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奔驰GLE驶入电影院的停车场。距离三点钟电影开场还有两个小时,丁峻下车点了根烟,回复了几条教练和家人发来的消息。从昨晚到现在,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处在一种轻飘飘,有点不真实的喜悦中。
昨晚走出奥兰多机场,看到钟映旗那苍白,清俊而略显消瘦的侧脸出现在车窗里时,丁峻觉得自己这一天舟车劳顿的疲惫都一扫而空。而钟映旗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比上次好了一些,整个人的状态也没有在香港时那么紧绷。
似乎...他并不反感跟自己待在一起,哪怕没有正经事干。
丁峻悄悄瞄了一眼坐在车里的钟映旗。他今天难得穿的比较休闲,米白色的针织短袖衬衫,浅棕色的亚麻材质的长裤,穿一双MaisonMargiela的德训鞋。质地精良的衣服和搭配得当的色调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似乎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柔光中,衬得他的皮肤越显苍白,跟柔软而黛黑的头发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钟映旗的侧脸线条很好看,颧骨和挺秀的鼻梁撑起了整张脸部的轮廓,只是...他怎么又是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总是在想什么呢?丁峻猜不透他的想法,但希望自己能带给钟映旗哪怕一点点的快乐,只有一点也好。
丁峻熄灭了烟,拉开副驾的车门上了车,语气轻快地说:
“钟哥,我跟你说我是怎么想的。”
钟映旗此时已经熄了火,他打开天窗,放倒座椅,正半躺着闭着眼睛休息。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
“说。”
丁峻开始给钟映旗讲自己计划了半年的创业项目。丁峻一向是一个健谈的人,演讲能力也非常不错,虽然有的时候逻辑没有那么严谨,但极佳的表达能力,恰到好处的停顿和肢体动作,以及激情澎湃的表达和热情洋溢的话语,都很好地弥补了这一不足。
他刚开始还是按照记在备忘录里的提示有条不紊地往下说,后面越说越兴奋,就开始自由发挥,但他似乎能感觉到钟映旗是感兴趣的,因为他睁开了眼睛,从刚开始有点心不在焉,到后面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总结一下,学习方面,我大四的实习期,准备来美国,最好进心理咨询公司或是运动心理康复俱乐部,然后研究生就申请美国大学的心理学相关专业;网球嘛,就按照我教练的计划,攒积分,打比赛;工作方面,可以先注册一个公司,把公关团队打造起来,做做宣传,大陆和美国同步进行,等明年这个时候大概就能确定下来,在哪个市场更受欢迎。”
钟映旗笑了:“可以啊,现在都知道逐条分析,然后发表总结了。”
丁峻本来说得踌躇满志,钟映旗这一笑又让他有点不自信了,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钟映旗一眼:
“钟哥,你又笑话我了。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说的很天真,但我就能想到这么多了。这些是我能力范围之内能做的事。”
钟映旗还是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但把头侧过来看着丁峻:“你的演讲非常精彩,这我承认。”
“...”丁峻没说话,似乎预感到钟映旗接下来要说“但是”,而“但是”后面跟着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呢,这是你的人生规划,为什么要跟我谈?”钟映旗侧着头,用他那种似乎没有焦点,飘得很远,但又异常清晰而坚定的声音,不急不徐地说着,“即便你的公司今年能够注册并运营,我也看不到它三年之内有任何盈利的可能。你的商业企划在哪儿?行业调研做了吗?投资回报率、回报周期是多少?没有这些,你拿什么说服你的投资人,凭你的演讲和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吗?”
钟映旗笑了一下,丁峻觉得他这副眯着眼睛懒洋洋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吃饱了的猫,毫无攻击性的外表下是锋利的爪牙,听得丁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但话又说回来。”钟映旗的眼睛看着上方,透过开着的天窗盯着湛蓝的天空飘过的云朵。阳光倾泻下来,他的整张脸沐浴在浅金色的光芒中,白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就像是在放空。但他的话依然一阵见血,不留情面,“如果你的潜力跟你的心思一样简单,我今天也根本不会坐在这儿听你发表演讲。”
“那你什么意思啊。”丁峻实在搞不懂眼前的情况。他知道钟映旗的背景很复杂,投资经验非常丰富,在职业规划和战略投资方面肯定比他高不知道多少个道行,但同时对他这副绕来绕去故作神秘的姿态十分不爽,“就损着我玩呢呗。”
“丁峻。”钟映旗把视线收回来,直视着丁峻的眼睛,“如果我跟你合作,我会投资你这个人本身。你不用做规划,一切听我的,你能做到吗?”
