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马上就要了。你们最好想一下,自己要说些什么。”
诸何转了转手上的串珠,面色有些阴森。
他和云弄潮不过才离开了那么几天,璇云仙宗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郑玄那个蠢货,有没有按照他说的去做。
内观塔位于璇云仙宗的戒律堂后,共有九层,专为关押犯了错的弟子使用。
金灿灿的飞檐翘角下,周身布满红色符咒的银铃被风吹动,发出一声声悦耳的脆响。
弟子犯下的错事越大,被关押的层数也就越高。
可犯下弥天大祸的人毕竟只是少数。自建内观塔以来,就连诸何自己,造访第七层及以上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
但此刻,第七层不大的暗室内,每个角都挤满如鹌鹑般缩头缩脑、脸色苍白的少男少女。
他们无一例外地身着外门的弟子服饰,浅蓝色的外衣在地上蹭到了灰,布满了东一道西一道灰痕。有人似乎还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紧抿的双唇不肯说话。但有人已经发颤着开口,涕泗连绵:
“堂主,都、都是方咏乐害我们的,都是他!”
他颤抖的手指向对面那间暗室中一声不吭的少年,大声喊到。仿佛说得越大声,便越有底气。
“都是他的错,是他骗我们说,只用一点点魔气修行是无碍的。我们只是想通过内门弟子的测验,其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呀。”
“不知道?”
诸何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
“你不知道什么?是不知道掌门会发现此事,还是不知道凡是依靠魔气修行的璇云仙宗弟子,都一律按照魔修处置的宗规?”
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当真是胆大包天。”
“就是。”少年声线散漫,带着才睡醒的鼻音,忽然在诸何身后开口。
诸何抬眼盯去,这个名为方咏乐的少年长发高束,白净的脸上,干涸的血迹清晰可见。
他正仰躺在稻草堆上,口中正叼着半根稻草。即便是被戒律堂堂主这样盯着,也未见半分悔过和紧张。
眼瞅着诸何在看他,他也不过懒懒地瞥去一眼,便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翻了个身:
“我早就说过了,一分价钱一分货。他们想要当内门弟子,又只舍得花那么点钱,那我就只能给他们提供这个办法。我还以为大家都知道用魔气修习有多危险呢,哪里会料到他们真去试了。自己选择的路,如今又在这里鬼哭狼嚎什么?”
外门弟子多为凡人,确实有人不懂用魔气修行和用灵气修行的区别,会考虑从轻发落。但方咏乐是内门弟子,他不但收人钱财助人作弊,还欺骗同门用魔气修行。被抓住了也是这副嚣张至极的模样,半分悔过之心也无。
诸何皱起了眉头。
他之前在内门从未见过这名叫方咏乐的少年,大大小小的修仙世家中,仿佛也没有姓方的……
“诸堂主,依你看,我这次会被判什么惩罚?”方咏乐似是觉得有些无聊,揪了几根干枯的稻草,在手中搓着玩。
“这得把你的师尊叫来,一同商定。”诸何不咸不淡地回答。
宗规明面上是一视同仁,实则主要针对的,还是外门弟子。内门弟子中修仙世家的人过多,行事略跳脱的人不少,这群金枝玉叶,得按照另一套规矩来处置。
这个方咏乐实在不像是没有坚硬后台的样子,最后怕是不轻不重斥责两句也就罢了。
“无聊、无聊、太无聊了!”他大喊了几声,又很快蔫了下去。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又向着诸何找了招手。
诸何只当没看见,耐着性子又转了几圈串珠,声音中也多了几分不耐:“我再说一遍,肃静,掌门马上就要来了。”
“堂主,堂主,哎啊,你靠近一些嘛,我是要向你坦白另一件秘密。这件秘密,只能讲给我们璇云仙宗最帅、最潇洒、最近人情的诸堂主听!”
方咏乐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和诸何才能听到的声音,不断地小声请求着。
诸何忍了又忍,忍无可忍。
“你说吧。”他阴着脸望过去。
方咏乐笑眯眯地说着,仿佛在和诸何商量,晚上要吃什么:
“我前段时间在禁地偷懒睡觉,不小心看到,有个和诸堂主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偷偷地将禁地封印的那只特别大的妖兽收到一个珠子里面了。啊,是长得像蟒蛇的那只,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名字。总之,就被带走了。”
“总之,堂主要不要和我一起到掌门面前辩辩真假啊。不想辩,啊那也没有关系的,堂主只要帮我一个小忙,我保证——”
他从容地对上了诸何满是杀气的目光。
“整个仙灵界,都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
“秦倚白,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
赵轻遥先前维持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目光似淬冰了一般寒:“你把我和黎明珠一同骗到了你的地界上,就是为了让我目睹,黎明珠的死吗?”
