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雍二十二年的初冬,秋意似乎滞留在了京城。今日不同往常般寒冷,只有着丝丝凉意。
十月初八,天气大晴,惠风和畅。黄历有言:今日宜嫁娶。
丞相府。
温扶桑坐在梳妆镜前,她今日穿着火红的嫁衣,嫁衣上的金绣线蔓延着至她的胸前。
许是自己第一次穿如此艳丽的颜色,温扶桑觉得自己的面色愈变苍白了。
“阿母,”温扶桑从镜中看着张氏,抬手握着张氏搭在她肩上的手,“你看阿窈是不是不比平常气色好了?”
“嗯?”张氏才反应过来,她转头悄悄抹去眼泪,然后才看着镜中的温扶桑,她笑着说:“哪有,我们阿窈今日可好看了。”
确实哪有。
镜中女子一身的红映衬着抹了胭脂的面容,微晕红潮一线,拂拂桃腮熟。脖颈处露出的肌肤更是肌凝瑞雪,冰肌玉肤。
而后她微微一笑,面上的淡淡春山随杏眼而弯,丹唇稍抿便自成风情。
张氏拿过一旁桌上的梳子,她感叹着:“我们阿窈长大了,不是以前哭着要阿母抱的阿窈了。”
张氏手轻抚过温扶桑垂在背上的长发,许是淡淡的松木香熏住了眼,让她不自觉落了泪。
她忍住泪意,边梳着头发,边认真说:“一梳梳到头,两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发与齐眉。”
“阿母,”温扶桑眼眶也红了,她哽着声音叫她。
张氏慢慢放下梳子,给她绾好发后才回她,“阿母在呢。”
她用手帕轻轻拭去温扶桑的泪珠,“阿窈别哭,哭就不好看了。”张氏拿过早就放置在一旁的凤冠,给温扶桑戴上。
她手理过温扶桑的耳边碎发,又认认真真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阿窈真漂亮。”
“嗯。”温扶桑带着哭腔应了。
“好了,不能哭鼻子了。阿母最后就想对我们阿窈说一句话,”张氏理好温扶桑凤冠上的红盖头,然后她说:“阿母会一直在我们阿窈身边的。”
温扶桑抽了抽鼻子,“阿母,爹爹呢?”
她从今日起,就没看见过温丞相。
张氏笑:“你爹爹肯定躲在哪里悄悄抹眼泪呢。”
毕竟从前几夜开始就辗转难眠,一直难过着。
“我才没有。”刚进门的温丞相嘴硬着来了一句,他走至她们身边。
“爹爹。”温扶桑软着声音叫他。
温丞相一听见这两个字,神色就难受了。
“窈窈,”他胡子轻颤着,想说什么却又最终只对她说:“只要我们窈窈以后好好的,爹爹就放心了。”
时辰也差不多了,温丞相和张氏要去正堂。
张氏拍了拍温扶桑的手,“你坐在这里等着你兄长,阿母和爹爹先出去了。”
“嗯。”
温扶桑一个人坐在这里,她两手放好在腿上,仔细听的时候才能听见了外面隐约的热闹声音。
她昨夜睡得很晚,可现在却一点儿不觉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阿窈,”温京墨走至她面前,同她说话的语气比以往还要温柔,他说:“我妹妹今日可真好看。”
温扶桑红盖头下的唇浅浅弯着,“因为你是我阿兄啊,是阿兄好看,阿窈才能好看的。”
“你啊,”温京墨无奈叹口气,“还好是嫁出去了,不然我是会被你烦死。”
温扶桑自是听出话里的宠溺,她嗔道:“谁叫你是我的阿兄。”
像小时候遇见了大雨天一样,温扶桑不想走路,便会趴在温京墨的背上。
只不过这次路的尽头不再是丞相府。
萧季和站在门外看着他们走了出来。
他视线紧紧绕着温扶桑。
尽管看不见她的脸,他也觉庆幸。还好有着盖头,让旁人瞧不见他家阿窈的漂亮。
“将军,将军,”站在萧季和身边的是他的副将,竹修。
竹修用剑柄抵了抵萧季和的胳膊。
萧季和这才回过神来,恋恋不舍地移开自己的目光。
他还没看够他的阿窈呢。
温扶桑上了花轿,帘子甫一掀开,她就感受到了丝丝暖意。进轿坐好的途中,温扶桑低头看见了轿子里摆置于各角的暖炉。
她眨了眨眼,然后笑了。
随后响起了无数的爆竹声,迎亲的队伍开始缓缓移动。
京城街道两旁的百姓翘首以盼,接着他们远远地看见一片火红朝着这边过来,满目的喜庆。
百姓们惊叹于这十里红妆,停不下来的交谈声让挂了满街树的红丝带随风飘扬。
终于到了安南侯府。
跟随迎亲队伍一道的月白扶着温扶桑下了花轿。
温扶桑被剥夺了视线,加之耳边又是不住地嘈杂,于是她手不自觉地牢牢抓着月白的胳膊。
不安与紧张都显在迟迟未松的手上。
就这时,一只拿着红绸带的手出现在她红盖头下的目光里。
她终于松了手,然后伸手把红绸带接了过来。
许是感受到了她拉扯的力气,那只干净修长的手顺着红绸带摸到她的,随即握了一下。
力道很轻很轻,却带着许多的安抚意味。
温扶桑淡淡笑了笑,她放松了身子,仍由拿着红绸带另一端的他带着自己走。
该是温扶桑把全身心都交付给了萧季和,直到拜完堂坐到洞房榻上时,她才再有了反应。
她不安地叫了他一声,“萧季和。”
“嗯。”萧季和应她。
“阿窈一个人在这儿别害怕,”萧季和不动声色地瞥了此时站在窗外的那几人一眼,然后继续柔声道:“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好。”
