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壹佰陆拾捌 人皆棋子

第壹佰陆拾捌章 人皆棋子

江潮眨眼被黑暗吞没,生死不知,二人相处多年,感情深厚,连冷心中倍感担忧,此时情况危急,容不得片刻分心,他回身望去,眼前景物笼罩一层浓重幕布,本应跟在身后的江洵不知去向,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若是来人真能打伤江潮,无声无息掳走二少爷,此人的武功定是臻至化境,惊世骇俗。

连冷自幼入府学艺,隐龙绝学熟谙于心,精通藏踪匿形之术,深知遇事最忌自乱阵脚,他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功聚双耳,世间诸声汇成一道音浪,再细微的声音都不曾遗漏,倏而猛地睁眼,嘴角溢出残酷笑意,手腕抖动,长剑应声脱开,化为一条飞链刺向西南方,同时脚下用力一踏,人如利箭脱弦而出,紧随其后追击而去。

“铮”的一声,一道剑光惊鸿乍现,破开沉沉暗色,准确无误斩在刃尖,二者碰擦出一串金色火花,下刻飞链受力折回,又听数声清响,飞链变化为一条软长细鞭,迅疾鞭影呈扇形罩向那片空间,乱云斜月,矢射天狼,此招乃是隐龙绝学攻敌范围最广之技,最为实用。

隐雷鞭夹带劲风,呼啸落下,黑暗中数道剑花连成一片,形成一道无形屏障,可惜星光即逝,鞭影随形,一阵金戈交鸣,连冷身如鬼魅,欺身而上,手中长剑贴上一人喉间,他正欲瞧清偷袭之人的模样,却先瞧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其中再也寻不到半分依恋,唯剩快要溢出双眸的浓重恨意。

连冷虎躯微震,双瞳缩成一根细针,握剑的手很稳,没有半分颤抖,心湖却已翻江倒海,掀起滔天巨浪,他只觉喉间泛起一股苦味,在口中弥漫四散,一开口,竟连话语都带有几分苦涩:“二少爷,是你。”

江洵的面容瞧不清楚,神情看不真切,冷冷的声音响起道:“是我。”连冷神色复杂,道:“二少爷,想不到你竟会这等精妙的剑招。”江洵道:“连冷,你的武艺也远超我的料想。”

密室中没有光亮,几快伸手不见五指,清亮的剑身却如明镜,映照出二人迥异的神态,连冷目光往下,瞧见江洵的斩风长剑,剑尖沾染一团暗色痕迹,他鼻间嗅到一股浓烈血气,禁不住心下微沉,道:“你想要他的命。”

“我已要了他的命。”江洵双眸微眯,冷然道,“方才那招那是御风门的独门绝技,剑风可化一为九,出其不意,尽管你武艺高强,反应迅速,亦是无法拦阻,加之他对我毫无戒心,从不设防,我的剑只要挨上他的背脊,劲力张吐,便是致命杀招。”

连冷顿觉后背发凉,额生冷汗,一向挂有笑容的脸上露出些许紧张,江洵见他沉默,却觉开心,笑道:“看他现在都没反应,想必是一击毙命。”连冷听见他的笑声,却觉寒彻心内,忍不住说道:“二少爷,你为何还笑得出来?”

江洵笑声越加开心,眼角甚至飙出泪水,他捧腹笑上一阵,喘气道:“我终于手刃一个仇人,替我江家报了大仇,你却问我为何会笑,连冷,你这话当真让人笑掉大牙。”

连冷本是爱笑之人,他看江洵在笑,却怎也笑不出来,唯有一声叹息,江洵还是在笑,笑到眼里堆满热泪,他缓缓站直身子,两眼看着连冷,吐出几个冰冷的字:“连冷,杀了我。”

连冷的剑很稳,手也很稳,剑身刚好挨上江洵白皙的脖颈,只要他一用力,就可隔断此人的动脉,江洵幽幽说道:“杀了我,你便可以替他报仇。”他见连冷一直不动,不由怒喝道,“连冷,你不是他最好的伙伴与知己,为何仇人就在你的面前,你却无动于衷!”

连冷反问道:“杀了你,阿潮便能活过来?”江洵一怔,摇头道:“活不了的,剑气一旦入体,便会震断他的心脉,纵是华佗再世,也是回天无术。”

连冷眸光闪烁不定,忽地还剑入鞘,回身便走,就在此时,一把冰凉剑刃架上他的肩头,江洵冷喝道:“连冷,你若不杀我,我便取你的性命!”

