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明十六年,时值盛夏。
杨贵嫔诞下十皇子,武明帝为幼子取字——昇。
翌日武明帝设朝,渭阳王李阿鼎携一双儿女入朝面圣。帝大喜,论功行赏后,特封渭阳王长子李眭为汉阳郡王,其女李晗为广明县主。
两日后,李阿鼎启程回渭阳,李眭和李砚书到城门口相送。
李阿鼎沉声对李眭道:“阿寅,到汉州之后记得写信回家给你娘报个平安。”
李眭点头应下。
李阿鼎又看向李砚书,表情立变,满是不舍地道:“小妹啊,阿爹舍不得你啊!”
他心心念念了三年,好不容易打完战,就盼着能早日回家看娘子和女儿,结果现在女儿被留在元安,又要与他分离。想到这里,堂堂九尺男儿,战功赫赫的渭阳王,眼睛一红,差点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出来。
李砚书动作熟练地向前抱住自家阿爹,哄道:“好阿爹,女儿也舍不得你啊!你放心,我一定每月都写信回去,不叫你跟阿娘担心。”
李眭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上演了无数次的画面,在心里默念。
一……二……
三。
李阿鼎道:“你看看你妹妹,再看看你!”
李眭面无表情道:“你看看你妹妹,再看看你。”
李阿鼎顿了半拍,回过神来,骂道:“……臭小子,你皮痒了是吧!”
李眭见自家阿爹要揍人,连忙闪身到李砚书身侧。果不其然,李阿鼎一见到李砚书,原本吹胡子瞪眼的气势瞬间就变成了一面春风和煦。
李砚书默默往一边挪了些,李眭暗暗拉住她,两人眼神对上,一个坏笑,一个无奈。
一直立于后面的韩良见状过来打圆场,笑道:“王爷放心,属下已经提前跟玄铁营的弟兄们打过招呼了,小姐有事只管吩咐他们便是。”
韩良被拘在元安五年,这次多亏李阿鼎开口,让他随李眭前往汉阳。汉阳虽也离渭阳十万八千里,可只要不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呆着,他就喜欢。在元安无论做什么都有顾忌,人都要憋死去。这次终于可以离开元安,他现在晚上睡觉都乐呵。
李阿鼎一只手搭上韩良的肩头,重重拍了两下。虽没有言语,韩良却明白王爷这是在向他道谢和歉意……
五年前,王军凯旋,他跟着王爷一同入朝领赏。进宫路上李阿鼎对他说,受封之后回渭阳给他寻一门亲事,说是王妃那里有好几个适龄娘子,就等他回去亲自相看,王妃就亲自替他上门说媒……可惜,最后回到渭阳的只有李阿鼎一人。
而这次,李阿鼎也是一人。
李阿鼎转身上了马,威武彪悍的骏马昂扬着前颈,一双眼睛深深地望着远处辽阔的原野,那里有他的家乡。
马蹄声响起,所有人半跪送行。
“恭送王爷!”
“恭送王爷!”
马蹄扬起风沙,李眭立于城前良久,望着那抹身影在漫天风沙中逐渐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李砚书轻声道:“哥,我离家时还不曾感到,现在,却有些想家了。”
李眭看她一眼,道:“嗯。”
接着,他轻声道:“五年,五年后,哥哥一定来元安接你。”
听他这么说,李砚书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她眨了眨眼,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风沙,冲李眭笑了一下,说好。
翌日,李砚书再次来到城门口,这次是送李眭。
李眭模样长得好,虽也习武,但从前在王府时身上更多的君子雅节,三年征战,如今身着官服,翻身上马的他则多了几分李阿鼎的杀伐霸气。
韩良跟随李眭离开,留下宋承立于李砚书身后一同送别。
那天回去之后,李砚书曾秘密向韩良问过宋承。
令她没想到的是,宋承竟也是五年前随阿爹进宫被皇上留下来的那一批人。
宋承,鄯州人,父母双亡,只比韩良晚进军营几个月。这样的经历,李砚书本不该疑他,只是他那一剑过于突然,让李砚书不得不怀疑。
韩良却很相信宋承,跟李砚书作保道:“宋承绝无问题,属下可以为他担保。”
李砚书静了少顷,道:“有韩叔这话,我自是相信。”
或许是她多心了,当时那种情况,从宋承方向看的确像是她有危险。
三日后,李砚书到学林院入学。
武圣帝马上定乾坤,加上当时诸侯争霸,乱世之下,武朝武将众多,光是开国将军就有数十位之多,可惜除了杨国公,其余将军皆已病故。到了武明帝执政期间,盛世江山,文治武功,更是开了女子科考,入朝为官的先河。
而学林院,顾名思义,就是众学子求学之地。由武圣昭仁皇后亲自督办,并立下铁令,入学者,丫鬟奴才一应伺候的人一个都不许带进去,且敢在里面仗着身份为非作歹,不敬老师者,严惩。
永春门前,素影先下马车,站稳后伸手扶李砚书下来,“小姐,东西我都点过了。老师讲得你要是不喜欢听,可千万忍忍,别像之前气齐夫子那样,我们都不在,万一他们人多罚你了可怎么是好。”
李砚书颠了颠手里沉甸甸的包袱,里面估计还有两个大包子。她哄着人上车,道:“记住啦,放心吧。你快些回去吧,府里就骨衣一个人收拾,快些回去帮她吧。”
偌大的王爷府好些年没住人,虽说李阿鼎和李眭先到几日,可到底是刚下战场的男人,能知道提前打扫出几间屋子就不错了,偌大一座府邸,全部整理完还得费些功夫才行。
把人送走的李砚书长舒一口气,转身将身份令牌交给门口侍卫查看。
侍卫查看后,双手恭敬地将令牌还给她。
李砚书将令牌揣进腰间,跨过门槛,便看见一个宫女打扮的人朝她这边走来。
那宫女对李砚书屈膝行礼,“奴婢清蝉,见过广明县主。”
李砚书叫她起来,问道:“你可知学林院在哪?”
