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一陵见裴宁沉入夜色,心口忽地一抽,好似再难相见,不由眉头微皱,轻嘶出声。
洛景明眼尖,瞧出他的脸色不对,关切道:“一陵,你还好吗,看你的脸都白了。”
独孤一陵怕江潮担忧,连忙摇头,转而问道:“卓老爹的酒寮在哪里?”
洛景明实会察言观色,回道:“卓老爹的酒寮开在村中东北角,临近湖边,视野开阔,风景独好,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江潮忽地开口道:“裴宁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洛景明面色微变,不敢看江潮,垂首道:“我二人知道你们不日便回,心里十分高兴,裴宁问我村中可有酒馆,我心下疑惑,不知她问这个干嘛,还是照实回答,她听后特别开心,就说要去那里喝酒庆祝。”
独孤一陵闻言笑道:“想不到裴宁不止性子豪爽,竟也贪爱杯中之物。”
洛景明无奈道:“她哪里懂这些,只是心血来潮罢了。”独孤一陵大是不解道:“怎么说?”
洛景明两手一摊,道:“我当时也跟你们一样奇怪,她好端端地怎会说出这种话,然后我便问她其中缘由,岂料她接下来的话让我大感无语。”
江潮笑道:“她说了什么?”
洛景明回忆道:“她说她入阁前曾听江湖侠客说高兴的时候就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才算得上尽兴。”他话音刚落,独孤一陵大笑出声,道:“裴宁懂得还挺多。”
江潮淡淡瞧他一眼,独孤一陵吓得浑身抖索,笑声骤停,江潮转头对洛景明训诫道:“裴宁是女孩子,多少会使些小性子,你怎么也跟着她乱来,难道不知阁中有严令,禁止弟子沾染此物。”
洛景明脸色如同霜打的茄子,登时发紫,道:“师兄教训得是,只是我见裴宁那般欢喜,实在是不忍扫她的兴。再者……”他凑到江潮跟前,低声说道:“师兄你放心,我早就把卓老爹的陈酿都掺了水,保证不会喝醉误事。”
江潮露出上峰姿态,面色淡漠冰冷,二人瞧得暗暗心惊,独孤一陵斟酌一番,开口道:“师兄,既然洛景明都这么说了,我们还是不要扫裴宁的兴。”
江潮眸中光芒闪动,半晌,方才道:“你这小子,脑子动得还挺快。”
独孤一陵见江潮面露笑意,心下一松,洛景明长出口气,恢复往日神态,嘻嘻笑道:“那是当然,裴宁性子本就娇蛮难缠,若是让她喝醉,谁知她会做出什么事。”
独孤一陵大觉有理,思及一事,坏笑道:“不过照我看来,裴宁喝醉和我们的关系倒是不大,不过某个人却是要遭皮肉之苦。”
洛景明叫苦道:“一陵,你可别幸灾乐祸了,心疼心疼你的好兄弟,不行吗?”
独孤一陵眉头一挑,道:“我怎么不心疼你,回头等你被裴宁打伤,我会再帮你上药的。”
洛景明说不过他,转头看向江潮,抱怨道:“师兄,你看看一陵,成天就知道欺负我,你也不管管吗?”
江潮淡淡道:“行了,你们两个先别斗嘴,待会儿裴宁等急,又得闹出事来,洛景明,还不赶紧带路。”
洛景明乖乖答应一声,引着二人朝远门沟行去。
独孤一陵行至江潮身侧,凑到耳边轻声道:“师兄,一陵是你的人,你不打算管管吗?”
江潮脚步一顿,道:“你何时听过我的话?”
独孤一陵低笑道:“一陵何时没有听话,每每欢好,师兄说不要的时候,一陵都会立时停手。”
江潮抬手在他腰上用力一掐,用劲之大,疼得独孤一陵弯下腰去,叫道:“啊!疼!师兄,你可真下得了手。”
江潮头也不回,越过他朝前行去,见洛景明疑惑回头,只道:“不用理他,继续带路。”
洛景明是明白人,点头道:“知道了,师兄。”说罢,丢下独孤一陵独自在风中凄惨痛呼。
待腰间疼痛消去,独孤一陵方才直起腰身,心中暗暗发誓,下次可不会心软停手,他打定主意,顺村中小路前行,就见湖边修着一间宽阔院落,点着几盏落地灯,灯光昏黄,映照一方,江潮三人早已落座,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独孤一陵足下一踏,使出轻身功夫,掠过湖面,姿态潇洒地落在院中,他在江潮身旁坐下,便听裴宁不满道:“一陵,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来得这么慢?”
独孤一陵瞧向江潮,见他眸中带笑,紧紧盯着自己,只得道:“来得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所以晚了一些。”
这话一听便是胡扯,江潮眸眼顿时一弯,就连洛景明都憋不住笑,裴宁却是面露忧色,道:“看你来得这么晚,定是摔得很严重,要不要我给你瞧瞧?”
独孤一陵讶然道:“裴宁,你还懂歧黄之术?”
裴宁得意道:“虽不精通,但给你看个摔伤什么的绝对没有问题,来,伤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独孤一陵瞧着江潮,意味深长地道:“无妨,小伤而已,回头我擦点伤药便可。”他四下张望一阵,疑惑道:“比起这个,酒寮的老板竟然不在吗?”
洛景明道:“咱们不是一直讲究避人耳目,我已让卓老爹暂时回避一阵,这样我们才能随心所欲,畅所欲言。”
独孤一陵赞道:“行啊,你小子倒是有点本事。”
洛景明笑道:“我毕竟是此地土生土长之人,卓老爹可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一开口,他自是不会多问。”
独孤一陵眼珠一转,道:“既然卓老爹不在,谁给我们上酒上菜?”