连冷耸了耸肩,脸上浮起无所谓的笑容,道:“二少爷,杀人的滋味绝不好受,我真不想你的手沾上鲜血。”

“我已经杀过人,明白杀人的滋味!”江洵心中怒极,咬牙切齿地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手腕一翻,剑身切进颈上肌肤数寸,带出一道细细血线,连冷哈哈一笑,道:“二少爷乃世间人杰,怎会有不敢为之事。”

江洵沉默半晌,剑刃却未划破连冷脖颈,忽而出声道:“连冷,我需要一个答案。”连冷心中叹口气,摇头道:“我不能说。”

江洵勃然大怒,叫道:“既然如此,你们方才为何又要救我,若是让我死在那两人手中,岂非省去许多麻烦事!”

连冷仰天长叹道:“那两人的手段一向残忍,最喜折磨美丽少年,你落到他们手中,定会生不如死,我怎能让你落到如此下场。”四周一片黑暗,瞧不见江洵神情,架在颈上的剑身却在轻轻颤抖,连冷放柔语调,轻轻地道:“二少爷,我怎能让你死呢。”

在庄中之时,连冷对他的态度总是若即若离,从不曾说过动听的话,眼下突然听闻,江洵却觉心中剧痛,一股凄凉悲意涌上心头,终是忍无可忍,怒吼道:“连冷,你休要骗我!”他手上一用劲,剑身顿时切入颈上皮肤,冒出大股鲜血,连冷闷哼一声,蓦地大笑道:“愤怒会给予你力量,二少爷,你再用力一些,就可隔断我的喉咙,到那时,就算大罗神仙降世,也难将我救活。”

江洵想到庄中惨事,愤怒灌顶,直想将连冷碎尸万段,真要下手之时,心中却又涌起一丝犹豫,他忆起江镇海等人的音容笑貌,忽觉热泪盈眶,恨意再次涌上心头,嘶声道:“连冷,你的武艺高超,身法超绝,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为何要入江家当一个无名护卫?”

连冷淡淡道:“我加入江家的理由早已说过,你还要我说什么?”

“正因如此,我才要再问你一次。”江洵鼻间嗅到一股血气,却感觉不到半点快意,反而心口胀痛,难以呼吸,他静默一阵,才道,“既然你与他患难与共,情同手足,你是心怀鬼胎加入江家,那他又是何人,平日里,他总是面色苍白,颊带潮红,一幅带病之身,我却不知他耳力甚佳,使得一手好暗器,刚在密道之中,若非有他出手,我身上定要多出不少伤口。”

连冷沉吟不语,江洵思前想后,只觉今日之事扑朔迷离,喃喃自语道:“难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江家秘宝,都是沈寒星的一个局?”

连冷冷哼道:“冷寒星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替他卖命。”

江洵冷冷道:“冷寒星是禽兽不如,你又能好多少,你敢说你为江家不是为了江家秘宝,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谁又比谁清高。”

连冷沉默半晌,微微摇头道:“二少爷,你不懂。”

“你什么都不说,我能懂什么!”此话踩在他的痛处,江洵心中怒火升腾,狂焰焚烧,高声叫道:“我确实不懂,为何金钱能令他们变得六亲不认,冷酷无情,为何世人都为一个莫须有的东西而互相残杀!连冷,你告诉我,为何我尊敬的大哥会变成我的仇人,为何我江家今日会遭此大难,满门被灭!”他的话语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激动,说到最后,竟快失声沙哑。

连冷心中充满怜意,闭上双眼,感觉颈上温热的血液逐渐变凉,便道:“二少爷,你动手吧,死在你手里,我不会有半分怨言。”他以前总怕自己突然死去,万分畏惧死亡,此刻性命悄然流逝,他却感觉不到半分恐惧,心中只有解脱之感,或许只有死亡,才能解开众人的心结。

江洵握紧手中的剑,唯有如此,他才能感到些许安心,又见连冷悍不畏死,追问道:“连冷,就算是死,也不能令你透露半分吗?”

