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八章

这令崔晓很头痛,令钟成静也很头痛。

江湖中人对官府大多不抱有什么好感,他们俩当然也对于和官府打交道一窍不通。但闹心归闹心,旅舍老板请客吃的饭自然还是要吃。

旅舍老板当真让厨子做了许多肉菜,并难能可贵的没有半点巴结他俩的意思,完完全全的只是表达谢意。饭菜都色香味俱佳,但崔晓越吃越愁,钟成静也不说话,他俩吃得安安静静,气氛低迷。

直到乌刃从楼上走下来。

他显然是翻进二楼某间房间又走下来的,崔晓跟钟成静就坐在门口附近,确信没看到他从门口走进旅舍。

崔晓已经有点习惯了乌刃的做派,有气无力地打了声招呼,喊来跑堂的填了一双碗筷。乌刃没有吃饭,没动碗筷,看两个人兴致不高,士气低迷,不由递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这时钟成静已经放下了筷子,而崔晓虽然吃了大差不差,却仍旧拿着筷子,在碗里戳戳划划,眼神迷离,好像是还发呆。乌刃的眼神递到钟成静那里,钟成静立刻领会了其中明晃晃的疑惑,但他的话素来不多,张了张嘴,把事情简略成了八个字:“需要跟官府打交道。”

乌刃沉默了一下,抬手没收了崔晓的筷子,道:“说说经过。”

他这一开口,霎时吸引了崔晓的注意,钟成静也忽然睁大眼睛,就连乌刃自己也愣了一下。无他,他的嗓音比平日里还要嘶哑,带着微颤,听起来十分虚弱。乌刃自认伤不至此,但又猛地想起铺子里微妙的香气和丁厚赵重诲最后莫名的力竭,甚至眼前划过了游水狐的欲语还休和唇角一抹微妙的笑意。

——正好阁主也想让他徒弟历练历练。

——喂,记得睡个好觉。

这是隐瞒屋内先前撒了毒粉的理由吗?是还顺带与他多说几句,令他多吸入一些的理由吗?分明是没料到他会在丁厚赵重诲之后紧随其后进屋,又怕他因为纰漏当场翻脸,干脆顺水推舟,说不定还又多撒了不少,把这不致命的东西干脆当作迷药用了。

乌刃咬牙,却没法遏制住握筷子的手的颤抖,虽然崔晓和钟成静的武功都已经很好,沅城的尸人除非数量多得离谱,否则他们怎样也不至于被这种东西杀了。但这幕后还有人与人之间的算计,论起心计,钟成静与崔晓两人甚至还未至弱冠,令人半点放心不下。如果李惟清在还好,但他暂时大概出不了牢房也最好别出……更重要的是,乌刃觉得崔晓和钟成静二人保不住李惟清。

思绪一闪而过,眼皮渐沉,乌刃还想再至少嘱托一句两句,但这毒粉好像把他喉咙上的经年旧伤也都勾起,竟令他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只见乌刃忽然前倾,趴倒在了桌上,崔晓与钟成静二人都是一愣,继而忽然紧张。崔晓赶忙去试探乌刃鼻息,好一番慌乱,才知道乌刃只是忽然昏睡了过去。

其实这好像才是理所应当的,在青楼里乌刃独自处理伤口时他们都看了几眼,这人身上疤痕层层叠叠,新伤叠旧伤,失血颇多还能行动自如,翻窗户翻得格外利索,在他们看来其实已经非常离谱。崔晓想把乌刃拖到屋里再说,他的力气绝对算是大的,却在将乌刃从椅子上托起时手向下一沉,险些把他扔到地上,惊讶道:“怎么这么沉??”

钟成静来搭手,崔晓眼神一晃悠,伸手往乌刃怀里一摸,摸出一把攮子,放到桌上,再一摸,又摸出一个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很沉的铁器。期间乌刃好像动了几下,又好像没有,崔晓差点不确定他到底昏没昏过去。

他伸手再探,感觉一时半会拿不完这人身上的重物,噎了一下,干脆把东西塞回去,看向钟成静:“咱俩得一起抬。”

两个青少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乌刃搬运到了床上,全然未觉还有一人站在窗外树上,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人单手拿着烛火,正是秉烛书生。

秉烛书生原来一直跟着他们。

崔晓和钟成静无从察觉有人将他们的谈话全然听去,正讨论着怎样与官府搭上条线,多数是崔晓在说,钟成静时不时蹦出一两句话。

最后崔晓总结:“总之,我还是觉得官府不大靠谱。老县令将这件事压了这么久,谁知道官府中人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多还是不多,只有新县令还不知态度。如果他是个会查案的好官,再好不过,如果他跟这件事有关甚至是主谋,正好也算找到线索,我们干脆直接找个时机把昨夜敲人的事重演一次。”