自打那晚萧季和当着她面叫过一声阿窈后,他就打算以后也这样唤她了。
屋外站着的姜怀若:“他出来了,出来了。”
姜怀危表示对此不感兴趣,他继续顾着低头和自家夫人说话。
竹修也木着脸继续抱着剑候在门外。
萧仲辞也没兴趣,他心里藏着事,不想理这些。
这里也就姜怀若一个人对闹洞房这件事异常执着。
但由于他不认识温扶桑,所以也不敢进去,只能在窗外望望。
他见萧季和打开门,眼角夹笑地凑上去,“成婚的感觉如何?”
萧季和淡淡瞥他,“你成一个不就知晓了?”
姜怀若:“……”你新婚,我不跟你计较!
屋内,
温扶桑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她细细回想着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恍然觉得如是一场梦。
她视线紧盯着自己身上的火红嫁衣,手不住摩挲时,门也被人打开。
来的人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
“萧季和,是你吗?”她有些害怕了,害怕是别人误走了进来。
“是我。”
萧季和为了拦着姜怀若不来打搅温扶桑,被他强灌了好几杯酒下肚。
他说的声音轻,温扶桑听不到。
惊慌之下,她头上的红盖头被他掀起。
她抬头,目光猝不及防却又像万分注定般与他的对上。
萧季和倏忽笑了笑,“阿窈,”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毫不掩饰着自己的欣喜,他道:“你好好看。”
“嗯。”温扶桑经受不住他这般动作和话语。
她想低头,可头上的凤冠太重,于是只能作罢。
萧季和把放在桌上的合卺酒递给她,许是怕她不愿,他解释道:“合卺酒是成婚的正常礼节。”
温扶桑看他。
“所,所以,”萧季和耳朵红了,说话也磕绊着:“你,你同我一起吗?”
温扶桑接过他手上的酒盏,不知所从地点了点头。
萧季和稍稍俯下身贴近她,他们的呼吸一下子拉近。
两人都懵懵懂懂的,互相看彼此一眼后就都有些不自在。
视线一触即分。
他抬头看着她的凤冠,而她低头看着他的衣襟。
“阿,阿窈,”萧季和试图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你紧张吗?”
没等温扶桑回话,萧季和便又道:“我好像很紧张。”
他脸上闪过暗恼的神色。
“无碍,”温扶桑目光还是盯着他的衣襟的,她说:“我也是。”
萧季和:“那你别紧张,很快就好了。”
“嗯。”
萧季和伸出手臂绕过她的,温扶桑随着他的动作一道,而后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喝完,萧季和悄悄笑了笑。
因为喝了合卺酒,他和他的阿窈以后就不会分离了。
萧季和拿过温扶桑手里的酒盏,替她在桌上放好。而后他微微低身,取下了她头上的凤冠。
自始至终,温扶桑都垂目端坐着,她手局促地紧握在一起,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
“别害怕,”萧季和在她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她。
“温扶桑,虽然现在我们,”他顿了下,然后笑了笑,不知是在抚慰她还是在抚慰自己。
他说:“虽然现在我们还算不上多么相识,但你别害怕我,成不?”
他今日同她讲的最多的,就是“别害怕”这三个字。
他说话很轻,但语速却很慢。仰头看她时,她目光的主导权就是在他的手里。
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一字一句她虽听不见,但是都看见了。
他耳朵很红,脖颈也是。
他也是很紧张的,对吧?
温扶桑点了点头。
成婚前她想他们相敬如宾就好,可现在,温扶桑突然就想贪心点了。
她喜欢他这般同她说话,她喜欢他这般看着她,她喜欢他这个人。
从小到大,她都从未主动争求点什么
他是她的贪念,仅此唯一。
那他呢?他这些种种,都是因为与他成婚的人是自己吗?
她不懂。
萧季和看着她点头,笑:“那就好。”
那就好,他以后就能肆无忌惮对她好了,也不用再担心她会不会恼了。
“微晕红潮一线,拂拂桃腮熟。”——宋·方千里《六么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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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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