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佰柒拾柒章花间离经
扬州城内连日飘雨,今日总算迎来晴空,一扫萧索凄清,不论刮风下雨,南北酒楼仍是人来人往,门槛踏破,堂中人声鼎沸,喧哗热闹,位于后院的天字号房却是闹中取静,远离尘嚣,屋内陈设富丽,装饰华美,窗外种有一株银杏古木,树叶周遭悄然变黄,暗示早秋已至,天气转凉。
窗边小榻之上,一名锦衣男子正在全神贯注捧读医术,此人年纪不过二十三四,俊美清逸,眉目动人,竹叶与玉兰花朵纹样融入墨色纱锦,雅意晕染,春燕数只软语呢喃,自深叶银枝中展翅而来,霜风竹叶,素花拂雪,紫藤花曼然生芳,密叶隐歌悄而垂下,落落大方,清新自然,此时窗外暖阳洒照,鸟语花香,衬着他专注的神情,动人的风姿,恰成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正是与江潮约在扬州客栈见面的江澜。
修长白皙的手指不时翻动书页,眼角瞟过一抹金黄,江澜忽而一怔,他刚入住之时,此树枝叶尚是青绿,转眼之间,叶边已添金黄,不知哥哥是否觅到心上人,得偿所愿,如期与自己会合。
江澜沉思一阵,掉转目光,落在手中书册,离开东海的前夜,师父将这本万花医经硬塞给自己,这么多年来,自己从不曾好好修习离经易道,想不到时至今日,自己竟要悬头刺股,奋发图强,他摇头啧啧数声,再翻几页,门上突然响起三声轻叩,江澜连眉都未抬一下,只淡淡应一声道:“进来。”
房门打开,从外走进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男子,眉目清俊,双眸澄净,身上衣衫以烫金革甲与月白绸缎相衬,一派简装承载侠士豪情,鎏金束带恰适腰间,干练利索,甲胄藏锋,更显英士风姿,此人随手合上房门,脱下外衫叠放床头,只着贴身雪白里衣,端坐床沿,神色平静,动作熟练,似已做过千百遍。
江澜目光凝在书上,对那人视若未见,青年亦未出声,保持沉默,一时之间,屋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唯有翻动书页的轻响,又过一阵,江澜抬头看向那人,许是出身太白凌雪,看尽生死,青年身上带有一股淡淡的煞气与超脱,似乎他本就不存在于世间,只剩一具躯壳留在红尘。
江澜心想当真有趣,放下医经,起身慢悠悠走近那人身前,如晨星般明亮的眸子浮起笑意,伸手勾弄那人里衣的系带,道:“燕声,怎么还穿着衣服?”燕声脸色微红,微微扭头,低声道:“阿澜,我想穿着衣服。”
“在我哥面前,你还叫我阿澜哥哥,怎么我哥不在,就改口了。”江澜哂笑一声,拖长声调道,“不脱也行,不过这针,我可就扎不准了。”
燕声听见此话,转头看向那张俊逸非凡的脸,犹豫道:“我以前见过万花弟子诊治病人,从不需脱下衣衫,也是用针如神,如开心眼。”
江澜长眉微挑,笑了笑道:“想不到你懂得倒挺多的。”燕声忆起往事,神色黯然道:“以前在外行走江湖,总是知道一些。”
江澜打量他的神色,道:“我哥说你在十几岁时执行任务出过事,回到阁中,整个人状若疯癫,不辨来人,那时的你年纪轻轻,见识还不少。”
燕声一时脸色煞白,唇色发紫,他五指紧握,扣在掌心,将下唇咬出血,江澜弯身握住那人的手,将他的手心翻转打开,看见一片血肉模糊,摇头道:“燕声,事过境迁,何必这般为难自己,就算你舍去这条命,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
燕声何尝不明白,只是他沉睡太久太久,久到忘记时间流逝,似乎做过一场不真切的幻梦,以为醒来之后一切如初,谁知苏醒之时,竟是故人不在,他微微垂首,看向自己掐出血的掌心,低语道:“当时的我,会不会死掉比较好?”
江澜平日虽喜捉弄燕声,听闻此话,亦是长眉微皱,面有忧色,按照医经所说,这种病人会给自己施加自责,陷入负罪的旋涡,很是难办,以前在东海侠客岛,师父从不准自己接诊,总说自己学艺未精,未能体会医经精髓,容易适得其反,沉吟片刻,江澜,慢声道:“燕声,待我考考你。”
燕声抬头望向江澜,眼中藏有浓浓悲伤,江澜问道:“你曾游历江湖,应知我万花谷中有花间游与离经易道两类内功,可知我万花四大武学套路?”
内功心法、武学招式一向都是门派不传之秘,外人怎能得知,故而总有人假意拜入师门,偷学武林绝学,燕声摇了摇头,神态悲苦,江澜轻笑一声,徐徐道:“万花武学套路分为养心诀、太素九针、点穴截脉和百花拂穴手,前两者为万花医学治根本,后两者为万花点穴之根本,离经易道习之可精通岐黄之术,可驱疾病,健体魄,亦可解除百毒,悬壶济世。花间游可通晓人体之经络穴位及要害之处、一可封经截脉,克敌制胜;二可助人疏通筋脉,祛病除邪。”
“养心诀为为药王穷毕生之力所著之《千金翼方》,不仅内含气血流动之道,经脉运行之理。更有金针入穴之术为辅,激发潜能天地之玄机。”
“太素九针为药王秘传之医术。专有救死扶伤,小成可清新顺气,益气养血,大成则可精元固守,起死回生,每针各有作用,握针主治病在皮肤,局针主治病在肌肉,提针为按摩针,主治病在血脉,锋针治五脏,彼针用于排出脓血,利针为调和阴阳的六律之针,毫针用于面目牙齿,长针治疗深藏人体内部的疾病,大针对应九窍,微针之数,始之于一,终之九也。”
江澜话说到此,偏首望着燕声,道:“燕声,知我为何要对你说这么多吗?”燕声更感疑惑,再次摇头,江澜嘴角微微扬起,伸手一指榻上那本医经,道:“这些都是我刚从书上学来的。”
燕声双目渐渐瞠大,总算明悟话中之意,不禁低呼一声,江澜看向自己修长的手指,道:“医术一直并非我所长,不小心谨慎一些,万一出事,那可如何是好。”燕声听到此处,心中已感后怕,面色越加惨白,一脸难以置信,江澜幽幽道:“你是不是怕了?”