“县主请随奴婢来。”清蝉欲接过李砚书手上的包袱,道:“公主殿下知道县主今日入学,特遣奴婢来接县主。”
李砚书没给她,笑着摆摆手,道:“公主殿下?”
清蝉始终微低着头,收回手自然合在身前,道:“回县主,奴婢主子是无双公主。”
李砚书顿悟。当今皇后礼佛,一直无所出,只有信皇叔养在膝下。后来四公主生母难产,皇后才将四公主接到身边亲自抚养。按辈分来说,她与这位无双公主还可以唤作表姐。
“县主请。”
清蝉的声音将李砚书拉出思绪,一抬眼,显福门三字映入眼帘。
清蝉道:“县主,这边进去就是学林院。”
李砚书点头致谢:“好,今日多谢你。”
清蝉行礼道:“奴婢不敢。”
李砚书本一只脚踏入了门槛,听到这句,她收回脚,退了出来,转身来到清蝉面前,道:“对不住,方才没有记住你的名字,可以再跟我说一次吗?这次我一定记住。”
清蝉眼前一黑,直接“咚”一声跪下,惶恐求饶道:“奴婢知错,求县主恕罪。”
李砚书有些无措,忙去扶人,“你怎么跪下了,我没说你错了,我只是想问问你的名字而已,真的,你快起来。”
说跪就跪,李砚书都不知道她的膝盖有没有事。
将人拉起来,李砚书胳膊一抡,将才把快要滑下的包袱重新摔到肩上,道:“我真的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的名字。”
清蝉战战兢兢起身,看得出在极力维持。她颤颤巍巍地道:“奴婢……奴婢,清蝉。”
“清蝉,”李砚书想了一下,对她道,“郭璞有云:‘虫之清洁,可贵为蝉。潜蜕弃秽,饮露恒鲜。’,你的名字很好听,我记住了。”
宫里的人大都会察言观色,清蝉也不例外,她听李砚书话里似乎没有别的意思,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曲膝道:“奴婢贱名,能得县主夸赞,是奴婢之辛。”
清蝉心里其实还是在打鼓,说不清为什么,第一次有人夸她,还是夸她的名字好听。想到这,她本就低垂着的脑袋这下更是垂得低,唯有耳尖一点点变红,恨不能找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
等她回过神来时,李砚书已经跨进了门槛,她的声音朗朗传来:
“清蝉,我阿娘说每个人的名字都是独一无二的,你也不例外!”
清蝉愣在原地,直到李砚书的身影消失在墙角。
而后,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行了一个礼。
前年才翻新过的宫墙似乎比李砚书身上赤色绸缎还要好看,她来到墙根下,伸出手用指腹挨了一下,嘀咕道:“夫子骗人,还说皇宫的墙都是由黄金堆砌而成,这也不是呀。”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你是何人?”
李砚书瞬间感觉到指尖麻了一瞬,她循声看去。
来人置身阳光下,通身气质不凡,身长玉立,面如冠玉,眼若秋水,只是站在哪里,就好似一副美人图,只一眼,就足够勾人心魄。
李砚书心跳停了半拍,嘴比心快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她今日第二回问人叫什么名字,只是这一次,只有老天爷知道她的心跳跳得有多快!
明明是他先问的她,现在却变成了她来问他。
那人神色未变,只道:“你是何人?”
李砚书指尖再次颤了一下,收回手,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她道:“我叫李晗,字砚书,渭阳王之女。我都跟你说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待走近一些再一看,李砚书不自觉收起呼吸,生怕下一秒这人就跟那神仙一样会消失不见了。
谁知,眼前人没有像神仙似的直接消失不见,却是直接转身就走。
“哎!”
李砚书被那人转身时的那一眼迷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赶紧追上去。不想刚往里追了几步,就被人拦了下来,让她出示令牌。
李砚书手忙脚乱地拿出令牌,再往那边看去,人已经没影了。她忙问:“方才进去那人也是学林院的学生吗?”
查看令牌的侍卫闻言一顿,静默片刻后,道:“是。”
说完,他将令牌还给李砚书。
李砚书眼睛一亮,笑道:“多谢!”
武朝官员每十日旬假一日,连同皇宫里的学林院与翰林院一起。且学林院学子非旬假及特殊情况不得出,这样一来,李砚书在学院里找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
想到这,李砚书突然很想着手写封信送回渭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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