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峻也没想到自己的乌鸦嘴这么灵。疫情如同潮水一样迅速而无声地席卷全球,三月份的开学推迟,改为线上网课。本以为四五月份就能控制,结果愈演愈烈,甚至部分城市出现了封闭式管理的情形,媒体的报道也不似之前那般乐观。
虽然父母都颇受这种严峻形势的影响,家里讨论起这种话题总是阴云密布,但丁峻从小是个神经大条的人,觉得待在家里没什么不好,虽然出不了小区,但还可以在跑步机上锻炼,在后院做做自重训练,偶尔去社区里的露天网球场打球。加上林芮家就住隔壁那栋楼,两人还可以一起饭后散散步,因此局限在有限空间里的时间也就没有那么难熬了。
丁峻家住的是小区里的低层小洋楼,一共两层,带一个花园。到了五月,玫红色的月季花绕满了篱笆,火红耀眼的花海甚是好看。丁峻晨跑完,看时间还早,就拍了一张花团锦簇的照片发给钟映旗,不知道配什么文字,就打了一个爱心的表情。
这段时间两人的交流少了一些。受疫情影响,钟映旗的公司目前也线上办公了。同时,他正在准备研究生的毕业答辩,因此没什么时间搭理丁峻。丁峻除了公司运营的事情,一般也不去打扰他。
不过这次,钟映旗回复的很快。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好看。
丁峻正要回复,对面又传送过来一条消息:
-正在等待线上答辩,有点紧张。
丁峻看着消息,有点意外,这是钟映旗第一次向自己表露自己的情绪。向来冷静、理智而有条不紊的他,原来也会因为即将到来的答辩而紧张吗?丁峻回复:
-钟哥正常发挥就秒杀全场。
过了半小时,钟映旗拨了一个语音电话过来,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沙哑,不过情绪很好,估计答辩很顺利。果然,他第一句话就是:
“结束了,没问题。”
“钟哥,我就说吧,你就是最棒的。”丁峻也很替他开心,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和关切,“你声音怎么有点哑,你不会阳了吧。”
“前两天,今天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还挺幸运,前两天嗓子都说不出话来。”
“啊,你怎么不跟我说。”丁峻说出这句话又有点后悔。跟他说了又能怎么样呢,两人远隔万里,他既不能去照顾他,也不能替他完成论文答辩。他一瞬间有点理解钟映旗为什么会反感他那种过于夸张而热情的表达方式,那种激情澎湃的情绪关怀,有时候是会让人觉得华而不实。
“不是怕你担心吗。”钟映旗倒是没在意,声音因为感冒的缘故,听上去很温柔,“花儿很好看,小院也打理的很好。”
“嗯,我最近跟家里人在一起,我爸妈闲着没啥事儿就修修院子,种种花。”丁峻给钟映旗分享着自己的日常,又担心他在忙,问道,“钟哥,你要忙你就先去忙,我怕打扰你。”
话筒那边传来钟映旗低低的笑声,紧跟着是一阵咳嗽声。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传来:
“你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
“我跟你在一起总怕你嫌弃我。”丁峻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实话实说,“怕你又说我不懂事。”
“我忙的时候就不回,或者晚一点回,你不用怕打扰我。”钟映旗的声音听上去依然带着笑意,“我要是嫌弃你,早就不跟你聊天了。”
两人交换了一下近况,可谓喜忧参半。
陈颂的学校也上网课,他回佛罗里达处理一些二手车公司的事项,目前住在奥兰多;钟映旗待在纽约,咨询公司的业务虽然暂缓,不过疫情大环境下,心理咨询的业务爆火,他也顺势拓展了线上咨询的条线,目前呈稳定上升的状态。
反观丁峻这边,就不太乐观了。他的公司刚刚起步就遇到了这种不可抗力因素,不管是对老板还是员工的心态都是不小的考验。签订协议的六所学校的巡回讲座,虽然转到线上,不过还是正常进行。心理课程也已经在主流网课平台上线,观看量也不错。只不过丁峻个人IP的宣传和变现暂时搁置,公司目前还是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几个年轻的小运营的工资还是要靠钟映旗的资助。
“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投资前我已经考虑到这将是个回报周期非常长的项目,所以目前的状态我还满意。”钟映旗平静地说道,语气中是不易察觉的安慰,“丁峻,疫情的走向谁都没法预测,现在最重要的是现金流,做任何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
“具体指什么?”丁峻有些迷惑,“和我有啥关系。”
“简单说就是攒钱,不要乱花钱,不管是你个人还是你的公司,都要节流。我办公室的电费水费都停了,车也不开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有这么严重吗?”丁峻不太理解,不过又感觉钟映旗的话有道理,“我爸妈算是公职人员,反正工资还照常发,不过确实听说很多私企都不发工资了。”
“是呀,再这样几个月下去,我和Steve就要自掏腰包发工资了。”钟映旗轻轻一笑,似乎是不想继续谈论这种压力颇大的话题,转换了方向,“你还没怎么提到过你的家庭呢,给我讲讲吧。”
“我没讲过么?”丁峻这会儿拿着手机走到了院子里,爸爸和丁睿正在修剪月季花枝,他走到远一点的小院角落,坐在葡萄藤架下,对着话筒说道,“丁睿,你不是见过么,我哥。我爸原来跟我大伯都在公安系统一线,后来大伯出事后,他就转到了交警。我妈是大学老师,教英文的,天天骂我不随她,一点学不懂英语。林芮,你也认识,住我隔壁。她家也是体制内的,林叔算是我爸原来的下属吧,反正一直关系不错。”
“真好。”话筒那边,钟映旗的声音传来,“你真是个幸福长大的小朋友。”
“我就是啊,我也感觉我很幸福。”丁峻承认,看向远处父亲和哥哥的背影,他们此刻似乎正因为修剪花丛应该保留多少残枝而争论,“小的时候有家人,长大有哥哥,后来就…就遇到了你。我一直觉得我挺缺心眼儿的,但就是运气好,遇到了很多爱我和照顾我的人。”
钟映旗的声音似乎更柔和了一些,他说:“丁峻,其实我也在思考,让你改变是不是件正确的事。成长当然是件好事,但我更希望你能一直做自己,就像个小太阳一样,把你的能量和影响力带给别人。”
“钟哥,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别人。”丁峻盯着上方的葡萄架。金灿灿的阳光洒下来,已经有小小的绿色葡萄串挂在青翠的藤蔓上,过几个月就会变大、变甜、成熟。也许这就像他一样,是自然规律和人为因素共同的结果。丁峻继续说道:
“是你给了我很多启发和指引,让我由衷地想要去变得更好。我这次回家,我爸妈和我哥都夸我呢,说我懂事儿了,也更有事业心了。我哥对你印象可好了,嘿嘿。”
“是吗?”钟映旗笑道,“不知道陈颂和你哥哥还有没有联系。小毛头很崇拜你哥啊。”
“钟哥你怎么知道?”丁峻有点诧异,他一直以为这件事钟映旗完全不知情,“陈颂说的?”
