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千岛湖寂静安宁。

夏深，蝉鸣蛙响，一路行来，稻禾飘香。

深夜，马蹄声从远方的道路接近码头，杨长月和杨逸飞下马，摸摸霸红尘在她眼里左看右看都霸气无比的马头，“小红，找个地方躲着，别被偷了。”

高大的赤马人性化的鸣叫了声，打了个响鼻，似乎对她说自己会丢这件事表示了不屑，但还是很乖巧的离他们远了些，隐没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之中。

杨长月站在水湄边上，脚下的流水在深夜温柔的清清涌动，她的脚尖落在砂石上，过了一会，流水湿透了布鞋。

夏日的炎气也被流水的夜风驱散。

“二哥。”

“哪个方向？”杨逸飞问她。

杨长月闭上眼睛，流水的阴气愈发浓重，过了会，她睁开眼睛，眸中幽绿色的微光闪烁了下，“唱晚岛。”

“……并不算近。”

杨长月笑了一下，“二哥是担心，我们的内功不够，无法直接跃过湖面到那里。”

“你说吧。”

杨长月不得不感叹他们之间的相互了解和杨逸飞的干脆利落。

现今杨逸飞十三，而她的身体却不过六岁，他也许堪堪能到达那里，但杨长月却不行。即使她基本功不错，又曾经有过练武基础，但年龄和体力上的短板并不是单纯的奋进就可以完全补足的。

个人的轻功不行，便只有靠杨逸飞带了。

……双人轻功可是极考验默契的。一着不慎就可能直接给摔死了。这个时候不得不清醒来的是杨逸飞，而他们虽然不至于完全一起长大，但作为同门兄妹，心境与武功全部相似，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十分了解了。

杨逸飞：……

即使他没有回复，杨长月都觉察到了她的拒绝。以轻功带人倒不是没人试过，不过实在危险……作为兄长，他实在无法随意让姊妹置身险地。另外，他实在不能想象，万一小妹因他的莽撞失事，他如何向父母解释？大哥做何想法，青莲先生，还有……他怎么对自己交代？

杨长月：……

“二哥！”

杨逸飞有些为难的摇摇头，他望了望寂渺无垠的湖面，决定道，“我去便是。”

如此，也好方便行事。

杨长月对他的担忧简直一清二楚，她没有直接反驳，反问她，“……二哥莫非放心令我独自留在此地？”

杨逸飞：“……”

“而且我不和它们联系，你要怎么帮我找到令玖。

“……”主要是，可行性是不错，但听起来很是危险。江湖中所传的双人轻功，一般是指一人轻功另一带着，而不是一起使用轻功……

杨长月笑眯眯拉了拉他的袖子晃一晃，“二哥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要是内息调整不过来，你靠近水面一些，掉下去也没关系，长月又不是不会游泳。”

“进去之后，必要听我意见，绝不可擅自行动。”

“长月明白。”

……

拨开安静的芦苇荡，杨长月从层层芦苇中探出头来，远远看到影影幢幢的房屋，忽明忽暗的灯火。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一道拉力传来，杨逸飞从身后把她拉了回去，两人安静缩头躲在芦苇之中。

杨长月没有问他，也没有说话。

安静了一会，细微的脚步声变大了些。一队巡逻提着刀了过去。

那种长刀……

看清它的样式，杨长月瞳孔微缩了下，更加安静的等待。

他们待了一刻钟功夫，又有一队巡逻兵走了过去。

又一刻钟。

看来是固定的交接班。

他们两人切中交接空隙潜入营寨。

说是营寨，其实非常破旧。一些木棍搭成的的帐篷，零零散散散落着，仅有的几座草屋，屋顶的茅草也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扣了好几个打洞，屋内微弱的的灯火透过那些空洞衍射出一圈淡淡的光辉。

看过门前驻守的人，杨长月总觉得心里凉了一下，但她也清楚，杨逸飞的感觉一定更凉。

因为，他们是东瀛人。

正如杨长月之前回答骆子维的那样，如今大唐虽值盛世，但周围各族，无一不是死死盯着它。若当今圣人能一直开元盛世下去，那么便是万国来朝，盛世不衰，若真到了杨长月所记忆的那日，周围便是狼子野心又起。

