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小城市,刚下过大雪,洁白而静谧。还有几天就是除夕,街上充斥着爆竹的硝烟味,红彤彤的灯笼甚是喜庆。
“芮芮来啦,快进来,我刚洗好了车厘子,你尝尝甜不甜。”云尧尧笑意盈盈地把林芮迎进门,亲热地拉着她开始聊年夜饭的准备,以及明天要去走访的亲戚。
“妈,林芮来找我的,你又把她拽走了。”丁峻靠在厨房门边,半撒娇半不满地说道。
“行行行,你们聊,我走还不行嘛。”云尧尧冲林芮挤挤眼睛,俏皮一笑,“芮儿待会来尝尝八宝饭啊。”
林芮跟着丁峻上了楼,进了丁峻的房间,才说道:
“说吧,喊我来啥事儿。”
“也没啥事。待会我要跟我爸妈宣布一个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在我旁边壮壮胆。”丁峻嘿嘿一笑,“我哥不在,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
林芮个子高挑,身材苗条,脸蛋儿美艳动人,配上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标标致致的北方大美女。不过此刻她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这么隆重…你要结婚了?”
“啥呀。”丁峻无语,“倒也不至于那么夸张。但我要跟他们说我谈恋爱了,而且是跟一个男的。”
“你可饶了我吧…”林芮作势要走,手已经握上了门把手,“丁叔云姨不得骂死你,我可不想掺和。”
“不许走。”丁峻一把攥住她的手,把她拉回来,“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必须帮我。”
“丁睿哥知道吗?”
“他知道,而且他也支持,现在不都说性取向自由吗。”丁峻虽然心虚,还是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暗自祈祷那个白毛小子能让自己那个强势而武断的大哥转变一些想法。
“我怎么这么不信呢…”林芮狐疑的看着他,“你为啥非得跟爸妈说啊,你就谈谈恋爱得了呗,你又不能跟他结婚。”
“因为我要跟他永远在一起,结婚不结婚都无所谓,但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丁峻说。
被震惊到的直女林芮表示自己需要一些时间处理刚刚接收到的信息,半晌才继续说:“至少,至少告诉我是谁吧,我得看看是什么样的神仙能让咱们浪子回头啊。”
“你认识。”丁峻也豁出去了,“Eric Zhong嘛,香港见过,后来在南京还聊了翻译本地化项目的那个。”
“那个钟映旗?”林芮震惊,“我靠,帅哥果然都内部消化了,我们女的还能有希望吗?”
晚餐时间,林芮可谓如坐针毡。本来强行被留在丁峻家吃晚饭就让她有点尴尬,更何况还怀揣着这么一个秘密。
她时不时偷瞄一眼谈笑风生的丁峻,心中五味杂陈。这个漂亮而潇洒的男孩,天赋异禀的网球明星,从小到大无数女生心中的偶像,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频繁。如今却笃定地告诉自己“非钟映旗不可”,让她真是既惊讶又感慨。
丁峻一直都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考虑后果,不在乎得失,不顾及他人。这种超强的自我意识确实有魅力,但也伤了很多人的心。
“爸,妈,我想说个事儿啊。”他清了清嗓子,“我…谈恋爱了。”
沉默。
“他是个男的,你们也见过,就是我老板,钟映旗。”
还是沉默。
林芮感觉周围的气压都低了几度,让她浑身皮肤都皱了起来。硬着头皮,她开口:
“嗨,这个…年轻的时候多接触不同的人也是好事,丁叔云姨你们也别太…”
话还没说完,丁振邦手中的酒杯已经撇到了地上,清脆的一声碎裂响。
“我就知道。”他站起来,灰白的头发和通红的脸,让林芮有一种乌云压顶,即将电闪雷鸣的不祥预感。
“我就知道那天看到你们…你们。”他颤抖的手指指着丁峻,气到说不出话。
“小峻,你怎么…”云尧尧水汪汪的大眼睛也满是不解和恼怒,“你太让妈妈失望了。”
“对不起,但我不能…我不想骗你们。”丁峻喃喃道,“我就是喜欢他啊,我也没办法。”
林芮实在看不下去这种剑拔弩张的场景,赶紧打圆场,“丁峻也就是说说,以后肯定还是会结婚生小孩的,云姨你别哭啊哎呀…”
“妈,对不起。”丁峻最见不得别人的眼泪,尤其是母亲。他眼眶也红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以前就让你难过,但我…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啊,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才是真的我,我想为了他变得更好。”
少说两句这些废话吧哥。林芮心中叫苦连天。
丁振邦还在破口大骂,骂得十分难听。林芮向来知道丁峻家这个部队转业的老干部是个脾气急躁,说一不二的性格,但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火。看他那青筋直冒的脑门,她真担心下一秒老头子高血压犯了。
丁峻也是犟,非要在老爸气头上跟他争个一二三。她实在是无语,用尽浑身力气把丁峻拖出门去。
“你他妈真是傻X。”她忍不住爆了粗口,“没点儿眼力见,你爸六十岁的人了,你跟他讲道理?”