“我长眼睛了,我会观察。”钟映旗的声音此刻带上了一点戏谑,“你看,我也不是个暴君,我其实很尊重陈颂的选择和个人发展。他对我有一些误解,好像我总希望他按我想象的去做,其实也没有,我只是怕他…受欺负。”
“他么?我以为都是他欺负别人呢。”丁峻这边的时间是中午,那么纽约时间应该是深夜,他感到钟映旗今天似乎很想跟他多说说话,于是问道,“钟哥,我也想听你说你小时候的事,我想多了解你一些。”
钟映旗那边有细微的声音,似乎他摁开了打火机,点燃了香烟。
“陈颂小时候又瘦又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刚去美国英文也不好,总受欺负。我就让他凶一点,别人骂他就骂回来,打他就反抗。结果现在变成了个飞扬跋扈的浑小子...是不是有点矫枉过正了。”他低低地笑起来,嘴上虽然这么说,丁峻知道他还是很为陈颂感到骄傲的。
说罢,他又反问道:
“我是个很无趣的人,你为什么想了解我?”
“因为我爱你,我超爱你,我最爱你。”丁峻看钟映旗今天心情好,所索性把不要脸发挥到底,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不了解你,怎么能逗你开心。”
“傻孩子,”钟映旗笑了,“我跟你说了很多我的事了,比跟任何人都多。这挺怪的,我在外面话很少,但跟你会说很多;你在外面特别外向,但跟我在一起就会突然沉默,为什么?”
“我怕惹你生气嘛,钟哥,毕竟你喜怒无常的,第一次见你我就发现了。”丁峻嘿嘿笑道。丁睿在远处喊他,丁峻挥了挥手算是回应,注意力还在手机通话上,“你嘴上不饶人,但行动上又对我很好,我刚开始就很不懂啊,你到底对我什么意思啊。现在我也不想了,反正我就是赖上你了,你养了小狗就不能看他饿死吧,反正你不能不管我。”
“我九或十月份应该会回国,如果计划不出问题的话。”钟映旗没有对丁峻方才的话给出直接的回应,不过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丁峻非常兴奋,“我想…如果有机会,可以去你的家乡看看。”
“新媳妇都得见见公婆吗,早晚的事儿。”丁峻属于那种给点甜头就飘起来的性格,顺着话开始自由发挥,“钟哥,我爸妈得喜欢死你了,这不完全符合儿媳妇的要求么,又高,又白,又好看。聪明,贤惠,名校毕业,又这么会挣钱…”
“我挂电话了啊。”钟映旗笑着,半开玩笑地威胁道。
“别别别。”丁峻立马软下来,撒娇道,“钟哥,你答应我,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虽然我也抽烟,没资格说你,但你身体不好,还是得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心疼。”
挂了电话后,丁峻脸上还带着那种傻乎乎的,甜蜜的,独属于恋爱中的微笑。丁睿走过来,颇有点意外地说道:“你小子,心情不错啊。大家都出不去家门,快被烦死了,你反而乐颠颠的。”
“那当然,我的梦中情人马上要来见我了。”丁峻哼着小曲儿,把手机装回口袋,揽住哥哥的肩膀,凑近悄声问道,不让远处的老头子听见,“我还没问你呢,跟那个白头发小子,陈颂,最近咋样。”
丁睿皱起眉头,脸色不太好,“他…你问他干吗?”
“不能问啊?”丁峻挑眉道,似乎对于丁睿反常的态度有点好奇,“陈颂可是我介绍给你的。他虽然疯了点,但人不坏,要学历有学历,要身高有身高,长得…虽然比他哥差了点,但也挺不错吧。我偷偷跟你说,他可是对你一见钟情啊…”
“你俩嘀咕什么呢。”丁振邦皱着眉头走过来,严肃的红脸庞在正午的阳光下微微泛光,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仪态。他手里还提着园艺剪刀,看着眼前这两个一表人材,但此刻勾肩搭背似乎在偷偷商量坏事的儿子。
“没什么,小峻好像谈恋爱了。”丁睿先发制人,声音中满是不怀好意。
“?”丁峻正要反驳,听见父亲说道:
“这么大了,也该谈了,什么时候带来家里吃个饭。”丁振邦思索了一下说道,“晚上吃饭跟你妈讲讲,她可盼了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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