东瀛之人，已侵入千岛湖。

难道说，卫弗作为皇室之后，却和东瀛之间，也有联系吗？

如今东瀛与大唐交好，所以明面上他们不会在没有大唐喻令的情况下擅入大唐国土，就算要来，也不会是这种容易被官府查的水匪身份。那么……这些便是倭寇了。

现在所说的倭寇，并不是单纯是杨长月所记忆的辱人之语。东瀛那边，其实也称这些流浪海上的盗匪为倭寇。

这些人中有些是东瀛浪客，东瀛王室约束不到。还有些是临海的渔夫农民，因难以生活而流浪海上，然后一串串聚集起来，安营扎寨，形成一个个匪寨，在海上劫掠来往大唐和东瀛之间的商船。

因为行踪不定，又擅长水性，在与当地一些混混配合起来，东躲西藏，官府往往不能一网打尽。慢慢的，等他们买通当地关节，渐渐就与当地官府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官府懒得费心费力抓那么一撮人，而他们劫掠也不会动官府的东西。

所以……杨逸飞也知道千岛湖匪寇不少，却没想到他们竟如此明目张胆的在长歌门下千岛湖的区域如此胆大妄为。

之前藏剑与长歌曾商议剿灭匪寇之事，两方派去不少门人弟子，在他们出手之后，千岛湖已经安静半年，如今靠近长歌如此近距离，竟还有这么一个倭寇的匪寨存在？

杨长月皱眉。是长歌查的疏松吗？就算是有些疏漏，也不可能略过这么一个大型目标。

她压低了声音问了杨逸飞一句，“二哥，你可知道之前负责此地的门人是谁？”

杨逸飞明显也想到了杨长月所担心的事，他心情有些沉重，想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回去在律理楼的档案中查查。”

“……会是卫吗？”卫弗。

“他的确参与了，不过作为独修文史的学子，应该不会接触太多。”没有武艺的话，即便仅仅是为学子的安全考虑，也不会让卫弗直接管理匪寇剿灭事宜。而且这个学子平素中庸无比，应该没有能力藏下这么多人。

杨长月唇角弯了弯，轻声提醒道，“二哥莫非忘了，他中庸无比的在门中藏匿这么多年？”

“……”

“罢了。回去仔细查查便是。”如不是她知道天宝之年，纷乱迭起之时，卫弗一人联合狼牙军闹得整个长歌不得安宁，死伤无数的事情，她也无法想到，一个门中腼腼腆腆害羞诚恳的师兄，会是恨不能生啖长歌的潜在仇人。

如是卫弗，其实再好不过。如不是，那么，就会多一个比卫弗隐藏更深的人……

他们掠上一座木屋，从屋后的房檐爬上去，俯在稻草上，夜色忽明忽暗，他们躲在屋檐交错的阴影角落，探出头去，看到木屋正面几堆未熄的篝火。

这座木屋算是正房，两边各有一座厢房样式的屋子。围绕起来的的破旧院落中装了几个铁笼。

他们来的时间已经不早，除却巡逻的人，大多数的营帐灭了灯火，院中篝火曳曳，将熄不熄。

铁笼中一堆堆黑影俯在地上，偶尔动动。

杨长月睁大眼睛更仔细地去看，心下恶寒更甚。那些破铁笼中的，是人。男女老幼，不少甚至是只有五六岁的孩子。

他们身上裹着破破烂烂的麻布，缩在铁笼之中，一动不动。

或许是不能动了。

铁笼之下一片黑色的脏污，也许不是黑色，而是红色的血流的太多，放置的时间太长，所以变黑了。

习武之人的耳目清醒，就是清醒在这里了。

杨逸飞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他有些犹豫的抬手，去遮住杨长月的眼睛。

杨长月垂眸，伸手拉下他的手，“二哥，不必担心。”她扭头看了看杨逸飞，“我有一个办法。”

“你说。”

“这样……”她凑到杨逸飞耳边低声说。

听完，杨逸飞下意识就反驳，“不可。”要去也是我去。

杨长月非常明白他的未尽之语，非常淡定道，“……二哥，如果我能像你的个头一样，我肯定送你进去。”

