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旭这番做派,无疑是当代最痴情一片的好郎君,引得厅中妇人不住艳羡。
傅如歌还不知晓自己被这么多人羡慕着,她只万幸自己此刻是面对着裴景旭的胸膛而坐,没叫那么多人看到自己西红柿一样的面色。
虽是假的,如此大庭广众的打情骂俏,即便她是个思想开放的现代人,一时间也有些脸红耳赤。
自然,当下还有人比他更加满面羞惭。
淳于丰听着他们的话,红头胀脸了许久,重重吐出一口气,将目光从傅如歌身上移开,双手端着酒碗。
“原是我不好,先前有所冒犯嫂夫人,还请景大哥,嫂夫人见谅。”
说罢便端起酒碗仰头爽快喝下。
傅如歌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这个淳于丰虽然狂妄傲岸,倒也是拿得起放得下脸子的人,难怪能让寨子里那么多人服从他。
“淳于兄不必客气,我还得感谢你替我寻回了她。”
见裴景旭端起酒碗,傅如歌也作势要去拿,只是刚抵至半空,手腕就被裴景旭握住给带了回来。
男人温热的掌心透过薄纱衣服,好似一块炽烈的烙铁印在她的肌肤上,她慢慢转动手腕抽离,略微不解地抬起头。
裴景旭对淳于丰解释道,“内子不胜酒力,这杯酒我替她喝。”
淳于丰怔楞片刻,转而微微一笑应是。
子风坐在裴景旭的右侧下首位置,由珠儿随侧侍酒,看似是在惬意饮酒作乐,实则却在暗中观察地形。
上蝤蛴山并非偶尔,放火并非偶然,自然,入了这山寨也是有正事要做。
只不过临时多了个傅如歌....
子风抬眸看了看,见自家公子慵懒闲散的拥着美人饮酒,并未有所吩咐暗示,想来是时候未到?
子风见珠儿倾身倒酒的动作有些打颤,私以为她是在害怕,连忙悄声安抚道:“殿下自有解救你们的办法,放心好了。”
珠儿见裴景旭如此做派,也心知是在为她们解困,又听到子风这话,顿时像吃了定心丸,不过还是好奇的问了一句。
“可我瞧殿下与那山大王称兄道弟的的,你们真不是一伙的吗?”
“当然不是啦,你看他们一个个动作粗野豪放,再看小爷我,像一伙的吗。”
珠儿说罢还真仔细抬头瞧了瞧对面,衣衫随意,酒沾嘴边也直接拿手一擦,抱着身侧的家眷嬉笑对饮。
再看子风,端正坐姿,动作规矩内敛,确然不像一伙儿的。
珠儿若有所思道,“你这做派倒让我想起了我们家随从大哥,也不知他现下如何了。”
珠儿叹了口气,担忧说道。
随从?
子风神色一凛,“可是见寒?”
珠儿点头,“是啊”说罢又愣住,“哎,你怎么知晓他的名字呀?”
子风摸摸鼻子, “...噢,我曾去五香斋买过糕点,跟他招呼过几回。”
见寒也在寨里,却没跟在傅如歌身边,子风不由有些挂虑,思索片刻,便起身假意如厕出了厅中。
见身后还有一个人跟着,眼珠一转,立即面露苦色捂着肚子,“哎呦,大哥我这可能是吃坏肚子了,少不得费些时间,要不你先回去吃酒,我这解决了自行回去即可。”
那人打量了他几眼,见他不似撒谎,再之今日酒菜丰盛,他却是嘴馋的很。
“那好吧,你完事了自己回来,莫要走去他出。”
“是是是,有劳大哥。”
待那人走后,子风迅速隐入廊下,几乎寻遍了整个山寨,才在一处犄角旮旯的屋内找到了见寒。
望着这黑屋内的场景,子风不由抽了抽嘴角。
“....你这是在干嘛呢?”
本以为会看到什么鲜血淋漓的场面,害得他巴巴的跑过来,不想人家竟然淡定地在草堆上打坐,一根头发丝都没伤着。
忽闻声响,见寒迅速睁开双眸,见是他,眼里的凌厉退却,疑惑问道:“你怎么来了?殿下呢?”
