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佰伍拾柒章 双喜临门
连冷口中的冷家小姐,乃是冷凝脂的侄女,小字梅仙,曾有好事者列越州美人书,冷梅仙艳压群芳,高居榜首,加上此女出身富贵,精通音律,若非冷家已为她择得成龙快婿,名花有主,提亲之人几快踏破冷家门槛。
江潮淡淡点了点头,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江洵与冷梅仙年岁相仿,自小一块长大,亲如姐弟,于是说道:“梅姐是中午来的,那时父亲叫大哥有事,所以梅姐就去陪陪母亲。”
江潮道:“主母最近心情欠佳,若有梅仙陪着她,或会好上一些。”
江洵眉头微皱,脸上露出些许忧色,道:“我今日去见母亲时,她的脸色算不上好,说话之时伴有轻咳,莫非是夜间染上风寒之故。”
时近深冬,风中总是带着一股寒气,江潮拢紧颈上狐裘,道:“庄中有多位名医坐诊,俱是医术高超,经验老道,明日再叫他们给主母把把脉,开个方子,静养一段时日,应无大碍。”
江洵轻应一声,眼角瞥见连冷腰上那把三尺长剑,突然好奇心起,伸手去碰,连冷察觉他的意图,侧身避开,笑道:“二少,君子动口不动手。”
眼见事情败露,江洵丝毫不觉羞愧,坦然道:“给我看看你的剑。”
连冷微讶道:“方才二少不是见过了吗?”
方才场中争胜负拼生死,江洵的心思怎会在这把剑上,闻言顿时脸色微沉,双目直直盯着连冷,眉间隐有怒意。
江洵自小受尽宠爱,性子略显蛮横,但他心地善良,天真自然,却不令人生厌,江潮对这个弟弟亦是疼爱有加,便对连冷说道:“连冷,给他看看又何妨。”
连冷大感无奈,道:“大少爷,怎么连你也替他说话,你们这样惯着二少爷,他以后若是得寸进尺,叫我怎么办。”
江潮悠悠道:“他是我的弟弟,我自是要惯着他。”
有江潮撑腰,江洵少去后顾之忧,容色稍霁,他一把拽下那把佩剑,唰的一声,利剑出鞘,寒光照人,此剑宽约三指,色呈铜绿,刃身清亮,其上布满锯齿状纹路,剑身似乎可以拆解重组,迥别于寻常宝剑。
江洵在顾知舟门下学艺十年有余,见过不少宝剑利刃,却无一把是此构造,不禁说道:“这把剑的样子好生奇怪,我怎么从未见过。”
连冷从他手中抢回长剑,挂回腰上,大笑道:“这把剑由我自己亲手打造,你当然不可能见过。”
江洵爱剑如痴,一听此话,立时追问道:“连冷,你还懂铸剑之法?”
连冷笑笑不语,忽而转身便走。
江洵愣了一愣,喊道:“你去哪儿!”
可惜连冷头也不回,转过回廊拐角,人已消失不见。
江洵见状,转头看向江潮,抱怨道:“大哥,你看他哪里像个下人的样子,连我的话都不听!”
平日里,江潮神情淡漠,透出疏离,偶尔会有笑意爬上眉梢,待人接物客气却不失礼,让人仍然愿意亲近,谁知江洵话音刚落,他的脸色立时变得冰冷无情,宛如山巅千年不化的寒冰,令人心底发颤。
江洵瞧上一眼,立觉浑身发凉,只听江潮缓缓言道:“连冷不是下人。”
江潮与连冷乃是过命的交情,可说若无连冷,必无江潮,江洵早知两人关系密切,情同手足,心知自己失言,大感后悔,连忙道:“大哥,是我说错话了。”
江潮脸色稍缓,抬手拍去江洵肩上碎雪,柔声道:“洵儿,连冷从不是江家的下人,你也不能把他当下人看待。”
江洵闻言,更感愧疚,低声道:“大哥,我从未将连冷当做下人看待,只是有时心中有气,口不择言。”
江潮难得一笑,道:“好,我晓得了。”
深冬日短,不觉冥色四合,一日将尽,此时下人来报晚膳备好,江潮与江洵顺着游廊前往饭厅,廊下早已挂上大红灯笼,灯光映照下,江潮似乎脸色转好,不再苍白如纸,忽而一阵凉风吹过,江潮立时取出手帕,掩口轻咳,脸上浮起一层薄红。
江洵心感担忧,问道:“大哥,你的病还没好吗?”