“……总之不可。”莫说让小妹去了，上一次她陷入昏迷变了瞳色，他已经失职。父亲向来教育他，作为长歌的未来，国是他的责任，君是他的责任，长歌是他的责任。若他总是无法保护小妹的安全，又谈何去对长歌，家国负责？

她若是十岁便罢了，总角之年，由何能让人放心。

杨长月一阵头疼，感动是感动吧，知道少门主大大重视长歌众人胜于性命，然而……“二哥觉得我还是孩子吗？待我十岁，必也离门历练，二哥有自己的责任，长月自然也有。如现下犹疑，恐明日人将死。若能平安救出他们……”

“还是二哥觉得有所疏漏？”

“……千万小心。”明明三妹只六岁，但似乎他总是被她说服。理智上由她出手自然最好，她年纪不大，不会有人防备，成功率很高。但情感上，往往就是因为她年岁不大，所以他才难得会犹疑不定。

罢了，既然劝不住，就只好与她推平这个寨子了。

杨长月把她的琴塞到杨逸飞怀中。这次出来，她带了琴，杨逸飞带了长剑，装备不齐啊……

……

“你！”黑衣从头蒙到尾的巡逻人站在院外，对着守在囚笼前的忍者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他随手撇了个孩子进来，恶声恶气道，“关起来！”

“哪里来的？”走过来的人提起孩子的衣领，闻到味儿，咦拖了个嫌弃的长音，脸都离那个孩子远了些，问了一句。

被提着装晕的杨长月：……～#&%提领子，不死也得勒死了！

“还能哪儿来的！不知道哪个老东西藏到地窖里了，刚巡逻的时候在草堆里抓的，小鬼一身地窖的穷酸味冲天了还以为自己没人找得到，赶紧关了，别再跑了，要是漏了风声看你怎么交代！”

“哎哎，是是。这可得谢谢大哥了！”

杨长月：妙啊……

“哼！这会看紧点别给我们找麻烦，我先去巡逻了。”

“是是，大哥慢走！”

那个黑衣人便悄无声息地又走远了。

被提着的杨长月在提着他的人手中咳了咳，刚想睁开眼睛，“去，找个人跟上去。”

杨长月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老大？”

“……哼，巡逻的那些家伙怎么可能这么好声好气说话？”

“你追上去，小心一点，别被发现了。”

杨长月：……？！难道杨逸飞还不够恶声恶气？哈哈哈，她觉得少门主大大已经尽可能表现他想象中的极差态度了。果然还是因为思齐书市那里的混混还算是混混中的好人品吗？

“那这个小鬼……”

提到了自己，杨长月果断猛咳了两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他们时，呆了两秒，哇地嚎出来，干擦眼睛不掉泪，把脸上粘的草叶汁抹的更匀了。

提着她的人眉头一跳，吼道，“闭嘴，再吵弄死你。”

杨长月果断收声，被惊吓到了一样，开启抽抽噎噎模式。

“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大惊小怪！将她也闹不出什么事。”

他把杨长月递给另外一个站在笼子边的人，嫌弃道，“要不是生的不错，当场打死也就是了。”

杨长月：……

“回头赶紧脱手，省的占着地方。”

那人打开锁链，把杨长月扔了进去，杨长月栽了个跟头，脸上粘了地面上的血。她慢慢爬起来，垂眸一边假哭一边那些人群靠去，眸中冷意越深。

她没有猜错，不杀人的原因，只是因为还可以卖掉做奴隶。而被关的这些人，极有可能是之前住在附近的百姓。为了行踪隐秘，而扫灭周围村落吗。

……至于二哥那边……罢了，便是有人跟随他，也奈何不得。而且，她不认为未来的门主会因为这件小事轻易翻车。

如果翻车，他也不是能把琉璃栈卖出十万金天价的杨逸飞了。

还没回过神，肩上蓦然被拍了一下，“……”

“你为何会在这里？”背后一个孩子撩开头发露出半张脏兮兮的脸，悄悄凑到杨长月身边问。

杨长月脸色微变，意识到铁笼旁边闻声转过头的人，立刻拉着对方的手凄凄惨惨戚戚的哭诉道，“大狗子，你怎么也被抓住了呜呜呜。”

大狗子叶潜:……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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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闹不出什么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