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春华秋实

“你怎么想?”人群中,少女侧首向身旁之人发问。

旁立男子轻轻摇头。

“尚不明确。”

角落私语的正是顾见春与赵青木。二人未持请柬,尾随白衣妇人自偏门潜入。那女子入庄如履庭院,却刻意避开仆役守卫,令顾见春暗觉蹊跷。

此刻白衣妇人静立身侧,隐于不起眼处。青年按捺着探询之意,虽引路已毕,仍不敢贸然启齿。

赵青木眼眸生辉:“谷中清寂多年,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当真热闹非凡!”

她唇角轻扬,难掩雀跃。

顾见春默然凝思,犹自回味庄主言语。

这恨水庄主武艺寻常,怎有能耐擒住小湄?虽不知她如今修为深浅,断不至败于此等庸手。

可那柄镌名长剑,分明佐证其事。

夜来。

想来世间同名者众,久寻未果,未料是她早已更易姓名。

青年唇齿无声摩挲故人之名,紫衣倩影倏然浮现,恍神间竟觉陌生。

容貌气度判若两人,行事作风迥异往昔。若非认出香囊,怎敢确认旧识?

莫非“小湄”本是化名,而夜来才是她的本名?

问剑山庄表小姐......

念及与林穆远匆匆作别,未及深究其身世,顾见春怅然摇首,思绪又散入渺渺云端。

见顾见春沉默不语,赵青木知他心绪纷杂,索性将话题引回正轨。

“倒有件事想不明白。你先前与师妹同行多日,可曾见过她的随身佩剑?是否识得那柄剑的来历?”

这话倒是把顾见春点醒。

“未曾得见。她素日不佩剑...不过总携着个空剑鞘。”

“剑鞘?”

“通体赤红的剑鞘,形影不离。彼时她目不能视,我常借剑鞘为她引路。说来蹊跷,那鞘身透着股阴煞之气,令人见之不适。”

这细节倒是头回提及。

赵青木噗嗤笑道:“嘻,原以为你是个呆子,倒还懂得避讳女儿家私物。”

顾见春扶额:“这时候就莫要打趣了。”

少女收起戏谑,轻点下颌:“如今这把剑失其鞘,你偏巧见过剑鞘。莫非是剑器遗失遭人拾获,又或这所谓神兵根本是赝品?”

顾见春一笑:“你何以断定她不在此处?”

赵青木凑近低声道:“且看这恨水山庄,不过沽名钓誉之辈。若真得了碧天剑,早该换赏钱,或是闭门参悟其中玄机。此番大张旗鼓设宴,临场却又推三阻四,其中必有古怪。”

“——再者,你师妹既与你同出一脉,武艺定非泛泛。观庄主及其门客,步履轻浮中气不足,绝非高手之相。这般庸才岂能困住令师妹?”

“话虽在理,但碧天剑重现江湖,必引群雄逐鹿,恨水山庄若有隐世高手现身争夺,倒也合情合理。”顾见春垂首沉吟。这番推论确有可取之处,可心底总觉山庄之事与师妹小湄存在某种隐秘关联。

顾见春不由自主地回首张望。虽无杂念,却仍被那夫人仪态所摄——那份清冷孤傲的气韵,与记忆中的小湄竟有七分神似,令他屡屡恍神。

赵青木抿嘴笑道:“知道你挂念师妹,但眼下当务之急是赶往妙法寺守候。既然此处寻不得踪迹,咱们还是速速动身为好。”

“所言极是,不过...”顾见春本欲解释自己只是察觉山庄异样,可望见对方狡黠笑意,心知多说无益,遂将未尽之言咽回腹中。

话音未落,但见苍穹忽变。方才还碧空如洗,转瞬已是黑云压顶,笼罩四野。

“果真要落雨了。”

“庄主预言之精准,竟分毫不差。”

众人见此异象,无不惊叹恨水庄主料事如神,纷纷寻觅避雨之处,翘首以待木匣开启后是否真有神兵现世。

顾见春忆起林穆远观天象的绝技,对此倒不觉惊异。唯见赵青木神色游移,目光在人群中来回逡巡。

恨水庄主轻抚长须,嘴角含笑。略一扬手,侍立身后的仆从当即捧出雕花木匣。

仆从领命,伸手便要揭开木匣。

满座宾客屏息凝神。

忽闻后堂传来尖厉嘶喊。

“我不是贼!快松手!”

恨水庄主道了一声:“且慢。”

仆从应声收手。

石溪闻声抬头,暗忖这声线怎似小辙?他急欲探身向前,却被数名护院横臂阻拦。

“公子!他们诬陷我!”后堂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石溪浑身一震——这分明是小辙的嗓音!莫不是这愣头青行事不密遭了暗算?石溪不及细想,反手“锵啷”抽出腰间青锋,剑光如练,直指人群。

不料剑锋未扬,两双铁钳般的大手已扣住他的腕骨,剧痛之下佩剑应声坠地。

“放肆!尔等可知我是何人!”他拧身挣动,奈何粗浅武艺难敌护院拳脚,转眼便被按跪在地。

后堂此时推出个蓬头垢面的灰衣少年,虽满面血痕却未伤筋骨,正是离去多时的小辙。

石溪暗松一口气。

满堂宾客屏息窥探。

恨水庄主抚须踱步,眼底掠过惊诧。沉吟片刻,忽展颜笑道:“少侠既走江湖,当知品剑大会的规矩。这般莽撞行事,岂不折了师门颜面?”

“规矩?”石溪梗着脖子冷笑,“纵仆行凶的倒是讲起规矩了!尔等可知擒拿的是何等人物?”

