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原本昏暗无度，幻化的明火飘在空中，将周遭场景照出依稀轮廓。

卿竹试着扯了一下那白骨，纹丝不动便只能放弃。他往四周望去，除了白骨绿藤外，便只有条往黑暗中走去的道路。

藤城之中不仅生长着藤蔓，也有花草。山洞许多角落便长着许多低矮绿草，若不是事先知道藤城沉没沼泽之地，此处山洞看起来倒和别处无甚区别。

他看了一会便仰头看乔绝，问道：“这是在哪？”

乔绝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两盏灯笼，递给了他一盏，道：“藤族神殿附近。”

卿竹接过灯笼时，上方飘着的明火便逐渐熄灭，只余下他们手中的亮光。

走出山洞之后豁然开朗。

地下藤城十分奇特，虽沉在地底却没被泥沙淹没。抬头往上望去，整个藤城四周生长着极高的藤蔓，在极远的上方缠绕成型，朦胧望去像是黑暗结实的天。

面前的神殿异常古朴，造型轻盈，翘起的檐角上挂着几根飘荡的已经干枯的绿藤，屋脊上并未雕刻东西，只用暗色红石压着。

整座神殿的构造和如今惯有的样式不同，那长长的登上殿堂的台阶设在了内部。

步入神殿时入目便是两侧矗立着的绿色藤像，身着看不出色彩的衣裳，几乎是扑面而来，表情各异栩栩如生，密密麻麻的十分骇人。

卿竹提着灯走在乔绝身侧，用那火光照着周围藤像的模样，喃喃道：“都是同一族。”

那藤像都是藤城苦哑藤一族，记载中该族在藤城中地位不高，也久不问世，可此处神殿中数万藤像的规格却极高，着实古怪。

乔绝走到他身侧，解释道：“传闻当年藤城众妖蒙受草族诅咒，遇日光则消散，是苦哑藤族舍了全族性命化解诅咒，才让藤妖能不惧日光。”

可惜后来不知为何，藤城又沉入了地底。

据卿竹所知，天门山附近许多地界中的妖类，都曾受过诅咒，见日则亡。譬如消花谷中花族，芳草涧中草族，还有已经死尽的树妖。

至于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众说纷纭了。他点点头，继续提着灯笼往前走去。

青心的去向，史册中并无明确记载，只略提了句：藤城沉后，世间两千八百余年未闻青心。天门山之中倒有藤妖，不过都是年纪尚浅的小妖，并不知晓藤族往事。

据说这座供奉雾藤神之子明琅的神殿中，阵法结界颇多、神秘诡谲。不过走了一路，卿竹倒还未见到什么阵法，只回头望时觉得来时的石阶真长真黑。

他思索了会，便挪到乔绝身边，伸出手来，仰头道：“你给我画个阵法吧。”

乔绝也未询问，便伸手在他掌心画下了传送阵。

金色的传送阵隐没手心，卿竹小声道谢后，便放心地提着亮着微光的灯笼跑远了。

沼泽之下的泥土带有水汽，神殿压在泥石之下也十分潮湿，提着灯笼那光也照不到灰尘。

除了藤像之外，只能见到无数生长于砖石缝隙的藤蔓根须，在黑暗的角落中微微飘动着。

此处已有岔道，通往两侧的偏殿。廊道之中有石刻，画面内容已经斑驳掉落，上面爬满了根茎与枝叶。

随着卿竹越走越远，他发现两侧的绿色藤像底部逐渐染上了黑色的粉末，头顶的石块也变得漆黑一片。

他伸手摸了摸，发现触碰时藤像的底部便被戳出了一个洞，那是植物化灰，这座藤像竟然是真的藤妖血肉。

他往四周走去，轻轻地摸着每一座藤像，惊讶地发现周围数万藤像却都是实打实的藤族身躯。

如同天门山不会用人血肉堆成房屋墙壁一样，各类藤妖、草妖花妖同样也不会用本族的身躯去筑造塑像。就往此类妖族的居所走去，大多都是石洞、石质雕塑、石质房屋，对比之下此处神殿透露着便有些古怪了。

乔绝走到了他的身旁，开口道：“这里着过火。”

卿竹点点头。

方才来时他便注意到整个地下藤城各处都有着焦黑的痕迹，火势应当异常大，连山石都能烧塌。

不过神殿之中却较为干净，往上走了几百级台阶，入目都是青绿藤像和白石屋顶，也只有此处才出现一点灰黑的火燎痕迹。

不过藤城都沉了，也未见活物，曾经发生过什么倒也不重要了。

刚说没活物，忽然间他就听到周围响起了很奇异的类似于话语的声音，悉悉索索的。

声音不大，听得很不真切。

他往四周走去，声音又消失了，便凭着直觉往后伸手去拉乔绝，小声问：“你有听到声音吗？”

