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没有微信?”丁峻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仿佛看见了原始人,“这可是2019年啊大哥。”
“我应该自从零几年就没再回过大陆。”钟映旗略显窘迫,“周围圈子也没人用这个。”
“那你平时就用短信?Instagram?”丁峻一边麻利地在钟映旗那个亮得反光的手机屏幕上操作着,很快注册了一个新的微信号,并用自己的账号帮他完成了验证,“难怪我们组小姑娘问你要微信你不给呢,原来是真没有。”
“我看来是真的有点落伍了。”钟映旗凑得近了一些,低头去看那个新下载的软件陌生的界面。两个人脑袋几乎挨着,他能嗅到旁边丁峻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这个叫Jon,头像是小猫的,是你吗?”
“是我。我是你微信号的第一个联系人。”丁峻把手机递还给他,“不过,你再仔细看看呢?”
钟映旗接过自己的手机,凑近屏幕看了一下。丁峻的头像上赫然显示着一个耳朵尖尖的小狗。是一只纯白色的小博美。
“看来我不光跟不上时代,眼神也不太好。”钟映旗有点无奈地笑了笑,“是你的小狗?”
“家里养的。但已经去世几年了。”丁峻看向窗外,声音有点闷闷的,似乎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
“啊,抱歉,我不知道...”钟映旗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没养过狗,但大概能想象宠物的离世对于主人来说的冲击。在应对别人的情绪这个议题上,他一向在尽力表现的有同理心,但对于自己从未体验过的情感,他稍感有心无力,索性没有再开口。
“没事。”丁峻也没有再说话。
窗外的风景飞速向后退,香港繁华的夜景一幕幕疾驶而去。
钟映旗解锁了手机,浏览着刚刚注册好的微信账号,点到一个指南针的图标后,跳出一个小红点。他点进去后看到自己唯一的好友,半小时前刚刚发布了一条状态,是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有点暗,不难看出是在夜晚的街道上拍的。月光清冷的照在酒吧外寂静的街道,路灯投下的光圈里,是自己的背影,从照片推断,应该是丁峻在他身后五米左右的地方拍的。黑色的头发,米色西装随意搭在肩上,衬衣袖口卷了起来,正在侧身招呼计程车。照片没有配文。
钟映旗心里一动。侧头看了一眼丁峻。这个年轻的男孩正在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想他去世的小狗,还是已经睡着了。从侧面看他的脸部线条很硬朗,也很帅气,无可质疑的是他是一个充满了魅力的男孩子,不管是外表还是个性。而他对自己表现出来的热切也是那么的发自内心和不加掩饰。
很难让人不心动。
即使是像钟映旗这样习惯性地在人际交往中衡量利弊得失的人,也会有一刹那的失神。
作为亚洲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夜晚的香港是充满了诱惑力和纸醉金迷的不夜城,那么白天的香港就是一个快节奏、充斥着亢奋的激情和横流的物欲的金融之都。即使是周六,中环的写字楼也是熙熙攘攘,总有加班或是通宵的上班族步履匆匆地在打卡机进出。
上午十点半。钟映旗被领进了这座三十三层的写字楼的最高层,在一间办公室等待和他约好时间的VC。他看了一眼左手腕上的表,已经超时了三十分钟,他心里颇有点不耐,但脸上表情如常。他向来是个极度守时和崇尚效率的人,迟到三十分钟在他这里已经是红线,但归根到底,他是来找投资的,对方手里握着他想要的钱和资源,那他就只能等待。
办公室的门被叩响了。他转过身来,秘书引他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另一间写着“CEO办公室”的房间。但推开门却并没有见到他所期待的那个人。
宽敞的半圆形办公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全落地的超大玻璃窗。这里望出去可以俯瞰整个维多利亚湾旖旎的景色,平日里一定是个视野非常不错的地方。但是现在,钟映旗完全无心欣赏景色。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站在落地窗前的一个女人身上。
她看上去大致五十岁,由于保养的非常好,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些。穿一身考究的高级套装,留着打理的非常完美的黑色卷发,脸上画着得体的妆容以及搭配得当的口红颜色。手部皮肤也是被精细地护理过的,指甲修剪得比较短,涂着车厘子色的指甲油,左手无名指戴着婚戒,右手中指戴了一个一眼看去就是百万级的枕型钻石戒指。但是,她最突出的,还是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锐利的眼神,干练的举止,以及从容的仪态,无比清晰地彰显着眼前这个女人引以为傲的事业和地位。
钟映旗在最初的微微差异之后,很快迫使自己镇静下来。他就那么站在一进门的地方,没有再往前走,而是隔着铺着厚厚米色地毯的办公室跟那个女人无声地僵持着。
最终,还是那个女人发话了。她叹了口气,缓缓地开口了: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回来了。”她的声音跟钟映旗记忆中的已大不一样,能听出她已经不再年轻,“坐下说吧。”
“我站着说就好,不必麻烦了。”钟映旗需要用比平时更强的意志力来维持他一贯的那种冷静而隐藏情绪的声音,“郑总不愿意跟我做生意,提前通知我一声就可以,没有必要连您都牵扯进来吧。”
“和郑总没关系。”女人走过来,站在钟映旗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颇有些感慨的说,“我这个做姑姑的,竟然也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你了。你现在可真是大不一样了。”
“我们正站在郑总的办公室里,刚才还是他的秘书带我进来的。您要怎么让我相信这和他没关系?”钟映旗轻轻一笑,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既然您想跟我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女人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在沙发落座。钟映旗坐在了她侧边的单人沙发上。
“映旗,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们,也一直对你父亲有怨言,我作为局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但你确实不应该这样大张旗鼓地回国,毕竟你们有协议在先。”她顿了顿,又说,“你真觉得你大姐不松口,在香港有人敢跟你做生意?”
