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宋承。
李砚书收回目光,随白鹤行来到案前,随手挑了一把弓,掂了掂,很轻。
“规则还跟往常一样,挑战完成者,就可离开。”宋承在高台上道。
李砚书回头问白鹤行,“什么挑战?”
白鹤行道:“看见那些箭靶的位置了吗,依次往后,每次礼射课须得射中红心才算成功。一堂课最少一个,越往后越难,但是只要能射中最后一个靶心,礼射就算完成,以后礼射就可随意去留。”
武霜见她们在交谈,走过来一听,补充道:“你别看最后一个只有百米,但它会移动!”
移动?李砚书随之看去,百米开外,最后一个箭靶孤零零地呆在那里,不似别的箭靶千疮百孔的模样,它完好无损地立在哪儿,没有规律地左右移动。
“还没有人射中最后一个吗?”李砚书思量片刻后问。
武霜道:“未曾。”
就连他们当中最善骑射的杨家二公子杨乾,都还没有射中,更遑论他们这些不常握弓的了。
就在这时,离她们几丈远的一个人挥手,兴奋喊道:“仲安!”
李砚书闻声看去,耳边传来武霜的声音。
“那是杨家二公子,杨乾。他两个月前去晋州看望杨老太太了,应是昨日才回来。”
杨乾剑眉星目,十七而已,身量却已远超同龄人许多。他与原先挥手那人勾肩搭背,瞬间就将那人压了个个头,混笑道:“两个月不见,你怎么一点都没长啊。”
刘材的笑脸瞬间没了,他挣开杨乾的手,气道:“是两个月,不是两年!”
杨乾哈哈大笑,视线一偏,看见武霜等人,这才回了些正形,拱手道:“无双公主。”
武霜颔首。
他又看向白鹤行,点头示礼。
白鹤行回礼。
剩下李砚书,他道:“这位是?”
李砚书道:“渭阳李晗。”
杨乾颔首,语气稍微淡了些,道:“广明县主。”
杨家与李家说起来也是上一辈的恩怨。当年杨家二郎,也就是杨乾的二伯杨志,从小便在楚家的学堂求学。而楚惟与楚婞这对姐妹当时已是名震元安的世家才女,多少人慕名求娶,统统被楚常卿拒之门外。武圣元年,杨志自知身无寸功,配不上楚惟,便弃文从戎,金戈铁甲沙场建功去了。
武圣三年,李阿鼎初出茅庐便创下连破数城的战绩,武圣帝大喜,破格提拔他为上骑将军。同年杨志升翊麾校尉。
武圣四年冬,李阿鼎在汾水之战中身负数箭,命在垂危,幸而最后得救,武圣帝亲口下令遣人送他回元安养伤。也是在他养伤的几月里,他见到了陪楚常卿前来探病的楚惟。相传两人是一见钟情,李阿鼎直接上门求娶,被楚常卿打出去好几次,可李阿鼎坚持不懈,日日上门,最终打动楚常卿,成全了这段佳话。只是当时战乱未平,两人定下亲后李阿鼎便又上了战场。
武圣六年春,武朝大军攻下扬州,自此武王朝江山初定。同年十月,李阿鼎随王军凯旋,在金銮殿上求武圣帝赐婚。武圣帝当即御笔,写下“天作之合”四字赐下。杨志得知此事,当街就与李阿鼎打了一架。据说那一架战况惨烈,两人脸上均受了伤。第二日在朝上时被言官狠狠参了一本,武圣帝问其缘由,两人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武圣帝大怒,两人又挨了一顿板子。这件事没过多久,杨志就自请戍守姚州。此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李家与杨家不合的消息就是在这时传下的。以至于今时今日,除去李家和杨家部分人,谁也不知道李杨两家不合的真正原因。
李砚书知道内情,却也明白若是因为这件事,两家还不至于到往后几十年都断了来往的程度。主要原因还是在“帝心”,那时李家因为李阿鼎声名鹊起,再加上楚婞被昭仁皇后指给三皇子做正妃,李家就算是三皇子一脉的了。而杨家一直都是默属于太子一脉,当时太子人选未定,因此两家心照不宣,借由此事正好断了武圣帝的疑心。
杨乾不知内情,只知道是因为李阿鼎,他二伯才去驻守姚州数十年不得归家,因此即便知道此事与李砚书没有干系,心里还是不忿。
他来到案前,拾弓搭箭。
李砚书看着杨乾的肩臂,微微偏过头,视线随即落在搭箭的拇指上。
杨乾这时像极了一只垂涎猎物良久,只等致命一击的猛虎。霎时无数道视线移过来,射场逐渐静了下来,都在等着他这一箭。
百米开外的箭靶没有规律的左右移动,为挑战者增加了难度。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场上也渐渐传出一些声音。
“你说这二公子能射中吗?”
“我看难。他上次不是试了一次么,别说红心了,就连箭靶都没有挨着。”
“我觉得这次有戏。”
“我赌他能中!”
“我赌不能,十两银子,赌不赌?”
“……赌!”
李砚书汗颜,只能说高手从不抱怨环境吧,这种情况都能开赌局。
反观白鹤行与武霜,她们倒是一脸平静,怕是已经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毕竟学林院的学生平日里也不能出宫,只能自娱自乐。
场上静得连一丝风都没有。
不少人开始焦躁,嚷嚷着怎么还不射。
李砚书紧盯着移动的箭靶,知道杨乾是在等,等猎物懵懂又无知地朝自己撞过来。她又看向杨乾,觉得这个人方才搭箭时莫名有些熟悉的感觉。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那只一直搭在拇指上的箭矢猝不及防射出——
迎来满堂喝彩。
“中了!”
