净,犹觉肚腹饥饿,刚想持刀切肉,警觉忽然一瞬复苏,下意识觉得不对。

仇崆忽然觉得很冷,就像是他刚吃下的东西是一整个冰块,从胃里烧上来,冻住了他的四肢百骸。

甚至,他的睫毛上也真的结出了霜。

乌刃已经解开了捆在自己身上的绳索,摘下麻袋,点自己身上的穴道止血,又取了块布料,压在伤口之上,扣好衣襟。

仇崆的眼睛酸涩而艰难地看向桓温佘,同时也看到了他身后与先前明显不同的随身书吏。一瞬间,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他举起了满是褶皱的手,张嘴想要说话,可他的舌头好像也被一并冻僵了,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竟然将李容一直正大光明的带在身边,何其大胆。

暗阁根本就不是百馨坊,没有损伤。

仇崆眼前渐黑,失去意识之前,只听见了一声叹息。

乌刃扯住了他向后倒的尸体,避免它发出太大的声响。仇崆的尸体双眼外翻,面色青紫,一如在荒天雪地被活活冻死。

“事实上是我赢了,仇崆。”桓温佘缓缓闭上了双眼,对着仇崆的尸体喃喃,又看向崔晓,“像他们这种人,看到监安司和暗阁,只会觉得自己能更加方便地折断文人的笔、没收武人的刀,殊不知……”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接着说下去,唤道:“百一,现在就准备好易容,别留下疏漏。”

百一应声落下,答了一声是,是一道利落而难辨男女的声音。百一是桓温佘手底下伪装做得最好的人,又拿着花伊亲手做的材料,只要不碰到水,易容术已经变得毫无破绽可言。

易容耗费了不少时间,待百一将仇崆的衣服换上,转过脸来,已经将神态调整的与仇崆一模一样,又咳了两声,略作调整,声音也变得苍老,与仇崆别无二致。

而乌刃也已取出一瓶化尸水,倒在仇崆的尸体上,仇崆便溶在了本就吸满了血的地毯上,随后,乌刃的身形也隐没在了阴影之中——毕竟他被桓温佘捆着带来,此刻在仇崆的人眼中,应已经被仇崆吃了。崔晓全程几乎一动也没动,好像已经僵在了原地,险些连乌刃已走也未发觉,直到桓温佘拍拍他的肩膀,他才好像炸了毛的猫似的浑身一抖,原本轻浅的呼吸一滞,接着又终于顺畅起来。

这时,百一已经变得和仇崆一样,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崔晓的错觉。

百一已经就是仇崆。

仇崆坐到了主位的椅子上,看了他们一眼,表情是胜者的轻蔑,道:“来人,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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