钟映旗没有说话。
“前一阵你在澳洲,在新加坡走动,我们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那些投资人一个两个的,都多少忌惮着你大姐,没人真的敢给你投钱。”她换了一种更柔和,但也更不容置疑的口气问道,“你在美国的事业发展的好好的,我多少也了解一些。为什么一定要回来呢?”
钟映旗微微坐直了身体,上半身前倾,手肘撑在自己的腿上,脑袋凑了过去,像是在跟一个亲密的教授友好地讨论一个学术课题。但同时,他的声音却充满了冰冷的戏谑:“姑姑,我缺钱啊。您生意做得这么大,这点道理会不懂?”
女人皱了皱眉。钟映旗看到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心里冷笑了一声。靠回到了沙发上。他就是想让她不爽,就是想看她这副厌恶的表情。
“中国这么大的一片市场,合法经营,公平竞争。人人都能进场,凭本事挣钱,为什么我不行?”
“别忘了你们的协议。”女人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你在美国做什么,没人管你,但不要回来。”
“那是我妈答应的。她前年过世了,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钟映旗冷笑一声,“现在,我跟钟家已经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了,你们也不用拿之前的事情来威胁我。”
女人很明显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陈簌她...你母亲...”
“从小到大没人管过我,现在也不用要求我懂事。”如果声音是武器,钟映旗此刻的话语大概能割开皮肤,凝结血液。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如常,“姑,我之所以还叫你一声姑,是因为之前我妈带着我和弟弟被人赶出家门的时候,你给我们买了回美国的机票,给了我们一个落脚的地方。没你我们活不下来。”
女人的表情明显有点动容。虽然是多年前的往事,但不管是她,还是钟映旗,都无法那么轻易地忘记。十五年的时间能改变很多,曾经那个有点阴沉,苍白瘦弱的半大小子,已经长成了一个风度翩翩,仪态优雅的青年。十九岁从常春藤毕业的天才少年,从最普通的BD做到美国顶级咨询公司的合伙人,然后两年前带领团队开始创业。他涉足的板块非常多,投资项目也很复杂。“目光敏锐,挣起钱来不要命”,她在美国的华人朋友如此评价这个风头正劲却无人知晓他具体身世背景的年轻人。
回想一下还是颇为唏嘘的。如此优秀的一个年轻人,聪明绝顶,能力出众,只可惜永远没有办法把他纳入麾下,也永远没有办法承认他和钟家有任何的关系。
钟若珍还是心软了。毕竟她跟钟映旗的母亲是大学同学,又是她把陈簌介绍给了自己那个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但性格有致命缺陷的大哥。最终这个家庭分崩离析,以至于钟映旗母子三人不得不落荒而逃,到美国一辈子都没法回来,她想,她也有一部分责任。
“我这次是自己来的。你爸和你大姐并不知情。”钟若珍沉默了半晌,喃喃地说,“你误会郑总了,他跟我有私交,但跟你爸不对付。你也要理解他的难处——我还是那句话,现在亚洲你找不出第二个人敢给你融资,除了我。”
钟映旗背靠在沙发上,他微微仰头,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但眼神放射出幽暗的光芒,似乎在衡量她这话有多少言外之意。
“我年纪也大了。如果你母亲还活着,我们今年应该是同岁。五十多岁的女人,没有孩子,除了我的事业我什么都不在乎了。”钟若珍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下来,她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异常俊美的年轻人,无可否认他身上留着钟家的血脉,那墨黑如黛的头发,苍白的皮肤,俊秀高挺的鼻梁和轮廓清晰的脸庞。他可以说是集合了父母的优点于一身,只可惜命运多舛。
她收回思绪,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这次来,不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博取你的信任,而是以一个投资人的身份,跟你谈一个可能的合作。你在美国的业务我大致了解,马上要做的心理咨询公司也是一个利润非常大的版块,但你业务铺的太广,扩张太快难免遭人眼红。”
钟映旗冷笑了一声:“不妨直说,是遭钟家人眼红吧,或者更精准一点,是我远在北京的姐姐和她那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妈。”
钟若珍看到钟映旗眼中跳跃着的愤怒的火光,如有所思地停了下来,似乎在考虑什么。随后她开口道:“映旗,大概还没人跟你说过,你爸查出了癌症。”
钟映旗心中一惊,一瞬间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但很快被他压制了下来。他垂下眼睛,思索了片刻,然后抬头问道:“所以这是你今天来找我合作的原因,对吗?”
钟若珍脸上露出欣赏之情:“映旗,你从小就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我也没必要对你隐瞒。你父亲的病情虽然目前还可控,但如果不出意料,最多还有两到三年的时间。”她这时已经恢复到了作为事业女性那种冷静而客观的说话方式,似乎仅仅是在讨论一个商业案例,而不是自己大哥的病情。
“我可以以个人的名义给你两百万美金,帮你完成A轮融资,但前提是你回美国继续深耕。”她的态度很强硬,“先把自己的根基扎稳,不管你要再去哪里,都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作为交换?”钟映旗的目光灼灼。
钟若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婚戒,脸上的表情略微有点复杂:“作为交换,我希望等你父亲百年之后,站在我这边,帮我成为Z集团的最大股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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