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长安

原本自扬州至长安,路途遥远,加之长歌中人出门素来繁复,来往侍者仆从不少,因着一般需要三月之久。

此次张婉玉要回长安,而杨长月欲入三月科考,两方都赶时间,故此随从精简了,林林总总加上同去长安的顾霜迟赵歆共计十三人,顾霜迟还为把小红给她捎来了。

杨长月就骑着小红,跟在张家姐姐的身后,晃晃悠悠去了京城。

白日观雪,夜中则摒气敛息积攒内力开一些好开的小型奇穴。

之前和孙飞亮和那些秀姐姐待在一块的时候,就冰心诀云裳心经的会心cd问题进行过友好交流。七秀涉及乐理的部分奇穴与长歌奇穴有所重合,只是名称不同。

天下之物,类物则必有相近之处,近物也有相异之处。外功如此,内劲亦如此。心法相冲的结果,在曲云身上亦有体现。

杨长月之前试过相知莫问同修,又曾结合琴曲入梦控魂,对于心法结合心中也有些计较。

根据长歌筋脉进行内力运行的代替奇穴,杨长月算出了几个。只是她现今内力不足,且贸然相试后果未知,才暂未冲穴通脉。

张文修在她的背包里冒出头,灵魄的小人坐在背包上,一路看着沿途风景,不免叹息。枯骨怨灵束缚在镜湖多年,若非纯阳以静心道法为先,恐怕他也会迷失在阴气之中,再不能见人间风貌了。

杨长月传音给他,“道长勿念,长安纯阳颇近,届时试毕,长月便登山拜纯阳宫。”

张文修点点头,“无妨。青玄在外多年,不需急于一时。”

转眼便走了半月。期间落脚客栈时还临近村落里过了个除夕。

赵宫商家的大表哥赵歆同年科考,旬余日来坐在车上也手不释卷,见她一路走马观花,对这样的散漫表示了十分的担忧。

杨长月在应和他的那一日,趴在马背上拿了一本大学兢兢业业的翻完了,第二日就没这回事了。

紫竹骑马靠到她身边,提醒她这两月路程之中也需要争分夺秒学习。杨长月就把一本尚书塞到她怀中,脱口背了一段自己瞥见的那一眼。

“雍时变于民黎,邦万和协,明昭姓百,姓百章平,睦既族九,族九亲以,德俊明克。”

“?”紫竹愣了下,把字句磕磕绊绊闪回到脑海中,顿觉一种违和的熟悉感。

杨长月一脸认真,一手牵着马缰,一手给她指了指那段话。

紫竹持书看了一会,才反应出了门道,顿时表示一言难尽:“……”

《尚书.尧典》书道:“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

于是杨长月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十分诚恳的感叹道,“感谢骆先生的罚抄一百遍。”

“紫竹只是觉得,小姐坐车能多看看也好。”从前未曾听过女子入考场之事,小姐如今有此气魄,考前若能多看一眼也好……话说回来,这大半年来作为学子的三小姐倒是一脸泰然,倒全是旁的师兄师姐侍者随侍从心焦如焚,好似入场的不是她而是他们一般……三小姐若是能多看一眼,作为侍者她也能安心一分了。

杨长月笑道,“且安心吧。紫竹只看我闲看山水,我心却也念了五经六艺。”

众人好意她并非不知,只是她却无法上马车学习,若是上车,婉玉师姐必然想叫她一起。杨长月心里清楚,她实在应该避让多人之处。因为目光,无法同时看清两个人的话语。此次有其他的事情还要令玖相助,因此留下她在门中,如若此时忽视了谁人话语,却没有令玖来提醒她了。

毕竟,失聪之人……远的不说,科考是必然不能参加了。

正月,沿途红灯高挂,烟花绽裂。

虽不可闻爆竹和欢声,但见途中笑颜与花火,即使是沉寂无声的世界,也似乎受到感染而变得欢快起来。

若能在门中,应也是这般光景。去年未能与父母在门中相聚,未想到今年又是临节出门了。她还真是有失孝道了……

无论是山林村落,抑或是城池小镇,其中百姓,大都红衣棉袄,提灯握炉,喜气洋洋。

到亳州颜集镇时,正逢十五元宵,于是众人便在此停了一日。小镇佳节虽无扬州繁华,但落雪之日草市,又有着一种质朴的热闹感。

来来往往的小摊上摆着各类花灯爆竹,又有花鸟虫鱼脂粉红帛。杨长月夜中随着张婉玉提灯出外时,还看到有人斗蛐蛐压钱,令人不得不震惊于玩闹之心到极致甚至能扭转自然规律将秋虫养活到寒冬。

