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桐坐在椅子上,用一种晦暗不明的眼神轻飘飘地打量敏重。
这眼神虽然看不出来恼怒,却像毒蜂上的刺,蛰在人身上。
敏重这才发觉自己越界了,连忙低头,说了句:“对不起。”
时桐不紧不慢地问:“对不起什么啊?”
“老板的人,我不该多嘴。”敏重说。
时桐继续打量敏重,他的目光阴毒,哪怕不说话,也仿佛有一把淬了毒的刀架在了敏重脖子上。
敏重后背发凉,他是怕时桐的,时桐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必然有其狠毒的一面,敏重跟他最久,自然常常能见到他狠毒那面。
敏重欣赏这样的人,世人慕强,狠人、强人,才有资格坐在领头的位置,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让人一边惧怕一边追随。
但让敏重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从来到中国,认识那个叫简疏文的律师后,时桐就变了,变得柔和了,他狠毒的一面被他藏起来了,他沉溺于平凡人的世界,沉溺于所谓的烟火气,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这叫堕落。
敏重开始憎恶那个叫简疏文的律师,他觉得简疏文是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侵蚀了时桐,让时桐失去锋芒失去斗志,简疏文居心不良,从一开始就是。
这时时桐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朝敏重招招手,让敏重坐到自己身边,时桐问敏重:“敏重啊,你跟我多久了?”
敏重一愣,“很多年了吧,我忘了。”
“简疏文是我的人,但他跟我的时间没有你们跟我的时间长,我肯定信任你们多过信任他。”时桐说着,亲昵地拍了拍敏重的手背。
时桐继续道:“我带你们来中国,是带你们来赚钱的,这里不是我们的地盘,这里有这里的法律,我平时让你们小心行事,并不是我来了这里就变得畏畏缩缩,我是这么想的,既然是我带你们来的,我就要保证把你们平安无事地带回去。”
敏重惊讶地看了时桐一眼,原来时桐能猜到他心中所想。
时桐继续往下说:“公海那案子已经结了,我想警察盯上我,不是为了那事,他们根据上船名单查人,恐怕是担心我跟钱子超合作,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说到这,时桐两手一摊,说:“我在船上跟钱子超商量的事最后什么也没做成,转账记录又销毁了,他们拿什么理由查我?我很清白啊。”
敏重说:“被盯上总不是什么好事,一旦被盯上,他们就可能顺藤摸瓜查到别的事情,比如给陈非的那把枪。”
“他们查得到吗?”
“我们是瞒得很好,但如果有内鬼呢?尤其是老板枕边的内鬼。”
敏重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落到时桐心里,时桐心中一跳。
时桐跟简疏文是亲密无间的情侣,他们之间的相处甜蜜旖旎,让人心动,叫人脸红,但那又如何?时桐就是时桐,一个经历过拐卖、虐待、杀父又杀兄的人,他心里永远有一块冷硬的地方,这块地方不被任何情感染指,哪怕是爱情,这块地方只允许理智和无情存在。
这是时桐这么多年的生存之道,一旦时桐的生存出现了威胁,他就会走进心里这块地,在这里思考和做决定。
时桐再次走进了这块地方。
时桐转着他手指上的翡翠玉扳指,冷着一张脸,想:敏重说得没错,简疏文知道得太多了,最开始我没想让这个人知道我那么多事情,可是后来跟他太亲近,竟然忍不住跟他坦白和倾诉。我卸下了防备,我是不是做错了?
时桐看了一眼敏重,又想:敏重劝我杀他,这倒是没必要,在中国杀中国人,麻烦太大。但如果简疏文真的背叛我……
想到这里,简疏文那张脸在时桐脑中浮现了出来,一种扭曲而奇特的愤怒涌上时桐心头。
我呸!时桐在心里骂道:他背叛我?他凭什么背叛我?谁都可以背叛,他不行!
时桐又想,自己半生动荡,从云南到缅甸,几次九死一生,遇到简疏文这个人的时候其实心里是开心的,觉得动荡这么久,总算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自己身边给自己温暖,现在这个人也要让自己失望吗?
时桐回过神来,觉得现在简疏文还没回来,想这些没有意义。
但要等他回来吗?等他回来,情况会不会更糟?如果他带警察回来……
如果此时简疏文回来了,一打开门,后面跟着许多警察,简疏文开口对时桐说,不好意思我决定站在正义那边……
什么乱七八糟的?时桐甩了甩脑袋。
这时敏重又提议:“老板,不如我们回去避避?”