“我不管,我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我喜欢他。”
“有病。”林芮怒气冲冲,“知道了有什么用?对你有什么好处?”
“…”丁峻答不上来。
“你想做的事,没人拦着你。”林芮继续说,“但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跟你想的一样吧?你幼不幼稚啊?”
“你们所有人都说我幼稚。”丁峻的声音抬高了,“我就是幼稚,但我也在长大,至少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我没有骗自己,也没有骗别人。”
林芮张了张嘴,却想不出反驳的话。她猛的发现他丁峻说的有道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女孩子总是比同龄的男生要成熟些,因此她免不了把丁峻当一个弟弟来看。但回顾两人的成长历程,可以说丁峻幼稚、不成熟、甚至是单纯的有些傻,但他从没有欺骗过自己的内心。他不想要的会第一时间说出来,他想要的也绝对不会拱手让人。
“我没有想让你们都支持我,但我要告诉你们我的想法,因为你们对我很重要,你们是我的家人啊。”丁峻的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芮芮,我觉得我可能做错了,我…”
“别说了。”林芮叹息道,“跟丁叔还有云姨道歉吧,或者不道歉,随便你吧,你的事情我管不了,我也无能为力了。”
2021年3月。
落地纽约后,丁峻刚连上网,就收到了公司群里的99 消息。其实没什么大事,不过事无巨细都是要他这个“创业公司老板”过目的。他一边刷着群里的消息,一边在行李转盘旁等待自己的箱子。
于仕的消息最多,他也不得不掏出平板电脑,赶紧连上热点,把需要签的文件签一下发给她。随着公司开始步入正轨,纷繁复杂的事情都涌入他的生活,丁峻也越来越意识到钟映旗那无时无刻盯着电脑屏幕的状态其实是常态。
钟映旗正在波士顿出差,因此来接他的是凯文。
“我喜欢你的指甲。”他一边坐上副驾,一边由衷的夸赞道。
“谢谢,我也喜欢深紫色。”凯文露出标准而不带情感的笑容。
“最近钟哥忙吗?”丁峻问。
“正常吧。没有不忙的时候。”凯文说,“老板今晚就回来,我先送你去公寓。”
“好。”丁峻说,旋即又问,“凯文,你的车修好了吧。”
“已经没问题了。”她说,“谢谢关心。”
“你姓什么?”丁峻突然抬头问。
“啊?”凯文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有点懵,“我姓方,全名方凯文。”
“所以你是中国人?”丁峻问。
“是的,我出生在中国。很奇妙的缘分。”她目视前方,手握方向盘,似乎不打算多说。话痨如丁峻,也很难跟这冷冰冰的AI聊上天。
凌晨一点,钟映旗才抵达公寓。他开门时声音很轻,但丁峻还是立马打开了床头的台灯。光线一下涌入客厅,随之而来的的是丁峻的声音:
“钟哥。”
“我吵醒你了么。”钟映旗正在门口换鞋,丁峻看到他似乎又瘦了一些,弯腰时脖颈的线条分明,侧脸苍白而消瘦。
“没有,你不回来我睡不着。”丁峻走上前亲了他一口,声音中满是怜惜,“好辛苦呀宝贝。”
“明天是周末,可以陪你。”钟映旗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我想你了,看到你在家真开心。”
丁峻也笑了,难得听见钟映旗说这种腻腻歪歪的话。两人在公寓待了两整天,从早到晚就是做饭,吃饭,看会儿电视,看着看着又到了床上。虽然钟映旗没有说,但丁峻能感到他的睡眠质量变好了,基本上一天能睡六个小时甚至更多,也不需要喝那么多黑咖啡来维持精力。
到了周一,钟映旗去上班,丁峻也坐火车去了新泽西的网球训练基地。他会在基地集训到五月份法网比赛。训练的场地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大郊区,开车十几公里才有人家,平时吃穿用度都在营地。
钟映旗给他找的教练曾经带过大满贯选手,是个五十多岁,人高马大的休斯敦黑人,话不多,但练起来是真不留情面。丁峻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感觉精疲力尽,凌晨还要起床跟国内的团队开会,经常是于仕那催命般的连环call把他从床上拽起来。
“于仕,我跟你说,我昨天晚上好像梦见松鼠把我吃了。”视频会议上,丁峻半梦半醒地说道。
“…老板你正常点行么,我害怕。”运营妹妹瞪着无辜的双眼说,“要不你先出去跑两圈咱再过会议流程?”