现在沅城的新县令是张全义,而张全义在昨夜,刚被他们打晕翻走了牢房钥匙。现在时间已近中午,官府没有大张旗鼓的全城搜寻,也没有再次加强牢房的戒备,崔晓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下手重了,把沅城这个新县令给一巴掌拍去和老县令团聚了。

显然不是,他下手很有分寸,张全义昏得快醒得也快,他是被衙役摇醒的。

衙役慌慌张张,就差不顾身份泼他一脸冷水了,张全义眼睛一瞥窗外,天还没亮,以为自己只是在翻看卷宗的时候睡了过去,拍开衙役的手,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如果只是张全义一人昏睡在屋里,衙役怎么也不会以为有人闯入过。但为了避免重蹈老县令覆辙,张全义从县衙调来了五位自告奋勇夜守县令府的壮士,这五位壮士也倒在了地上,此时正呼呼大睡。

这位摇醒张全义的衙役是来换班的,跟他同行的四人留了两个守在门外,另外两个抓紧去通知其他人,不大一会,捕头就跟着大队人马一并赶来了。

张全义醒来后就已经翻遍了身上的东西,检查是否有什么东西被拿走,他知道收在怀里的牢房钥匙被取走了,却没声张,应付打发走了捕头,同时也得知牢房处并无什么异常。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拍拍叫醒他的衙役,道:“走,甭闲着,跟我到牢房转悠一圈。”

所以县衙大牢也热闹了起来。

这次他同样是自己下到牢房,身旁没有别人。

李惟清在被关进牢里时,随身物品都被搜走,木雕的李花当然也不例外。张全义没在这朵花上摸索出什么异样,就把它姑且先放到了自己屋里,放的位置隐蔽,崔晓又急着速来速退,竟也半点都没发现。

天色暗沉沉的,就算是牢里,大部分人也都困倦着没醒,李惟清端端正正地坐在里面,眼中一点困意都没有,令张全义大感惊讶,更觉得这人像是什么高手。

他把木雕花拿了出来,就这么递给李惟清。

李惟清不知道这新县令是查出了他无罪的线索还是真傻,老县令他有所耳闻,张德威,除了为官清廉外也格外懂得明哲保身四个字怎么写,所以才能在太和九年末于长安好端端活着,只是事后被贬到了沅城。

木花很沉,张全义伸着手有点酸,李惟清叹了口气,把它接了过来,问道:“张县令这是何意?”

张全义左右看看,直接透底:“有人从我这拿走了这间牢房的钥匙,我本以为有人要来捞你出牢房,但直到此刻也不见有人来的迹象。如果你没有同伙,又清清白白,就是有人要害你,死无对证,把罪名坐实。”说罢,他又昂首指指木花,道,“这木花沉得很,半点不像是木头做的,其中一定有什么机关。如果跟本案有关,我自己也打不开,如果是什么武器,也不至于让人犯在牢里被刺客杀了,丢县衙的脸面。”

李惟清看他一会,忽然露齿一笑,道:“如果这是一个武器,我又是真的凶手,岂不是现在就能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

他黑眼圈很重,先前面上端的都是不费力气的温温和和的微笑,此时恰好有月光透下来,照清了李惟清的面庞。不知为何,张全义隐隐觉得脊背发凉,吓得他后退半步,咕咚咽下口口水。

虽是如此,他毕竟不是傻的,缓了一缓,当即又道:“我……老县令还在时我便也跟着查了野兽食人的案子,他身上的伤口与先前的完全相同,而你,我查了你的过所,这件事开始时你还在长安,根本不可能与此事有关。”

李惟清眨了下眼睛,桓温佘给他备的东西他没细看,也不清楚野兽食人的案子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知道殓房里最久的尸体已有月余。因此,他没接话,只是又叹了口气。

他的手指很灵活,先前就一直在把玩这只木雕花,叹气之后忽然将木花往墙上一磕,也不知是触到了什么开关,雕花表层的木头忽然窸窸窣窣地碎裂,不一会儿就落了一地。

一朵白玉李花。

李惟清像是很熟悉这件东西,找也不找,将其在手心中一转,把刻有印记的地方朝向张全义。

牢里毕竟还是灯火昏暗,月亮又早早躲回了云层之后,张全义只得凑到近前去看。这一看不得了,他猛吸一口气,只恨不得自己力拔山兮气盖世,一拳把牢房门砸开,赶紧把李惟清请出这个逼仄狭窄又阴冷潮湿的牢房。

白玉李花,大内印记。

他显然得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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