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国

言语平静,条理清晰,针对点也相当明显。

她所做的回答,不是骆子维先生问题的答案,而是原因,即是说,解决了原因,自然再不存在问题。

“可,天时地利,本就是天地决定。他族生存于此,你我又无法以人力改变。你所言虽然不错,却只是泛泛而谈,空想而不能实用。”

既已开口,便不能半途而废了。太白先生说的很多,她顾虑那般,如今又有何用。她有长歌这般有利的地位,可以选择作出改变,何必瞻前顾后。

不出手,怎能知道自己不行呢?

如今她所言所行,无愧于心。

“长月以为,各地环境自有优劣。该因地制宜,不同发展,互有通无为宜。如昔年与吐蕃通商,于安西四镇设置互市,便是良策。长月并不觉得,以公主和亲,为彰显大唐风度,平白送去金银财宝有利于唐与吐蕃的交流。世上之事,一味地付出,或是一味地索取,终不能长久。互市,吐蕃若要我大唐风物,当以等价之物交换。”

“至于说诗书……”她唇角一弯,淡淡道,“吐蕃有心求书,自然是好事。除却兵法冶炼等敏感之书,送去倒也无妨。古往今来,唯有文化的统一才能得人心的统一。昔日百家争鸣终归于法,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汉尊儒道,上下一心,岂不正是最好的例子。”

未确定吐蕃心意之前,这种类似于养兵用兵之书,自然不可外放。毕竟……这百年,自太宗,高宗,天后以来,吐蕃的反复无常,着实令人齿冷。

有共同的文化,才有共鸣,才不会觉得生疏。

所谓上行下效,吐蕃不抵制中原文化,那便借此贯通融合。

千年前,夏之领土,已至天山。后周室分封诸侯,更遍及天下。在这片土地上,无不称华夏后裔。论到底大家古来便是一脉相承,不过是太久的隔离,交通不便,致使各地分化。天下大同,无论从文化还是物质,都注定是历史的终点。

骆子维捏着书卷,沉吟不语。

顾霜迟默然,坐在旁侧,翻着书本。因他觉得,对方说的,没有错。

一身雪色青羽纹,头发整整齐齐束在长冠中,一本正经的翟季真端端正正跪坐于蒲团上,此节课他是过来旁听,闻此争辩若有所思。

同堂的学子,些许不关注天下之势的,或者关注天下却不熟悉地理的,已经听得一头雾水。

骆子维扫了眼座下众人,见着大多数学子似懂非懂的模样,心下微叹。杨长月这一届学子,普遍童稚之年,将朝堂之问发于此,于这些幼童,还是略显为难了。诗书课业要用于世事,连他们自小受此熏陶之人,都不见得轻易,遑论荒野之族。

如此,也说明,他们对于朝堂的关注,还是少了些。此问前一日问杨逸飞那一届,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那一届弟子之中,杨逸飞是未来少门主暂且不论,张婉玉乃是九龄公之女,李伯禽乃是青莲之子,赵宫商乃是世家子弟,此般,皆与朝堂有关,对天下风云,了解不过。

虽有答案,却无任何一个针对根本。甚至在此之前,就连他这作先生的也没有意识到。

就是历史和文化的认同感有所差异,因此,这种种差异所致使的摩擦,才不断的演变成战火。唯一根除的方法,便是天下一统,至少在不因为地理宗族之故,而屡屡相犯。

只是,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即便找到了这个原因,也不太容易解决。要去认同另外完全不同的新的知识,是一件困难之事,尤其对于吐蕃等等民族而言。

即便当年太宗在位,大唐开明无比,天竺僧前来大唐传教,不也受了好些磨难?直到最终玄奘大师不畏险阻远行天竺,取回真经于长安大雁塔讲道,大唐民众才开始正式了解佛法……

大唐盛世,尚且如此,遑论其他?

要认识陌生之事,往往需要长久的时间。而抵触之情,往往源自陌生。

虽吐蕃与唐这多年交流之中,对方对于大唐盛世,也有了几分认可,但距离真正认同,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收了心思,重新回到课本之上,“坐吧。五十页,今日,随我学习国殇一篇。”

“上次提到,屈平,字原。春秋楚国人士,官职上大夫。其生平多舛,本为楚国贵族,后因直言触怒楚郢王,被贬外州。离开楚国京都,行至汨罗江时,伤于王疑,投江而死。春秋周室式微,诸侯混战,礼乐崩坏,天下大乱。中原乱世,群雄逐鹿。时秦用商鞅之法,日益兴盛,四下扩张,铁骑踏遍周遭方国,它国危如累卵,郢王依旧沉迷声色,不懂居安思危之理,兴宫室,纳夫人,屈原以上大夫之名上谏,劝君向正。如此良臣,却终因不得明主而冤死滚滚长江之中。可叹。”

问:“何为忠?又何为孝?”