江潮理顺气息,摇了摇头,江洵忧色现于脸上,道:“除去庄中的大夫,父亲也认识不少名医,我们从来不会吝啬诊金,尽管这样,他们还是治不好你的病吗?”
江潮抬首望向廊外苍穹,远处密云低垂,似有落雪之兆,轻轻地道:“这病,是治不好的。”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江家虽是富甲天下,钱财无数,纳川山庄却是陈设简朴,毫无豪奢之气,庄中饭厅名为尝鲜阁,占地不大,正中摆放一张八仙桌,角落燃着四盏宫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江镇海端坐上位,身旁挨坐一位美妇人,此女年约三十五六,发垒高髻,衣饰华美,端庄富丽,仪态万方,眼角细纹非但未损美貌,反而平添成熟风韵,正是江家主母冷凝脂。
江镇川坐在江镇海左手,正与冷凝脂交谈,说过几句,目光落在对面一名年轻女子身上,微笑道:“梅仙,几年不见,你出落得越发漂亮。”
冷梅仙挨坐冷凝脂下首,五官秀气,气质温婉,衣呈藕粉,耳戴明铛,确是一位难得的美人,她听闻此言,抿唇一笑,笑不露齿,更觉清丽动人,忽而冷梅仙若有所觉,转头望向门口,就见两道身影缓缓走近,她的目光落在身穿白衣,肩披狐裘的贵介公子身上,嘴角笑意更深,溢出温柔情意。
江潮与江洵相携而至,踏入堂中,见礼过后,江潮坐在冷梅仙身侧,江洵则挨着江镇川,冷凝脂望着二人,微露笑容,问道:“阿潮,洵儿,怎么这么晚才来?”
江洵道:“我与连冷切磋之后,遇上大哥,就与他说了会儿话,一时忘记时辰。”
冷凝脂叮嘱道:“阿潮身子还未痊愈,你别累着他。”
江洵笑道:“母亲放心,这我知道。”他回过话,转身凑到江镇川近前,低声道:“二叔,你之前答应我的事,还记得吗?”
江镇川道:“放心吧,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不会忘的。”
江洵欢呼一声,目光扫过屋中,微讶道:“父亲,母亲,怎么不见舅舅与香爷爷?”
往年查账之后,冷寒星与香光都会留下与江家诸人共进晚膳,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可谓其乐融融,喜庆热闹。
说起此事,冷凝脂轻叹口气,道:“寒星不久前来找过我,说他有事急着要走,我知他平日掌管江家与冷家的生意,劳心劳力,定然十分辛苦,本想趁着年关让他在庄中多住几日,疗养心神,但寒星态度坚决,似有气在心,我就不再多言。”
江镇川与江潮俱知其中缘由,二人不便开口,江镇海神色自若道:“临近年关,寒星归家心切,也是情理之中,就让他去吧。”
冷凝脂瞧江镇海一眼,道:“我听说寒星的内人又替他添了新丁,眼下方才半岁,或因如此,他才急着赶回温州。”她的目光看向江潮与冷梅仙,意有所指,冷梅仙脸色微红,低垂臻首,害羞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
人已到齐,饭菜上桌,虽非山珍海味,亦是色香味俱全,众人吃上半晌,江镇川斟满酒杯,大声道:“大哥,嫂嫂,说起来我还要恭喜你们。”
江镇海喝了一口热茶,淡淡道:“喜从何来?”
江镇川举杯道:“大哥与嫂嫂终是寻回爱子,一家终得团聚,此事难道不算一喜?”他仰头喝下一杯酒,苦笑道:“只是我想不到,你们竟然要瞒着我。”
听出话中不悦,冷凝脂解释道:“镇川,非是我们故意要将此事瞒着你,只是阿潮在外漂泊太久,身子落下病根,之前我和镇海一直都在替他治病,直到半年前,阿潮的身子才有些许起色,大夫曾说阿潮需要静养,加上他性子喜静,不喜热闹,我们就没有告知任何人。”
江镇川见江潮面色苍白,颊飞薄红,问道:“他得了什么病?”