“殿下在厅中宴席上,对了,你们家掌柜也在。”
子风想起殿下搂着怀中娇人的模样,不由勾了勾唇。
他自小跟着裴景旭,还从未见他对任何一个女人这般关注维护。
子风踢了踢地上那躺着昏睡的男人,又将他身旁掉落的鞭子抓起来看了看。
“你把他弄死了,还是打晕了?”
见寒面无表情摇头,“都没有,我也不知他为何晕倒在地,若非门是从外面锁上的,我也不会困在这里。”
他想过破门而出,但奈何铁锁坚硬,门外还有人把守,动作大了反而会引起寨里其他人的注意。
如今既然殿下来了,想必傅掌柜也不会有危险。
-
厅内,傅如歌始终安静地窝在裴景旭怀里,她记挂着那本账簿,有些心不在焉。
淳于丰虽然在跟裴景旭交谈,视线却总是忍不住落在傅如歌身上。
“对了,不知嫂夫人为何会出现在那破院子当中?”
傅如歌定了定神,“噢,我与...我与夫君此次前来陶台城,是听说城中有一位做糕点的老行家,所以特来拜会,许是给的地址出了差错,就误打误撞地去了那栋破落院中了。”
这是早就想好了的说辞,她也是这么跟斋里众人言明的,只道自己是来陶台城寻手艺师傅。
她神态自若的反问道:“那不知大当家又为何出现在那里呢?”
“哦,是这样的,兄弟们前阵子劫了个有钱老头,抢了他的财宝,他求饶说家中藏着一个宝贝,可换万金,只求我们寻到后放了他。”
柏平在陶台城露了财,叫淳于丰的手下看到,被掳到了山中,柏平生怕山匪要他性命,便说出了那番话。
傅如歌的眼皮猛地一跳,从淳于丰的话语中,她断定那人就是柏叔。
没想到寻了多日未有着落,竟然在这寨子里碰上了。
她伸手暗自拽了拽青衫衣角,抬眸看向衣角的主人。
裴景旭微微低头,正好看见少女清澈的眸子如灿星般轻眨,羽睫扑闪,无声传递着信号。
裴景旭会意,一手虚搂着她的肩,与淳于丰碰杯时佯装漫不经心询问,“那你们可找到了?”
淳于丰怫然道:“那死老头家里破的跟什么一样,什么也没找到,不过也没算白费,替大哥你寻回了嫂夫人。”
裴景旭:“是吗,说不准是那老头故意匡你们。”
淳于丰晦气的摆了摆手,“反正他现在也死了,倒省了我一顿教训。”
傅如歌听罢,惊诧的冲口而出:“什么?他死了?”
她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反应过当。
见淳于丰和厅中众人都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傅如歌微微垂眸,露出慌神无助的畏惧神态。
“小女子长在闺中,未曾见过死人,故而心中害怕,让各位见笑了。”
傅如歌当下心中大乱,柏叔竟然就这样死了,虽说恶有恶报,可原本她是打算让他指认济世堂的恶行,当个人证的。
不过即便他死了,到底账簿还在,只要她找个法子下了山,取回账簿,一样能定济世堂的罪证。
淳于丰端着酒杯暗自打量着傅如歌,总觉得她这副表情有说不上来的奇怪。
拿刀驾在她脖子上都不害怕,竟会怕一个死人?
淳于丰抿了口酒,语气若有所指。
“我以为景大哥走南闯北多年,见多识广,会找一位豪爽坦率的女侠士,不想大哥喜欢的却是这等羸弱的闺中女子。”
裴景旭莞尔,伸手拍了拍傅如歌的肩膀以示慰抚,言简意赅答道:“淳于兄不知,她自有她的好。”
淳于丰嘴角的笑容立时僵住,有些尴尬地应是,便不再提及。
-
夜深
酒席散去。
淳于丰让人打扫了一间干净的竹屋让裴景旭和傅如歌居住。
由妇人领着,一路无言,进门,关门。
傅如歌细细打量这竹屋,布置虽然简朴,却比那四面不透风的柴房好多了。
不仅有桌椅,还有宽敞的大床。
等等。
床?