钟映旗把手伸到左侧座椅旁边,拨动按钮,把座椅靠背调高,继续平静地说道:
“我承诺给你需要的资金支持,帮你完成美国大学的申请,让你进最好的俱乐部,让你在退役的时候实现经济自由,等等;同时,你要服从我的安排,不管是配合公司的宣传、全球出差、做演讲、参加某些联谊比赛,甚至输掉某些比赛...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你可以考虑一下。”
丁峻沉默着,他的脑袋很乱。钟映旗说的“投资你这个人”是什么意思?是他想象中的意思吗?
“还有其他的...要求吗?”丁峻感觉自己喉咙有点发干,“你能从中得到什么?”
“我?”钟映旗轻轻一笑,“我不做亏本的生意,所以不用替我考虑。但我能告诉你的是,我提供的,是你现有的选择中最好的。”
说罢,他拿上车钥匙,拉开车门,语调还是如同刚才一般轻盈而优雅:
“走吧,小朋友,电影马上开场了。”
接近三个小时的电影,丁峻几乎没怎么看进去,一直在回想着刚才钟映旗的话。这个人就是这样,每次见面都让自己的心情像过山车一样。丁峻有点暗恼,自己明明在香港已经见识过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和直截了当的讲话风格,为什么自己还是屁颠屁颠地一路追到佛罗里达来找他。
就是欠骂。
丁峻侧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位置的钟映旗。他倒是看的很认真,眼睛直盯着荧幕,被电影里布拉德皮特和吉普赛女孩那充满挑逗意味的相遇逗得忍俊不禁,偶尔往嘴里扔一颗爆米花。
“你不是洁癖吗,你洗手了吗?”丁峻凑过去,有点不怀好意的问道。
钟映旗嘴角勾起一个微笑:“我双标,我不嫌自己脏。”
丁峻靠回自己的座椅,尽力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电影里。虽然他的听力水平不错,但毕竟达不到母语使用者的水平,听这种信息量极大且包含不少俚语的对话,还是有点困难。好在情节不难懂,他也很熟悉昆汀电影的套路。三个小时也不觉得长。
从电影院出来,太阳已经落到西边,虽然天还亮着,但光线已经没有下午那么强,温度也降了下来。钟映旗开着车,没有说话。丁峻聊了几句电影里的内容,慢慢地也不再说话了。车里安静了下来,两个人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但却没有交流。
等红绿灯的时候,钟映旗连上了车载音响,随意从播放清单里找了首歌来放。
“钟哥,你也喜欢Taylor Swift啊。”丁峻问道,“我以为你喜欢的都是那种高大上的古典音乐呢,原来也有这种平民的爱好。”
“话里带刺呢。”钟映旗微微一笑,“自尊心受挫了,小朋友。”
“我不是小朋友。”丁峻有点不开心,扭头看向车外,“别这么叫我。”
钟映旗没说话。他手握着方向盘,绿灯亮后,他踩下油门,GLE平缓地驶出等待区。过了路口之后,钟映旗把车靠右边停下,打了双闪。
“Jonathan,你来开吧。”钟映旗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昨晚没睡好。”
丁峻坐着没动,声音有点闷闷的:“你怎么知道我会开车。我不会,我不开。”
钟映旗叹了口气,解开安全带:“别闹了。”
丁峻坐到驾驶座上,发动了车子。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烦躁,但就好像有一股无名火,在听到钟映旗叫他“小朋友”的时候,突然就被点着了。
在他眼里,自己就只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他凭什么这样瞧不起人?
“你不是四月份刚提了车吗。前两天还和朋友去自驾。”钟映旗坐在副驾上刷着手机,低着头说道,“一号公路?还是五号?”
“五号。”丁峻没精打采的说,“你去过吗,钟哥。”
“以前去过,几年前吧。”钟映旗在手机上搜索着附近的餐厅,准备带丁峻去一家自己常去的日料店,“这么快就认识新朋友了,中国人?”