“《孝经·谏诤章第十五》一篇有言,曾子曰:敢问子从父之令,可谓孝乎?

子曰:是何言与,是何言与!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怀王不听谏言,终至客死异乡。郢王放逐,屈原直谏,不果投江,虽未改变楚之结局,终究不负其楚上大夫之名。”

“诸君日后入庙堂,直谏固然不错,但若委婉行事,达到劝谏之事而不伤及己身,为宜。切记,不负家国亦不负己,方是我等所求。”

众生也跟着一阵唏嘘。长歌向来以忠君为国为己任,在此方面与天策完全是统一战线。往往提及上古的昏君使贤臣枉死,长歌是最受触动的。

但一般大家都很庆幸,现今的圣上,乃是难遇的善于察纳雅言的明君。

明君。玄宗。

闻言四月之时,圣上宴百官于上阳东洲,赐以醉者被褥,肩舆以归,相属于路。

真希望,这位励精图治的,昔日的临淄王殿下,一直一直,如此英明下去。

如此,被后世传颂赞扬的大唐盛世,也能更加灿烂,更加长久了。

“国殇一篇,讲解军队交战,兵戈相交,报国忠君,视死如归。此皆英雄也。”

“ 九歌·国殇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光影相转,从书桌的一角,转到正中间。

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正前方,以为着,阳光已走到背后。时至午时了。

果然,听到书院的钟声响了。

骆子维放了书卷,起身整了整衣衫,直到平整的一丝不苟,对众学子吩咐,“课下,诸生自行诵读国殇。下节课会有测试问答……杨长月,你随我来。”

又被点名的杨长月收拾了自己的课桌,拿好了那本书,规矩应道,“是,先生。”

草长莺飞,蝉饮秋露。光阴如此,点点消散。

六月,丁丑,九龄公寄信言,上加信安王开府仪同三司。

又谈及言,好友裴耀卿之聪慧睿智,言语有意将裴介入长歌。书曰:上命焕之赍绢二十万匹分赐立功奚官。焕之料敌于先,先期而往,分道并进,一日给之俱毕。突厥、室韦发兵隘道,欲劫掠之,比至,焕之已还。

之后,就龙飞凤舞字迹风流的哈哈哈哈了好一阵,以各种排比对偶句冷嘲了突厥室韦等等参与劫掠之人的头脑简单,自以为是,费尽心机却徒劳无功。

譬如,奸同鬼蜮,行若狐鼠。魑魅魍魉之徒,鸡鸣狗盗之辈。焕之先行有定心,社鼠愚昧空经营。贪猥无厌心比天高,竖子不自量力。

他骂的如此尖刻,可见是气急了。只因之前裴耀卿领命押运官饷离京,忧虑胡虏见财起意之时,九龄公还觉得他担忧过度,说是突厥今与大唐正在议和,不敢有此恶行。

幸而裴耀卿占了先机预先做了准备,否则真要将赏赐丢了……九龄公再文雅端方,也肯定要暴躁了。

只可惜之后的发展……

皇帝以此责问突厥使臣,对方回答,突厥五部中有一叛逃,此事全是他们所为,与突厥大汗无关,突厥是诚意与大唐交好。一句话将罪责给推得一干二净……

实在令人气闷至极。

可见两京,实在风起云涌。

……

不日前七秀坊广发花笺,办了场赏花大会。听闻还出了牡丹中的珍品,魏紫,青山贯雪,青龙卧墨。此花会虽比不上洛阳城一年一度那般盛况,但的确也算是江湖中,令众多文人雅士最向往的盛会。

长歌七秀同处于江南,又多诗酒花茶琴棋书画,相互之间,来往不少。至于江南藏剑……还是忽略藏剑吧,藏剑一贯重视铸剑……虽说公孙大娘与藏剑山庄,曾有一段名剑大会而结下的因缘,但藏剑弟子,少于参与花会。山庄多因铸剑而严正,不需太多那般文人的风雅。当然,若七秀有朝一日举办一场海棠花会,说不得还能引得那位深居简出的大庄主叶英相见。

往年七秀的花会花笺,都是直接交给叶蒙,可惜他只对武会和剑道感兴趣。再后来,这件事,转交给叶晖了。

杨长月以为,这都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参与不到。

直到之后一日,杨长月收到一株活的相当好,看着就价值不菲的青山贯雪。

月牙白色的花瓣舒展,层层叠叠,花瓣底部,渐变成淡青色,花心是一种柔和的清雅与长歌别无二致的水绿色。微风略过,有露水顺着花瓣滴落,映出花色,从淡青到月牙白再到透明……

文雅又清新,还有一种端庄清贵之像,不愧是花中之王。

杨长月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其实并不是小孩子不能直接参与变相相亲的大会的花会,只是长歌的孩子不太能。

像是叶潜,他不就去了!

每次更新,都顺带求个收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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