一张床?
她哝哝喊了声,“景公子....”
回头看了眼门外,见有两人一左一右把守,不由询问道:“今夜....咱们怎么办?”
竹屋内,烛火倒映着地上的两个剪影,从刚开始的交织交握,到慢慢分离。
裴景旭松开了一直搂着她肩膀的手,回头看了眼门外,径直走到烛台处,轻轻吹灭了一盏蜡烛,剩余另一盏微弱的映照着屋内。
屋内昏暗,才不至于被外面的人从光影中看出内里的举动。
做完这些,便示意傅如歌在竹椅上坐下。
“傅姑娘大可放心,本王此举并非恶意,只是看你并不愿意侍在淳于兄身旁,故自作主张为你脱困,先前在宴席上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莫要怪罪。”
傅如歌莞尔一笑,连忙站起来行了个福礼,“殿下言重了,若不是你,我恐怕早就落入淳于丰的虎口了。”
从柴房被逼着出来侍酒的路上她想了很多,手中的簪子也越握越紧。
大不了再死一回当然只是壮胆的话,好不容易捡回的一条命她可不想再丢了。
本来是抱着与淳于丰拼斗一番的念头,却不想竟被他解了困。
好像他每次出现,都在帮自己解围,柴房着火,是他及时阻止了放火之人,那日的铺子门口,他又替她挡住了砸落的笼屉,还给了她一大笔钱,缓解了铺子金钱周转困难的局面。
今日又如天神降临,再帮了她一回。
“旭王殿下,多谢你。”
望着少女认真的神色,裴景旭不甚在意一笑,取过桌上的茶壶。
慢条斯理地倾倒动作,舒缓温和,男人的侧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朦胧俊逸。
裴景旭将茶盏放至她面前,“傅姑娘,请。”
傅如歌微笑颔首,指尖刚要碰上茶盏,裴景旭忽然又道:“茶有些烫,小心喝。”
傅如歌微微抬眸,对上男人温和叮嘱的目光。
她的心跳有些飞快。
好绝一男的,不仅长得帅,还如此体贴。
她心下欢畅,端起茶杯放至唇边,浅浅抿了一口。
“对了景公子,冒昧的问一句,你为何会在这山寨当中啊?”
裴景旭谈笑自若道:“我听闻这蝤蛴山顶看日出极美,故有此行,不想竟遇上了旧友。”
傅如歌了然,“原来如此。”
看来李富贵还真没说错,裴景旭就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可他们到底是山匪流寇,殿下为何会帮着他们呢?”
“巍王要火烧整个蝤蛴山,可你也看到了,山中不仅有男人,还有老弱妇孺,若是着火,他们必定家毁人亡。”
方才在宴席上,傅如歌大致也了解了,淳于丰带领的这帮山匪并非是那种打家劫舍,只会欺负弱小的蛮夷。
“可即便他们只劫取富人的钱财,那也是不应该的,总不能因为人家有钱就该被肆无忌惮的抢夺吧。”
裴景旭微微扬眉,意有所指地开口,“傅姑娘见识深远,可知这世上一事一令,并非只有对错两种缘由。”
裴景旭见她的神色仍然有些茫然,也不欲多说,抬眸看了眼内室,便道:
“你若困了,就睡床上吧,我在此处便可。”
说罢,面色认真的补充道:“请安心就寝。”
傅如歌心知他的意思,也不扭捏推辞,起身走到床边。
见裴景旭端坐在凳上,随手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
微弱的灯火摇曳,男人凝神专注,仿佛置身于书中的世界再不理会其它。
寂静夜空,窗外除了不时巡逻的脚步声外,还有几声此起彼伏的蝉鸣。
屋内,男人慢慢放下手中的书本,起身行至床前。
骨节分明的指尖挑开床帏,少女沉睡的容姿映于眼前。
朱唇微抿,眉目姣好如莹月。
全然不似那日火烧食材的果敢张扬,光芒四射之态。
此刻的她,恬静,乖巧,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男人的双眸晦暗幽深,指尖抽离,白纱飘然坠落,将眼前的美景全部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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