洛景明看看裴宁,又瞧瞧江潮,最后双肩一颓,道:“当然只有我。”说罢,起身去酒窖取酒。
江潮自怀中取出一物,放到桌上,道:“裴宁,这是你托我们带的东西。”
独孤一陵定睛一看,却是那只珍珠金簪,立时道:“裴宁,你看看可还喜欢?”
裴宁面露喜色,拿起金簪仔细瞧看一阵,道:“这只金簪可真好看。”她拿起金簪在头上比划,道:“一陵,你看我戴如何?”
独孤一陵取过金簪,穿入如云堆积的乌黑发间,仔细打量几眼,方才笑道:“师兄你看,裴宁多漂亮。”
江潮眉间隐带笑意,眸中泛光,似星光点点,煞是好看,他轻轻点头,柔声道:“裴宁不论何时,都是这般漂亮。”
裴宁瞧着江潮,呆了一呆,垂首羞道:“你们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半晌,她又抬眸瞧江潮一眼,道:“师兄也很好看,好像比以前更好看。”
此话一出,江潮先是一怔,下刻面染霞色,灯光辉映下,透出几分艳丽,独孤一陵本就欢喜瞧看江潮,立时附和道:“一陵也这般觉得。”
江潮闻声,狠狠瞪他一眼,又取出一物,镯子玉色碧绿,温润通透,推到裴宁面前,道:“裴宁,这个是给你的。”
裴宁脸上还在发烫,抬头望向桌上,不由惊讶道:“师兄,这只镯子看起来好生贵重,我可不能收。”
江潮含笑道:“我们四人以后出生入死都在一处,不必跟我客气。”
裴宁犹豫道:“可是……”
江潮道:“师兄比你们年长几岁,这些年来为阁中奔走,也算小有积蓄,钱财一事,你不用担心。”
独孤一陵也出声劝道:“裴宁,这是师兄的一番心意,你就别推托了。”
裴宁咬了咬唇,将玉镯子套在手上,忽地两眼一红,哽咽道:“多谢师兄。”
两人正感无措,忽见洛景明抱着酒坛,站在身边,一脸兴奋道:“师兄,一陵,我的礼物呢?”
独孤一陵面色一沉,道:“我可没说过要给你买礼物。”
洛景明将酒坛放在桌上,也不理他,转头看向江潮,又问道:“师兄,我的礼物呢?”
江潮说不出话,难得红脸,讷讷道:“我也忘了。”
洛景明顿时脸色大变,如遭雷击,他捂着胸口,身子一阵摇晃,跌坐凳上,忽地一拍酒封,倒满酒碗,端起就往嘴里灌去,打湿胸前大片衣襟。
下刻,就听啪的一声,酒碗狠狠砸在桌上,洛景明本是出离愤怒,神色狰狞,正要开口,见三人目光紧紧锁在自己脸上,神色委屈至极,小声抱怨道:“你们都不关心我,还说是出生入死的好队友……”
洛景明的模样实在可怜,独孤一陵心下一软,便想说出真相,岂料裴宁已替三人满上酒碗,抬在手上,叫道:“师兄,一陵,为了庆祝你们平安归来,我们喝一杯!”
她此刻豪气干云,与方才我见犹怜一比,真是判若两人,若非她腕间戴着那只玉镯子,独孤一陵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眼花,才会瞧见裴宁柔弱动人的一面。
洛景明满上一碗,端在手里,大声喊道:“来,师兄,一陵,我们干!”
独孤一陵与江潮对望一眼,大感无奈,只得举碗相碰,一饮而尽。
独孤一陵虽知洛景明在酒中掺水,也料不到味道会寡淡至斯,毫无香气。
裴宁又灌一碗,抬袖一擦嘴角,皱眉道:“这酒的味道怎么不对啊。”
独孤一陵心下一跳,面上不动声色,道:“哪里不对,酒的味道就是这般。”
裴宁白他一眼,道:“你的阅历和我差不多,别多话。”她转头看向江潮,道:“师兄,你比我们年长,肯定尝过酒的滋味,你说说这酒的味道是不是不对劲。”
江潮微笑道:“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裴宁闻言,又喝两口,大感疑惑,拧眉道:“可我听人说,酒的味道应该辣喉冲鼻,这坛酒怎么淡出个鸟。”
此话一出,独孤一陵差点喷出口中酒液,江潮与洛景明也是一副惊容,江潮轻咳一声,道:“裴宁,你既是女子,还是要稍微注意言行。”
裴宁不以为意,撇嘴道:“这衣服可真碍事,害我都不能尽兴,都怪洛景明这小子。”
洛景明埋头喝酒,一言不发,独孤一陵笑道:“你也别怪他了,若非如此,我们又怎能见到你温婉动人的模样。”
裴宁面色发红,不知是害羞,还是酒意渐浓,吃吃笑道:“一陵,你说话越来越好听了。”
酒过三巡,凉风送爽,裴宁终是逃不过酒醉一途,赖在江潮怀中不走,口中囔囔着:“师兄,师兄,你真好……”
独孤一陵瞧得眉头大皱,让洛景明赶紧将裴宁带回去,同时不免担忧道:“裴宁这个样子,明天可怎么训练?”
洛景明将裴宁打横抱在怀中,嘿笑道:“这个你放心,她睡一觉,明天便会没事,不会耽误训练的。”
独孤一陵点头道:“那就行,快带裴宁回去吧。”
洛景明转头对江潮说道:“师兄,我先带裴宁回去。”江潮叮嘱道:“天黑山路难行,小心一些。”
洛景明答应一声,脚下一踏,人已冲天而起,姿态潇洒优美,轻身之法显是大有所成,不过数个呼吸,便已消失在高崖之后。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