一行人在辘辘车声吁吁马鸣中,行至长安。

元宵已过了月余,但长安城辉煌不需要节日映衬。

杨长月便跟随长歌众人一同前往张府拜过了九龄公。张府红木石桥,回廊流水,一正院三侧院,相对于主人的中书令同相位的身份,显得有些简朴。地方虽称不上是雕梁画栋,但却有着文雅标致的峻峭风骨。一花一木,都体现着主人清雅超然的审美。

正堂灯火通明。

正坐的老人已过知命,双鬓华发渐生,但精神矍铄,容色正直。他头戴黑色幞头,身上穿着青黑色的立领常服,看着像是由长歌门派服饰改良而来,少了那些江湖侠气,更多是朝堂的板正保守。唇边垂着一掌长的胡须,打理的整整齐齐,坐姿端正,眉目庄重而不失温和。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就由内而外散发着正统文士的优雅温文之气。一如堂前翠竹,挺拔中直。

是九龄公。

杨长月乖觉的落座。几年不见,九龄公越发尔雅,气质出众。不愧是能让帝王念念不忘几度问出“风度得如九龄否”的存在。

他一举一动,落座观人,都带着一种优雅而客气的风度。不唐突,但又不令人觉得冷淡。

啊……何时她能练就九龄公一半泰然风雅那可太好了。

晚宴之后,九龄公还特意寻她聊了两句,问起为何突然想要入举。杨长月也答,为君子彬彬有礼,修身治国。

张九龄就看着这个半大不大的小丫头,神色有些严肃,“天下欲以科举入朝者千千万,不乏苦读十数年者。十岁稚龄,你又如何能与十年寒窗比肩?”

“有人十年寒窗之论语,未必能及有人五年五经六艺。”

“你也是女儿家。”

杨长月比他还要严肃,“先生,长月只闻,明经进士,只论才学,不问出身,不看年龄,亦不分男女。”

“往年老夫举人,有十数百,不乏文辞俊才,亦有勤奋正直之贤良。见科考之士,有新秀,但更多已过而立。纵已有半世浮沉为百姓,后却也依旧断弃初心之人。长月为哪般?”

“若以年龄论,长月自然不及。若以才学论,长月未必不及!”杨长月微微抬头,神色坚定,“若以护盛世论,长月绝无不及!”

长久沉默,张九龄抚着胡须笑了,“四年不见,原以为长月是个谦雅温文的孩子,却未想到……果然是李青莲……”带回来的。他蓦然停话浅笑,端起手边的清茶,微微饮了一口。

以他的消息来看,青莲这几年也是四处游历,遍访名山大川,偶尔年关新春才有几月回长歌小住整理诗文授徒剑艺。想来长月与他也见不了太久,可今日看看……

瞧这自矜的话语,这风发的意气,简直与当年的李太白如出一辙。

但他们不同。

不同的是,李青莲恃才,不为仙凡折腰,难入朝堂。宦海无常,折仙剑的锐气为那些腌渍魍魉忌惮。而长月,与她相处的那两年,他能清楚的看到,这个姑娘身上有着一种独特的魅力。当她之处,能迅速的汇聚调和同道者,无她之处,则聚众往往如散沙般无味无趣。

她拥有着青莲身上心怀天下又自由随性的文质,但同时她又不像李青莲那般锋芒毕露。外圆内方,秉持着绝对的底线奉行儒礼同时能随性变动事急从权。不会因循守旧,亦不固步自封,所有能触及者,都可以接受并学习。

张九龄绝不会怀疑她的文学六艺。那两年间,他就看出来她聪慧非常且勤奋好学。他所担忧的只是,这个孩子,十岁,女子,她是否已经准备好面对之后那些或因妒或因怨而来的同年男子们的质疑声?

他缓声道,“过了,正好便有件事可交于你处理。”

九龄公不说,杨长月也不会问,她只是点点头,微微拱手一拜,然后退出了正堂。

三月初三,修契一过。杨长月亲身体会到了古代科举的恐怖。

预计未来十五日需要被关在小房间里被人盯着,尤其她作为“特例”,受到的关注也是异乎寻常。

时不时有考官出于各种目的过来瞥上一眼。

有人好奇,有人嫌恶,有人不屑,有人质疑。

杨长月大概能预测到放榜之后会收到的目光了。

幸好她别的不会,但只要认真,自长歌三千儒礼中锻炼得来的定力就稳的无以复加。所谓任凭考场白眼横眉,我自巍然不动。

她入手便翻了下明经试卷,纸张细腻,字迹清晰。无论哪个时代,教育和人才的重要性由试卷可见一斑。帖经十道,杨长月一眼扫过去,《论语》《孝经》自不必说必考。

开篇一题:_ _ _下如授勃如战色足蹜蹜如_ _ _ _有容色_私觌_ _如也

杨长月提笔,按照必背篇目补全经文。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战色,足蹜蹜如有循。享礼,有容色。私觌,愉愉如也。

前言不搭后语,不说出处,谁知道它是说孔子。整个论语孝经帖文写下来,就一句话,越必考越偏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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