“我警告你,你不要因为我冒充了别人的身份,拒绝了你合作的要求,就把怒火牵连到无辜的旁人身上。你要是想用别人的命来威胁我,那我就算是被秦家针对到粉身碎骨,也会想尽办法杀了你的。”
她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继续讲了下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黎明珠是你的师妹。你这样利用她的性命,不配她的一声师兄。”
“我替她觉得不值。”
更替曾经叫过他师兄的自己感到不值。
秦倚白声音淡淡,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明暗起伏的灯影照在他的脸上,微凉的夜风掀起他的衣角,更显得人影修长挺拔:
“赵姑娘,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你难道不是吗?”赵轻遥听着这话,觉得有些奇怪:“你也活了两辈子了。做人,就该有点自知之明才对。”
秦倚白听到这话,却也半分生气的神情也无,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是我唐突了。”
“逐影。”
地面的残影一晃,光与明瞬间交织。起先,像是站起来了一块如融化了的蜡烛;随后,蜡烛又逐渐有了棱角。逐影沉默而高大的人形,就那样立在了赵轻遥的身前。
赵轻遥还算淡定地打了声招呼。
逐影的眼神空茫,如没有听到一般,并未给她任何的示意。
有点奇怪。她上次和秦倚白比剑时遇到的逐影,虽是对她这个外人防备了一些,没有礼貌了一些,但并不像眼前这个一样呆呆愣愣的。
她伸手在逐影的面前晃了两下。这个高大壮硕的男人,却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正常情况下,他不该说什么“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休得对少主无礼”之类的话吗?
赵轻遥觉得有些新奇。她正欲张口在说些什么,但秦倚白轻声吩咐逐影的声音,落到她的耳边,却如惊雷乍起:
“秦家尊神,宅邸外见不得血污。此三人在此斗殴,冒犯溯荒神君天颜,把他们都带回去吧。”
“给郑玄城主安排一间客房。其他两人,直接关入地牢中。等我禀明了父亲情况,再做处置。”
他的神情淡漠,隐于光中。那一瞬间,赵轻遥忽地就想起了,她幼时拜天恩时,曾见过的溯荒神君的神像。
隐于人间袅袅的香火后,看不清神情。
只是一个神族后裔,最终为什么会成为一个魔修?
不过现在,她也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
“你又不是没和我动过手。就凭一个逐影,也想抓得住我吗?”她张扬地晃了晃手中的逢春剑,大脑迅速地思考着。
他这到底是恼羞成怒,还是气急败坏。难道把她抓回去,她就能答应和他合作的事情了?
简直异想天……
开。
眼皮上传来熟悉的、突如其来的沉重。赵轻遥努力睁大双眼,突然就意识到,当那支箭射来时,自己的头为什么突如其来地开始疼了。
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秦倚白会在剑的尾羽上绑上迷药。
她真的是又把他和姜元看做一个人了。怎么偏偏忘了,秦倚白是一条不择手段的疯狗的事情啊!
赵轻遥拼命控制着自己不要沉睡过去,然后用最后仅剩的力气,喊出了声:
“秦倚白,你个王八蛋。对我使阴招,把我骗过来就为了暗算我!我赵轻遥就算去死,死在外面,我也绝对不会——”
和你合作的。
剩下的半句话尚未脱口,眼前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身躯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坠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
啪嚓。
逢春剑落地的声音,格外清脆。
秦倚白半蹲在地上,轻轻扶住赵轻遥险些滑倒的身躯。他低头看着少女有些炸毛的头顶,犹豫了许久,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又很快地缩了回去。
他的心跳得有些快。
今生再见,她不太喜欢戴发簪。每每见到她时,都是用丝带缠入长辫中。执剑而立时,亮色的丝带也随风飞舞,仿佛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和前世的黎明珠一模一样。
“你送的我不是不喜欢,是我常常出去和别人打架,万一别人比我厉害,直接把我放倒了,倒地的时候发簪直接戳进我的脑袋怎么办?”
从第八峰回来后,有关前世黎明珠的记忆,便逐渐增多了起来。
两张不同的脸,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在秦倚白的梦中,慢慢地重叠了起来。
他叹了一口气,抬眼望了一眼逐影一手抱着一个人离开的身影。
早知道把活人做成灵傀那么有用,他就不该忍逐影那么多天。逐影被制成灵傀后,听话了许多。不仅彻彻底底地服从他的命令,而且……
让他探听到了不少父亲的秘密。
逢春仍躺在地上嗡鸣着。
它的年岁尚浅,并未化身出剑灵。主人遇险,作为本命剑的它也只能躺在地上干着急。
小织从秦倚白的衣摆上一跃而下,摩拳擦掌:“主人,我来帮轻遥姐姐拿着这把剑吧。”
逢春更激烈地震动了一下,一点点带着寒光的剑刃猛地出鞘,斩出了一道激烈的白光,以表抗议。
小织被吓得侧身一躲,缩回了手。
它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心有余悸。可不想手再被这把剑砍掉一次。
“刀剑戾气太重,你是丝线做的,怕是拿不动。”秦倚白将身侧的人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身上,伸手轻轻地抚上逢春。
剑身正连着剑鞘拼命挣扎着,紧紧贴在地面上。出鞘的那部分剑刃嗡鸣着,却没有再多激烈的反抗。
更像是在试探。
“我们认识的,不是吗?”秦倚白轻轻开口。
“不是前几天在第八峰认识的,是很久很久之前。你被你的主人封印在璇云仙宗密道外的那片湖水中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
“好久不见,逢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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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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