“哦?愿闻其详。”庄主故作好奇。

察觉钳制稍松,石溪猛挣起身。他掸去锦袍浮尘,将散乱鬓发别至耳后,昂首环视全场:“曲州光华山文乐真人首徒,福兴洞天代掌教,枕石居士便是在下!”

他滔滔不绝地陈述许久,预期中的惊叹与钦慕却未如期而至,周遭陷入死水般的沉寂。

须臾间,某处响起细碎低语,在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谁?闻所未闻。”

暗含讥诮的嗤笑随之传来:“莫不是哪个荒山野岭的隐士,教出的无名高徒?”

这“无名”二字倒是咬得字正腔圆。

石溪顿时一怒,生平最恨被视作庸常之辈。

自幼受尽曲城石府娇宠,全城百姓哪个不晓他名讳?长辈垂爱,仆从簇拥,他的世界里何曾有过“平庸”二字。曲州境内谁人不识他石溪?不过向来韬光养晦,若非今日势单力薄,怎会自报家门。

辱人至此,岂能姑息!

寒芒乍现,石溪抄起佩剑便向声源处劈去。那剑却是好剑,不过一出手,却教旁人嗤笑,这剑招竟似什么浮浪子弟的花拳绣腿,剑锋未至,先自泄了七分气韵。

对面壮汉狞笑掣出流星双锤,精铁锁链当空旋舞,挟风雷之势呼啸而来。围观者霎时退避三舍——江湖规矩,素昧平生者之争,断无强出头的道理。

眼见着流星锤倏然袭向□□,众人倒吸凉气——此等阴毒招式,分明要人断子绝孙。暗忖日后行走江湖,定要绕开这般狠角色。

石溪凌空鹞子翻身,铁锤堪堪擦裆而过。虽无深厚内力,那些飘逸灵动的闪避身法倒是娴熟,剑花挽得似雪纷飞。

锤影纷乱,破绽时现。二人竟斗得旗鼓相当——原是那流星锤使者的武艺,与纨绔公子不过伯仲之间。

双方激战正酣,围观者只顾看戏。

赵青木瞥见那小仆,扯了扯顾见春衣袖,低声询问:

“诶,这对主仆到底什么来头?”

顾见春蹙眉道:“不知。江湖规矩,品剑大会素来禁绝私斗。陈庄主此番纵容,若非失了分寸,便是暗藏筹谋...”

“不过那青年所言非虚,他这招式确是出自文乐真人之手,乃是“春华秋实剑”。此剑本承自苦叶大侠,讲究剑势连绵,如四季轮回,奈何最忌华而不实...”

他欲言又止,赵青木却已会意。

“都说这主仆是小贼!保不齐剑法也是偷师的呢!”

顾见春摇头:“岂可偏听尽信?且静观其变,莫闹出人命方好。”

赵青木轻哼一声,不再争辩,转而专注凝视场中缠斗的二人。

但见流星锤忽如银蛇绞住剑身,持锤者暴喝发力,竟是要与石溪比拼蛮力。石溪腕间轻振,剑柄在烈日下折射寒芒。只听铿然脆响,玄铁锁链应声碎裂,百斤重锤轰然坠地,砸出半尺深坑。

“咦,好剑好剑。”有人不禁赞道。

石溪误将夸赞兵刃之语当作对自身剑法的褒扬,眉宇间顿时浮起得色。

敌手趁其分神,掷出暗器欲遁,少年剑锋斜掠而起,穷追不舍。铁球与飞镖撞上剑脊迸出火星,逃窜者口中犹自叫嚣不断。

两人身影在厅堂间穿梭追逐,引得观者窃窃私语——赴会者皆为碧天剑而来,枯候多时未见神器,已有诸多不耐。

岂知恨水庄主从容不迫地静候二人决出胜负,负手立于檐下观战。须臾间天际果真飘起细密雨丝。

席间响起窃窃私语。

“竟真应验了天象,此剑莫非真有灵性?”

“这还用说?!”

议论声此起彼伏,永南地界冬雨本不稀奇。异样的是厅堂内忽有暗香浮动,清幽却难以捉摸。

自幼与药材为伴的赵青木立即警觉,凝神细辨。这若有似无的气息分明是...

**香!

她正欲提醒顾见春,却见庄主猛然掀开木盒。霎时万千银芒如暴雨倾泻,前排宾客尚未来得及惊呼,便如秋叶般簌簌倒地。

身处角落的二人本可全身而退。赵青木瞳孔骤缩,耳畔传来短促警示:“闭气!”

电光石火间,她将玉髓丹塞入青年掌心。两人顺势软倒,隐于横七竖八的躯体之间。

有那解毒丹药,少女索性阖目屏息。暗器裹挟雨幕铺天盖地,混着迷香渗入经脉。

众人皆未察觉异样,此时飞针已悄然袭至周身。细雨如帘遮蔽了暗器轨迹,先前吸入的异香令内力凝滞难提,眼见周遭身影接连倾倒,尚未来得及握紧兵器,便已遭暗算。

“仅凭飞针断不能制住全场,针尖必淬了毒。”

赵青木竟有闲情运起传音秘术。

顾见春恐露端倪,终是接话道:

“可曾受伤?”

“托你的妙计安然无恙。”见对方沉默,少女急补道,“玉髓丹记得服下。”

“嗯。”顾见春迟疑片刻解释,“此计出自那位夫人传音相授。”

赵青木惊诧欲转头,却被温热掌心稳稳按住肩头。

“莫动。”

“.....”少女耳尖微烫,险些暴露行藏。她余光扫过一旁,“她不见了。”

“嗯。”顾见春沉声道,“我们里应外合,先看看这山庄究竟想做什么。”

陈庄主捋须颔首,满院横陈之景令他眉目舒展。他当即挥手示意部属,将众人挟往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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