“中了!”
刘材大喊着,激动得一把抱住杨乾。他大概是想把人抱起来,奈何身高体力跟不上,没抱起来。杨乾拍拍他的肩,笑道:“明日我请客,抚仙楼,诸位都来啊。”
众人纷纷叫好,只有那位输了十两银子的人欲哭无泪。
宋承这时过来,视线从箭靶上移到杨乾身上,肯定道:“嗯,后生可畏啊。我在二公子这个年纪,都不一定能射中。”
杨乾对宋承也客气,拱手道:“谢宋都尉。”
宋承点头,道:“去登记吧。”
“是。”
等杨乾走开,宋承朝李砚书走来,拱手道:“公主,县主。”
武霜微微颔首。
李砚书道:“宋都尉。”
宋承道:“县主,郡王已经平安抵达汉州,特遣卑职来跟县主报个平安。”
李砚书松了口气,道:“多谢宋都尉相告。”
宋承一走,李砚书便对武霜道:“明日抚仙楼你去么?”
武霜有些诧异,道:“你要去?”
李砚书点头。
武霜顿了顿,道:“不去。”
李砚书应声,又转问白鹤行,“你去么?”
白鹤行淡淡道:“在下明日需替元先生整理旧书,不能随县主前往。”
李砚书随手拾起一只箭,搭上弓,用余光眺了一眼白鹤行,道:“不去就不去,这般客气作甚。”
话音未落,箭矢就脱手而出,“唰”地一声钉在箭靶上。
武霜顺声看去,下一刻眼中却充满了不可置信,她道:“……中,中了?!”
白鹤行看了李砚书片刻,随后敛下眼睫。
是最近的一个箭靶。
李砚书放下弓,做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笑道:“中了吗?我这运气不错啊,我还以为脱靶了。”
“什么,你说这话就有些气人了啊!”武霜羡慕道,“我第一次射时,连箭靶都没有挨着呢。”
李砚书笑了笑,来到登记处,写下自己的名字。
要去汉州,利州是必经之地,而利州刺史杨牧则是杨乾大伯。诚如元鸿今说的,这天下间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今日之敌,也未必不能成为来日盟友。杨家因在秦末混战年间出了一个太子太傅,曾几何时,也曾是天下学子的领路人。只是天不假年,杨太傅仅在不惑之年就死于奸臣之手,旭日始旦,人们刚刚见着的一丁点曙光,就又黯淡了下去。
武朝初定,杨家在读书人之中的地位还是颇高的。只是武朝两任帝王都不是从太子之位而出,再加上杨家这辈大都是武将,这就让杨家落入了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上。既没有得到皇上十成的信任,同时也成了各路势力想拉拢却又忌惮的对象。
李砚书与白鹤行一同回去,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到院子里时,白鹤行朝她拱手作别。
李砚书遂礼作别,回到房里将自己这两日写下的信带上,关门出宫。
永春门外,素影与骨衣早早守在门口。每出来一人,她们总会兴冲冲看去,发现不是自家小姐,又焉头焉脑地缩回来。可即使这般,在下一个人出来时,她们也还是兴致勃勃地探头看去。
素影道:“小姐怎么还不出来,包子都要冷掉了。”
骨衣觑了一眼她手里的食盒,不作回答。宝贝得很,连碰都不给碰,生怕自己会趁她不注意偷吃似的。
李砚书刚出永春门,就看见了冲她一路小跑过来的两人。她迎上去,摸了摸素影的头,忍不住问道:“这两日府中可还好?”
素影忙不迭点头,道:“好好好,小姐放心吧,府里一切都好,就是小姐不在,她们都想你呢。”
李砚书带着她们往自家马车走,又对骨衣道:“骨衣,稍后去问问抚仙楼在哪儿,小姐明日带你们吃酒去。”
骨衣应道:“是。”
素影道:“小姐真好。对了,小姐,这是我今早特地给你做的包子,你先吃着垫垫肚子。”
“还有包子呢。”
李砚书掀开食盒,拿出一个咬了一口,夸道:“素影这手艺去开个包子铺都绰绰有余了。”
素影微微羞涩,道:“我才不想开包子铺呢,我只想给小姐做包子,小姐吃的高兴素影就开心。”
“小姐当心。”
骨衣扶上李砚书的手臂,将人扶上马车,又扶素影上去,最后才自己坐上去,驱车离开。
夜里,李砚书身着薄衣站在院中。
这是她第三次因内息紊乱从梦中醒来,且一次比一次难以控制。
她开始在月下练功,一招一式皆烂熟于心,可体内的那团气却始终平复不下来。元安的夜寂静无比,李砚书在这里挥出的每一拳都会有回音,连带着震颤起她的心跳,这时的她像是被这黑夜蒙住双眼的鹰,只会盲目地挥动着翅膀,四下乱窜不得章法,这样下去的后果只有一个——头破血流。
汗滴沿着颈项流淌,润湿了襟口,李砚书突然想起渭阳那夜,挥出的掌心兀地调转方向袭向自己,嘭——
一口鲜血喷出,李砚书踉跄倒退了几步,仓促间扶住了身后的石凳,顺势坐下,开始运功调息。
不知过了多久,李砚书缓缓睁眼,总算是呼出了一口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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