“继续,继续,我五点还要去跑步,别耽误时间。”
到底是谁在耽误时间啊?小于仰天长叹。
时间一晃来到五月份,比赛前教练给他放了个小假,约定在巴黎集合。
丁峻回了纽约,可以跟钟映旗待两个星期。钟映旗去年研究生的毕业典礼由于疫情取消了,今年学校特意给他们补上,恰逢陈颂的博士毕业也是在五月,因此二人决定先去B市给陈颂捧场,再回纽约参加钟映旗的毕业典礼。
B市。
陈颂的导师是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的白人老头,戴着厚厚的框架眼镜,学究气很浓。一看脾气就很好,也相当舍不得陈颂,一路牵着他直到走上礼堂的舞台。大屏幕上的陈颂英俊而气度不凡,博士帽遮住了那不羁的白金色头发,嘴角自信的微笑似乎在告诉台下数以千计的年轻学子,他是这所顶级学府最年轻的博士毕业生,而他也是实至名归的天才。25岁的博士确实罕见,他代表同届的学生发言后,校长握着他的手很久才松开。
毕业典礼结束后,陈颂邀请了很多人去他家开派对,包括他同门的博士生和他带的本科生。钟映旗不喜欢这种场合,因此丁峻和他早早就离开了。只不过在陈颂公寓楼下碰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哥…不是吧?你?”丁峻真想揉揉眼睛,“你护照不是在单位吗,出国不是得提前好久申请吗…”
“少废话。”丁睿说,随机转向钟映旗,“又见面了,钟老板。”
钟映旗虽然也有些惊讶,不过神色如常,微笑道:“来参加陈颂的毕业典礼吗?他面子还真不小。”
“算是吧。刚结束一个任务,休假来了。”丁睿道,“上面人太多,实在吵得脑袋疼。”
说罢,他转向丁峻:“你去把我外套拿下来。”
丁峻听话地转身上楼了。
两个哥哥沉默地站在楼下,半晌,丁睿问道:“抽烟吗?”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我戒了。”钟映旗说。
丁睿笑了。说:“钟总,你大概不知道,小峻过年回家大闹一场,把你俩的事儿都说了,现在我爸不让他进家门,下一步就要断绝父子关系了。”
“…”钟映旗无言以对。虽然料想到丁睿支开丁峻是有话要说,但没想到是这事。
丁睿点上一根烟,抽了起来。过了一阵子,接着说:“这孩子认死理,你应该也能看出来。非要跟你在一起,不撞南墙不回头。今天我一直在后面观察你们…也许我是错的,也许男人之间也能有情感,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你们能一直这么幸福。”
“当然。”钟映旗说。
“都是当哥哥的,有些话不用我多说。”丁睿叹了口气, “你有多在乎陈颂,我就有多担心我这个小弟。”
“我知道。”钟映旗实在想不出别的话来答复,哑声道,“我…会的。”
丁峻这时候推开公寓楼门,轻快地说:
“哥,你外套。钟哥,咱回去不?”
丁睿接过来,看了二人一眼,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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