冷凝脂目中泪光闪烁,忽然以袖遮面,低声道:“阿潮他、他受了太多的苦……”话到最后,似有低泣之声。
冷梅仙上前拥住冷凝脂,安慰道:“三姨,一切都过去了。”
冷凝脂渐渐收住哭声,袖角擦去眼角泪痕,冲众人勉强一笑,叹息道:“是啊,一切都过去了,我等了十几年,我的孩子终于回到我的身边,我现在只盼着阿潮好好活着,那就够了。”
江镇川见状,心中已有定论,看向江潮的目光更多一丝爱惜,道:“方才在暖阁之中,此子面对香老与寒星的刁难,亦是面不改色,冷静沉稳,确是人中龙凤。”
江镇海脸上露出笑容,道:“江潮,还不道谢?”
江潮起身朝江镇川施礼道:“多谢江掌事称赞。”
江镇川含笑道:“还叫我江掌事吗?”
江潮立时改口道:“多谢二叔。”
江镇川大笑几声,转头看向江镇海道:“大哥,你都安排好了吗?”
江镇海道:“开春之时,阿潮便会与梅仙择日完婚,与冷家永成秦晋之好。”
江镇川抚掌笑道:“好、好!这叫双喜临门!”他低头看着手中空杯,喊道:“洵儿,斟酒!”
江洵替江镇川满上酒杯,笑道:“二叔,你可别喝醉了!”
江镇川仰头喝光杯中酒,高兴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我江家双喜临门,我身为江家子弟,岂能少喝,来来来,满上!”
一番痛饮后,江镇川果然醉倒,江镇海命人将他送去内室,江洵说起新年想去拜访顾知舟,江镇海沉吟道:“洵儿,你能有今日的成就,全得顾大师教导,你可要铭记于心,时刻不忘。”江洵自是称是。
散席之后,江洵送冷凝脂回房歇息,江镇海前往书房处理家中事务,江潮则陪冷梅仙离开尝鲜阁,送她离开纳川山庄。
冷梅仙内穿藕粉衣裙,外罩淡粉披风,领口围有白色貂绒,越显皮肤白皙,如凝霜雪,她与江潮走在一处,堪称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府中下人见到两人,俱是投来欣羡目光。
穿过回廊,二人来到庄中花园,时值深冬,万物凋零,池中荷塘唯剩枯枝残叶,角落一株银杏枝干光秃,树身尚有残雪覆盖,江潮引着冷梅仙走上碎石小径,随口道:“梅仙,这几日天气不好,似有大雪将落。”
冷梅仙停下脚步,望着江潮,忽然整个人扑进他的怀里,闷声道:“阿潮,你是不是不想与我见面?”
江潮微微一怔,犹豫片刻,抬手扶住冷梅仙的肩,轻声道:“梅仙,我当然想见你。”
冷梅仙埋首江潮怀中,声音微微发颤,道:“那你为何要说下雪的事?”
江潮柔声道:“若是天降大雪,山路湿滑,马车容易打滑翻车,你总是孤身来往城内城外,我很担心你的安危。”
“我不怕!”冷梅仙忽然大声道:“阿潮,我只要与你在一起,我就不怕任何事!”
她出身名门,生性矜持,说出这番话,定是需要极大的勇气,江潮眼中透露爱怜与疼惜,轻轻拥紧她瘦削的薄肩。
冷梅仙抬首望着江潮,两眼微红,泫然欲泣,问道:“阿潮,与我在一起时,你的心中是不是并无欢喜之意?”
江潮手指擦去冷梅仙眼角湿痕,双眸透泛温柔之色,道:“梅仙,我当然欢喜与你在一起。”
冷梅仙一瞬不动盯着江潮,哑声道:“可我总感觉你的心不在我身上。”
江潮微微摇头,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冷梅仙,道:“梅仙,你看。”
冷梅仙凝眼望去,却是一只梅花玉簪,晶莹通透,不似凡品,她眼中露出一丝诧异,旋即玉脸微红,垂首道:“阿潮,原来你都记得。”
江潮将玉簪插进冷梅仙的如云发中,温言道:“梅仙,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
冷梅仙听在耳中,心中泛甜,两人离开花园,在庄门前执手惜别,喁喁低语,直到夜色深重,车夫急催,冷梅仙方才坐上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
江潮独立风中,眺望远方苍穹,直到周身发凉,他才缓缓转身,此时纳川山庄门前早已多出一人,袍色青绿,气质孤绝,却是江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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