燕声眼中已有动摇,身子一度离开床榻,江澜一手按在他的肩上,俯身在耳边轻语道:“燕声,你不是连死都怕,怎么还会怕我这个半吊子的大夫?”
温热的呼吸打在耳畔,皮肤泛起一层疙瘩,燕声轻抖一下,神色复杂,江澜直起身,手掌在燕声肩上轻拍两下,微笑道:“燕声,你此前多年困于幻梦,神智宛若孩童,经脉闭塞,内力尽失,如今你方才苏醒,本该静心调养,以药食滋补,但你又急于恢复武功,扩展经脉,不下点猛药怎么行。”
二人相处一月有余,燕声对江澜的性子略有了解,此人虽是出身万花,外表潇洒风流,温润如玉,待人接物谦逊有礼,自信却不自傲,亲近却又有度,不会叫人生厌,细细看去,江澜脸上总有笑意,鲜少到达眼底,总是蒙着一层淡淡的薄雾,隔绝俗尘凡世,谁也入不了他的眼,进不了他的心。
燕声眨动长黑的眼睫,犹豫时许,缓缓褪去里衣,露出纤弱白皙的上身,白中带青,是一种病态的苍白,江澜打量他一阵,伸手在肋骨处捏上几把,神色颇为满意,最后食指点在燕声心口,笑道:“这就对了,躺上去吧。”
燕声依言趴伏床榻,下巴抵在枕上,闭上双眼,江澜略微冰冷的手指顺着背脊轻轻勾画,他浑身一阵轻颤,不禁睁眼看向江澜,欲言又止,江澜眸光转动,从眼底浮出些许笑意,似是极为开心,燕声咬了咬唇,再次阖上眼皮,决定不再理会此人。
江澜最善察言观色,怎会不知燕声心中所想,更觉畅然开怀,又见燕声双目紧闭,神色紧张,亦是收起笑意,脸色渐转凝重,他自怀中取出一只毛笔,此笔长一尺,重九两,白玉制成,周身流光涌动,笔尾一只鸿雁振翅欲飞,乃是师父谢喻青旧日随身之物,离开东海之时,才交到自己手中。
万花弟子以笔为针,以气为引,凡用针者,虚则实之,满则泄之,宛陈则除之,邪胜则虚之。大要曰:徐而疾则实,疾而徐则虚。言实与虚,若有若无,察后与先,若亡若存。为虚与实,若得若失。
江澜默运玄功,右手悬笔,双眼凝注在燕声背上,周身涌起一股墨绿清光,他微一振袖,草药清香扑面而来,燕声轻嗅几次,便觉魂思渺渺,昏昏欲睡,就在此时,又觉背上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不禁眉头皱紧,神色痛苦,江澜抬手在他头上轻抚几下,声音是难得一见的温柔:“有些疼,你要忍着点。”
燕声咬牙忍痛,微微睁眼望去,却见江澜双目如炬,神情认真,手中毛笔不断起落,点在自己背上,渐渐地,江澜亦是满头大汗,神色不复轻松,到此时,燕声已不觉疼痛,一股暖热自背脊涌向四肢,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终是架不住沉沉困意,闭眼睡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燕声醒来之时,身上多出一床柔软锦被,他转头望去,窗外日头高照,阳光正好,随风翻动的银杏黄叶轻盈灵动,飒然作响,窗边小榻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凭窗远眺,许是察觉目光,那人转头瞧向自己,俊逸清雅的脸上现出一抹笑意,轻声道:“醒了吗?”
燕声呆呆看他数息,旋即转开目光,点了点头,正要起身下床,忽觉四肢绵软,无法使劲,江澜挪到床沿坐下,道:“我用内力帮你打通闭塞的经脉,一时使不上力也属正常,反正今日无事,你可以在床上多躺会儿。”
燕声心中大石落地,松了口气,又觉体内升起一股燥热,不由睁大双眼,掐紧被褥,江澜神色微动,问道:“怎么了?”燕声已非昔日稚子,早已明白身体变化,此事叫他如何开口,江澜盯他一阵,忽而一笑,道:“我以前主修花间游心法,离经易道之术也是近日才有涉猎,总归经验不足,你若有不适之处,理应知会我一声,这样才好调整疗法,更好地为你治病疗身。”
燕声瞥他一眼,咬了咬唇,身体的燥热还在持续升温,令人难以忍受,江澜长眉微挑,正要伸手掀开锦被,忽听门外有伙计高声叫道:“公子,楼下有人找您。”
写了很喜欢的江澜和燕声
大家应该都看出来啦
燕声记忆其实恢复了,之前都是在假装,然后找江澜给他治病
弟弟的人设是腹黑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7章 壹佰柒拾柒 花间离经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