回去避避,这倒是个好主意,但时桐好像有其他想法。
时桐说:“我考虑考虑。敏重,你先回去吧,有事我联系你。”
敏重离开了。
简疏文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简疏文一进家门,就看到时桐穿着家居服,正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喝茶。
不知为何,简疏文看到时桐的那一刻,竟有心虚的感觉。
“怎么回来这么晚?”时桐问道,他的语气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简疏文走到茶几前,在时桐对面坐下。
“市公安局找我。”简疏文说。
时桐看了一眼简疏文,心想他一上来就跟我说实话,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想到这里,时桐心里放下了一颗石头,时桐心想当初坤有金的事不是更大吗?当时简疏文有的是机会向警方举报自己,可他没有,还帮了自己,简疏文早就向自己证明了他是可信赖的,自己为什么还要在这时候怀疑他?
时桐居然对简疏文生发出一种愧疚感,觉得自己不应该疑他。
愧疚作祟,时桐主动给简疏文添了杯茶,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邱梓新的案子有了重大进展,警方想让我配合他们取证。”
于是简疏文把邱梓新案,以及案子牵扯出的万仁峰集团的黑幕告诉了时桐。
时桐听完,问:“还有呢?”
“没有了。”
“他们找你只是为了这一件事?没别的了?”
“没别的了。”
时桐盯着简疏文看。时桐看出简疏文在撒谎,刚才他添茶,简疏文接茶的时候,时桐看出简疏文在紧张。
时桐从小跟在坤应莱身边,为了能好好活着,他学会了察言观色,察坤应莱的颜,观坤应莱的色。时间长了,坤应莱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能被时桐看穿个七七八八,又何况是简疏文。
于是时桐判断,简疏文在撒谎。
市局警察找简疏文,是为了清源行动,而简疏文却隐瞒了清源行动,隐瞒警方对时桐的怀疑,只告诉时桐邱梓新案的进展,为什么啊?
他心里有鬼。
想到这,时桐眯了眯眼,刚压下的怀疑又升了上来。
“李先生的案子打得怎么样?”时桐问。
“很顺利。”简疏文说。
“顺利就很好。”时桐接话。
简疏文一笑,问时桐:“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客套?”
“是吗?”时桐一扬眉毛,“我还觉得是你客套呢。”
简疏文在心里想:我去了一趟市公安局,他说话方式和一举一动就变了许多。他好像在观察我,可他没事观察我干什么?难道心里有鬼?
简疏文又想:时桐是什么人,我很早就知道。当初我在知道他背景的情况下依旧坚定地选择了他,那么现在我也不能退缩。他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如果他能告诉我,我一定尽我所能帮他。
简疏文抬眼,看向时桐,继续想:可他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坤有金死了,他报了仇,一切就应该结束了,从此他安安分分的做他的珠宝生意不好吗?为什么要去搞枪支交易?
简疏文手指微微收紧,抓着裤子布料,又想:是啊,他的行事风格早就定型了,我凭什么以为,我爱他,就能改变他?不可能的。况且,他不信任我,他并不把我当同类,反正他在这边玩腻了,就拍拍屁股回去,再也不回来,把我扔下。
简疏文突然瞳孔一缩,心想自己是疯了吗,怎么突然有这种怨夫一样的想法?
时桐抿了一口茶,忽然说:“我们缅甸有一种古树普洱,我很怀念那味道,想回去尝尝了。”
简疏文又想:他说回去尝尝,而不是带来尝尝,他想回缅甸?
简疏文直直看着时桐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这样一张脸,真不该跟犯罪与杀戮扯上关系。
简疏文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他怎么就不能是个普通人呢?他为什么要犯事,为什么总要跟枪啊杀啊的沾上边?如果可以,真想拿条铁链把他锁在家里,锁在床上,天天跟我做.爱就可以了,不要出去搞事。
这个阴暗的想法让简疏文把自己吓了一跳。在某个瞬间简疏文居然能够理解坤应莱和坤有金了。
简疏文是个几乎可以算是“伟光正”的人,这个人从小到大品学兼优,阳光开朗,在他身上似乎找不到一丝阴暗。
但真的找不到吗?想找到一个人的阴暗面,让他谈恋爱就可以了。
恋爱可以放大很多东西,尤其是人的阴暗面。在和时桐的关系中,简疏文发现原来自己也会嫉妒,他一直嫉妒坤有金;也会偏执,也会有疯狂的占有,他希望时桐安安分分的属于他,可那不可能。
时桐不安分,简疏文便开始痛苦,他为什么不安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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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不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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