“二少爷,世上有很多事比死更重要,比死更可怕。”连冷目视前方黑暗,微叹道:“世人皆是棋子,只看操之谁手罢了。”

话音未落,密室之中蓦地响起撕心裂肺的嘶吼,混杂着不甘与愤怒,长剑划过连冷的身体,在他肩头留下一道深刻见骨的伤痕,江洵怒吼道:“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连冷睁开双眼,伸手抚上肩头伤口,此处很痛,却不及心痛,他站直身体,仰天长啸,声中隐含悲凉,下刻头也不回迈步离开,整个人融入漆黑密道。

江洵留在原地,以剑驻地,大口喘气,他恨自己的留情,也恨自己的无力,不知觉间,脸上早已泪痕满布,打湿衣襟,突然阴沉暗色中传来一声叹息:“洵儿……”

江洵面色陡沉,大喝道:“不准这样叫我!”他手腕一动,数道剑风飞向前方,却是泥牛入海,全无消息,四周灯火逐一亮起,光芒再度驱散黑暗,柔和灯光下,就见密室缓缓步出一道人影,容貌俊美,眉目温和,面色苍白,颊染薄红,他平日不离身的狐裘外披裂成碎片,洒落一地,身上只剩一件月白圆领长袍,略显单薄,右臂尚有一道伤口,虽是不深,也在衣上浸出一团血花。

江洵瞧清此人臂上伤口,眼底深处掠过一抹伤感,道:“你的武艺果然很好,甚至比连冷还要好,谁能想到一个每日需靠汤药续命的人,还能有这么好的武艺与身法。”

来人轻咳两声,轻声说道:“多谢你的手下留情。”江洵面色大变,怒斥道:“我才没有手下留情,我一开始就打算要你的命!”

来人眼中盛着浓浓悲伤,轻唤道:“洵儿……”“不要叫我!”江洵一抖斩风长剑,遥指来人,冷然道:“你这个骗子,不配这样唤我!”

来人闻言,本就苍白的脸色渐渐发青,脚下一阵踉跄,江洵咬紧下牙,竭力稳住剑身,质问道:“你与连冷一样,入江家都是为了江家秘宝,但所谓的秘宝不过是先祖的弥天大谎,为了这么个莫须有的东西,却赔上我江家所有人的性命,你到底是谁!”

来人静静立在原地,静静地道:“我名江潮。”江洵大怒,剑尖往前一送,抵在江潮心口,喝道:“你还想骗我!”

江潮不动如山,对心口之物熟视无睹,忽而笑道:“洵儿,我多想告诉你,我是江潮,是你敬爱的大哥,是江家优秀的长子,是江家未来的家主。”他说到此,神色渐变黯然,“可我终究不是他。我只是一个潜伏在暗夜之中的杀手,只是一个卑鄙的骗子,只是别人手上的一颗棋子,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

江洵听完此话,只觉失魂落魄,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他紧紧盯着江潮,不禁双眼通红,颤声道:“你告诉我,是谁可以布下这么大的局,是谁令我江家家破人亡,是谁可以让你甘愿放弃自己,入我江家演这一场父子情深、兄友弟恭的戏码……”

江潮口中吐出四个字:“我不能说。”

“又是不能说!连冷不能说,你也不能说,究竟是什么人……”江洵口中迸出一连串质问,他忽而愣在原地,眼中掉落几滴泪水,痛苦地闭上双眼,“我知道了,如果是他的话,就连师父也帮不上半点忙……”

江潮爱怜地看着他,说道:“洵儿,你走吧。”江洵一怔,问道:“你要放我走?”江潮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点头道:“我希望你活着。”

江洵惨然道:“我其他的家人都已身死,最后的家人却是一个骗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江潮顿时双眉倒竖,怒容满面,大喝道:“你活着便有复仇的希望,江家便还有一丝香火,你难道想令他们的在天之灵也不能安息吗!”

江潮极少发火,就算心有怒火,也绝不会大声呵斥,江洵一时发蒙,怔怔看他,江潮怒容稍缓,柔声道:“洵儿,你从来不笨,定能想通这件事。”

江洵神色数变,目露凶光,长剑狠狠捅进江潮心口,怒道:“我不需要一个骗子的说教!”血迹瞬间染湿江潮衣衫,江洵又觉后怕,不由抽出长剑,后退两步道:“你、你为何不躲?”

江潮皱紧眉头,捂住伤口,鲜血不断涌出,在身上染出一道血泉,他呵呵笑了几声,道:“这是我欠你的,就该用命来还。”

江洵愣了一阵,忽而大骂道:“卑鄙无耻的骗子,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与可怜,你滚,给我滚开,我不要再见到你!”

江潮惨白的脸色再白数分,他早知会有今日,却仍是不住希冀,这一天会迟些来到,却不想这一天来得又快又急,快到他无法分清真假,无法面对一切,江潮挺直身子,深深看江洵几眼,转身说道:“洵儿,江家的一切是我做过最美的一场梦,可是终究只是我的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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