“...”丁峻没回复,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他以为钟映旗早就忘了这一茬了,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些细节。如果说高泊宇是他在洛杉矶认识的“新朋友”,而遇见钟映旗也不过是半年前的事,为什么现在却这么在意他,因为他的话而心情沮丧,又因为他的一个眼神而开心很久。
钟映旗看丁峻没有回复,也就没有追问,定了一个导航,示意丁峻跟着导航走。车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他们前面还有一辆白色的路虎SUV。这一片属于奥兰多的郊区,加之今天是周末,傍晚的路上行人很少。
夕阳逐渐下坠,余晖染红了前方的天空。丁峻手搭载方向盘上,看着前方壮丽的景色,目光有些暗淡。黄昏总是让人有一些飘忽不定的愁思,不过好在现在钟映旗就坐在他旁边,在他伸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这让他心里多少有点安慰。
“这车怎么不走啊。”钟映旗看着马上要结束的绿灯,皱了皱眉。
丁峻收回思绪,才注意到前面灯早已变绿,而那辆路虎SUV却没有要启动的意思。他按了喇叭,没有反应。
这时候,丁峻从左侧后视镜里看到有一辆摩托车由远及近,轰鸣着朝他们驶来。直觉告诉他,这是个糟糕的信号。他只来得及摸到车锁,咔哒一声按上之后,摩托车已经驶到奔驰左侧,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车上的人戴着一个紫色的头盔,上面画着银色的骷髅头。看不见脸,但他穿一件破了洞的黑色背心,露出的手臂皮肤黝黑,上面纹着夸张的蛇形纹身。摩托车也很旧,没有挂牌,即使有车门的阻隔也能听到引擎冲天的轰鸣。
而他的右手提着一根沉甸甸的棒球棍。
丁峻心呼不好,猛地往右打方向,准备从前面挡路的白色路虎右边超过去。这时摩托车手举起棒球棍,骤然挥下,在丁峻“我操”的惊呼中把奔驰GLE的左侧倒车镜砸了个粉碎。
“倒车。”钟映旗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声音中是压抑着的情绪,“丁峻,前面是一伙的。”
这时,摩托车已经绕到了副驾的位置上,车手透过头盔往车里看了一眼,似乎在确认目标,然后开始用手中的棒球棍猛力地朝副驾的车窗劈下来。第一下,第二下。再坚固的玻璃也抵挡不住镶了金属的棒球棍的重击,丁峻虽然已经把车往后倒,但玻璃已经出现了一个蛛网状的裂痕,摩托车手跳下车,走上前双手拎着球棒,最后挥出了那致命一击。
“小心!”伴随着丁峻的一声惊呼,“砰”的一声巨响,右侧副驾驶的玻璃碎成无数小片,向内炸裂开来。丁峻在喊出口的瞬间,下意识地用右手臂把钟映旗拽到自己身侧,手按住钟映旗的后脑,环住他的脖子把他压在身下。虽然有安全带的束缚,但他还是帮钟映旗挡下了玻璃碎裂的瞬间那可怕的冲击力。
鲜血的味道似乎刺激到了丁峻的神经,他猛踩油门,黑色的奔驰朝后猛地弹起,然后他挂上前进挡,迅速打方向从路虎的左侧窜了出去。虽然是红灯,但左右两侧都没有其他汽车,所以丁峻一脚油门,引擎发出巨响,他们用极快的速度甩开了后面追上来的路虎。
远处隐隐传来了警笛声。丁峻从后视镜看到,路虎和摩托车都停止了追赶,从旁边岔路溜走了。他略微松了松油门,又往前开了大概几公里,到了一个人流涌动的大型商场的停车场,把车稳稳地停下。这时丁峻才感觉到心脏还在狂跳,似乎刚刚发生的事情来的太快,还来不及思考,只有满车厢带血的玻璃碴还在提示着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而不是在做梦。
血?
他猛地看向旁边的钟映旗。他苍白的脸上此刻一点血色都没有,搭在腿上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此刻也在扭头看向丁峻,眼神是丁峻从未见过的凌厉,眼底跳动着愤怒的火焰。
“你受伤了吗?”丁峻有点困惑,“疼吗?别害怕,钟哥,他们没跟着。”
钟映旗一把抓住丁峻的手腕,他的力度之大让丁峻感到有点吃痛,没想到他这么瘦的一个人,力气还不小。
“你在流血,丁峻。”钟映旗的声音非常冰冷,“下车,我带你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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