他没听到回答，只碰到了手掌，那手的触感有些奇怪，像是石块一样寒冷。

他回首望去时发现乔绝消失了，自己正拉着身后一座藤像的手。藤像也身着白衣，那衣袍在经年累月中变得如同灰烬一般，刚碰到那衣角便化作乌有。

那藤像身量颜色与乔绝差不多，也同样静默，余光瞥过去有七分相似。

他往回看，发觉身后的场景和方才来时已经不一样了，那神殿的华美装饰已经见不到了，只有白色的如同玉质的墙横在身侧。

往前看是无数蜿蜒曲折、向上盘旋的路，步步台阶直至消失在拐角处都望不到尽头。

两侧矗立着身着白衣的藤像，那石壁异常寒冷，空气中弥漫着枯朽的味道，带着植物根须茎叶腐烂的粘腻感，还有淡淡的藤妖血液的气息。

藤像皆身着干净白衣，许是长久未有活物出现，那衣裳还未粉化，看上去比来时见到的藤像温润不少。

而就在他面前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崖下密密麻麻叠着的都是枯骨，枯骨上爬满了藤蔓，甚至有几具的眼眶之中钻出摇曳的藤蔓，望下去有一种心悸的感觉。若一步踏错，便粉身碎骨了。

卿竹往上方的石阶走了两步，望着周遭的场景，便猜想自己约莫是落进了阵法之中，到了别处。

他刚转过身往上走了几步，便看到有个白衣人手中拿着盏烛台，往下望着他。

那人蒙着面离得又远，模样身形皆看得不真切。还没打量完，白衣人就很快转身离去，奇怪的是，对方每走衣步便在白石阶上落下绿色叶片。

古书有云：藤族大妖行走时遍地生叶。

藤妖并不怕水，那白衣妖指不定便是虽藤城沉没一并被埋在地底的两千多年前的大妖。

卿竹正愁人生地不熟，来藤城之中找那青心也无线索，此时遇上个好似知道点内情的妖，也顾不得有没有诈，便拎着灯笼追了上去。

绕过几个转角，他又看到了那只妖。白衣妖似乎并不打算躲他，走得很慢，甚至还停在了不远处的石阶上等他。

白衣妖站得很高，以至于他只能仰视。对方手中的火光很微弱，却也刚好照亮周身的模样。他发现，这只妖身上穿的服饰，与四周的藤像一模一样。

白烛燃烧时蜡正在缓缓地往下滴，白衣妖开口：“往上一直走，就能见到出口。”

那声音很轻很轻，许是隔得远了，听起来空荡悠远，恍若虚像那般不太真切。

语气听上去倒像是好意，甚至还向他指明出口，卿竹只疑惑地看着，不敢轻易开口。

白衣妖久久地望着他，开口道：“常浮。”

卿竹想了一会才意识到，白衣妖说的是名字，那妖叫常浮。

他走上前去，迟疑道：“妖君，你在藤城中待了很多年吧，是不是知道很多藤城的旧事呀。”

常浮的眸色是淡淡的绿，额间晕染白色纹路，倒映着周遭的白衣藤像与白石石阶，举着滴落的白烛，那昏暗火光落在身侧，犹如白鬼夜游那般，他道：“你不记得我了。”

闻言，卿竹便开始努力回想，没想出来自己何时认识过这样的人物，便叹了一口气，道：“前不久我在沼泽之地丢失了记忆，如今许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也罢。”常浮带着他往前走去，缓缓道：“为何而来。”

卿竹往前走了几步，与常浮站在同一台阶上走着，思索了片刻，小心问道：“听闻藤城之中有颗青心，能使黑夜为白昼，亦能使白骨成活，你可曾听说过？”

常浮虽以白巾覆面，衣袍裹得严实，手上缠了白布，浑身上下只露着眼睛。但单从那身形来看，外形应当是年轻男子的模样，他只是开口道：“曾听闻过，只是沉城之日便消失了。”

“消失了？那你还记得那青心最后消失的地方是哪吗？”卿竹追问道。

“不知。”常浮的步伐较方才快了些，只注视着前方的路，一直往上走。

“那它从前是放在哪？”卿竹又问。

“不知。”绕过几个拐角，面前是一道白玉门，常浮回首缓缓开口：“到了。从这出去吧。”

卿竹方才走得急，未曾留意周围的场景，此时停下来往四周看去，才发现这条路十分奇怪。

整个白玉石阶上皆坐落着栩栩如生的白衣绿藤像，目光竟然都是往上望的。此时回头仿佛与这些藤像对视那般，有一些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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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