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故人

茶水从热等到凉,门外终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你们先退下,朕独自与两位使者谈。”

徐行听见阮游的声音,沉稳了许多,再不像几年前那样咋咋呼呼的。

门被推开,阮游看向屋内,目光与徐行相对时倏地一亮:“徐行,真的是你!”

“是我,”徐行笑着起身,伸出一只手接住飞奔过来的她,“好久不见,无方。”

阮游还没完全忽视屋里的另一个人,她略微朝第五星一点头,旋即拉着徐行坐到一起,嘴上不停,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

“你什么时候离开锦官城的呀?你走时候行止好些了吗?今年秋天我就让姜太医去锦官城帮他治病——哎,这个酥饼你尝尝,五仁馅的,可好吃啦。”

“这些年你都去哪玩了?”

“青州?青州有什么好玩的?”

“哦,广泽君也在那里啊!好久没吃过他做的饭了,他身体怎么样?”

“那就好。对了,你去道宗啦?这么厉害!都能被派外务了还不厉害吗?”

被阮游兴高采烈围着打转时,徐行又好笑又无奈。

好吧,她还是那样。

“咳咳。”

第五星忽然咳了两声,引得阮游看向他。

“陛下,我与徐道友此来有要务在身。”

阮游嘴里刚塞进去半块板栗酥,含糊不清道:“这个板栗酥没有循天厨房做的好吃。”

“什么?”第五星一蹙眉,没听清楚她的话。

徐行忍俊不禁:“下次让易掌门给你带几个。”

她俩聊得旁若无人,第五星猛地起身,高声道:“陛下,道宗要捉拿徐晦,追究其残杀灵鸽、勾结妖族之罪。”

“徐晦?”阮游愣了一下,看向徐行,对方恍若未闻,给她递了杯茶以防噎着。

“我以为他几年前就该死了。”徐行抬眼与阮游对视,淡淡一笑,“关序没杀他吗?”

阮游摇摇头:“关序恨他入骨,却没有杀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第五星一甩袖,提步向门外走:“我已知会过陛下,既然没有异议,那便先行一步了。”

“抓到人传个讯来,我去与你会合。”徐行摆摆手,“辛苦了,好同僚。”

————

出乎意料地,这次徐晦没有逃。他甚至一步都没动过,呆呆地立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

第五星一手搭到他肩上,面对这位许久不见的竹马,语气显得十分熟稔:“想什么呢?”

“……”

“害怕了?”

“不说话,装哑巴?”第五星冷笑一声,为数不多的耐心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他手上暗暗用力,捏着徐晦的肩,即便不用灵力也足以让他的肩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

“说话啊。”

徐晦脸上毫无惧色,漠然地转动眼珠看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恍惚间竟与徐行一般无二,同样的冷漠,同样的怜悯。第五星的心头猛地一颤,仿佛被这眼神所化的利刃剥去了一切引以为傲的修为、身份,将他卷回了那灰暗不堪的童年时期——

幼年的徐晦,有不用分给别人的零食,有独属自己的玩具,有量身定做的衣裳,有很多很多的偏爱。他不用挑水浇菜,不用下田抓害虫,除了徐家那个奇怪的二姑娘,一家人全围着他打转。

而幼时的第五星呢?

不能说他天资愚钝,但是在三岁识字五岁诵诗的哥哥面前,任谁都会显得不聪明。母亲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哥哥身上,家里再贫困,也要供哥哥读书,所以第五星个头还没有麦秆高就学会了如何犁地。哥哥吃鸡蛋黄他吃鸡蛋白,哥哥穿不下的衣服才轮到他来穿,写秃的笔给他画画玩。

不敢忤逆母亲,第五星就会抢徐晦的东西,抢不过就打,打不过下次再抢,那时他们年纪很小,徐晦性格又软又傻,告状也迷迷糊糊说不清楚,所以大人们一直以为那只是小孩之间正常的玩闹。

到后来,年纪渐长,他的哥哥成了村里横空出世的秀才,徐晦也紧随其后,一个是亲人,一个是朋友,明珠的光辉越发衬得他第五星黯淡失色。他不识几个大字,手心被锄头磨出的茧子比他们读的书本都厚,母亲张罗着给他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隔壁郭家的三姑娘不漂亮,但割麦子是一把好手。

直到救回空谷道人前,第五星几乎以为,自己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说话啊!说话!!”

第五星逼视着徐晦,咬牙切齿地低喝,手上的力气没了控制,“咔嚓”一声,竟然生生捏折了他的肩骨!

他羡慕这个人,嫉妒这个人,像一个饥肠辘辘的乞丐恨着丰衣足食的富人,没什么缘由,但就是恨得刻骨。得知道宗要将徐晦论罪处死,他虽身为宗主亲传弟子,却迫不及待接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外务,就是想来看一看,对方会如何惊惧,如何痛哭着乞求看在幼年玩伴的份儿上饶他一命。

但他现在这样又是什么意思?!

徐晦痛得闷哼一声,第五星推了他一把,他捂着肩头顺势退了三五步,终于肯张口,却是在问:“……徐行呢?”

几乎是同时,第五星已经冷静下来,慢条斯理整了整袖子,“在和小皇帝叙旧。”

“她也是来杀我的?”

“是啊。”第五星道,“不过她说,她只当你几年前就死在关序手里了。”

徐晦沉默下来,第五星看热闹不嫌事大,“她竟然希望你死,也太狠心了吧。”

————

阮游与徐行探讨循天门后厨哪个厨师做饭第二难吃时,殿外有人未经通传,便径直推门而入。

“朕说了,朕独自谈,你……”

她微微蹙眉,回头看向门口,不满的话却在触及来者的一瞬间转了个弯,放柔语气说出来,“……你有何事?”

不是她以为的阴魂不散的礼官,而是元子尚。元子尚才回宫不久,据说她去探望的养母不幸离世了,阮游虽然已经决定不再重用元子尚,却还是照顾她新丧的心情,这几日对她说话都是柔声细语的。

“陛下落了一块腰牌。”

元子尚路过徐行,走到阮游面前,将那块铜腰牌捧给她,徐行看了一眼,铜面刻着“春和殿”三字,已经被摩挲得发亮。

“这是云芽的腰牌。”阮游摸了摸,将其收回怀里。

元子尚敛着眸,看不出神色。

徐行认出她就是那位扶过自己的女子,打了声招呼:“当时有点晕,冒犯了。”

“无碍。”元子尚略一点头,又道,“臣方才路过正殿,见到徐丞相与另一位使者正在交谈。”

“不用管他们。”阮游托着脸,像是在难过,也像在发愁,“道宗要找徐晦的麻烦,我怎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徐行宽慰她:“别想了,不管他如何,从此都与你没关系了。”

“好吧好吧。”阮游呼出一口气,“你能多留几日吗?还是抓到人即刻就回道宗?”

“我必然能赖几日是几日啊。”徐行道,“道宗那地方,一辈子都不回去才好呢。”

“既然如此,请使者随臣前往客舍休息。”

在旁一言不发的元子尚忽然将手伸到徐行面前,徐行怔了怔,她又微笑着解释:“我扶着使者,以防您晕倒。”

“……”徐行有些微妙的尴尬,哈哈干笑,“不必,不必,倒也没有那么柔弱。”

元子尚点完徐行,又点阮游:“陛下也该去御书房了。”

其实阮游还没和徐行聊够,但是元子尚都这么说了,她只能依依不舍地起身,叮嘱道:“我叫御膳房置办好晚宴,徐行你晚上来春和殿里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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